转世之轮里，以慕容鸢的消散为代价，光幕终是被破开一道口子，季京墨一把将错愕的江烈推出去。
季京墨按住江烈颤抖不止的肩：“江烈，先救漆晓。”
妖丹彻底从漆晓身体里出来，漆晓身上缓缓游离出淡橙色的光雾，那是她魂魄离体的迹象。
季京墨把钳灵盏递到江烈手里，钳灵盏上的裂痕如一道狰狞的疤趴在古朴的纹路上。
“我查到了，修补钳灵盏需要魂魄。”季京墨坚定看着江烈，“江烈，用我的。”
看着渐渐咽气的漆晓，江烈瞳孔急促地收缩又放大，他反手握住季京墨的手腕，语速极快：“不行，用我的，我教你怎么做。”
“来不及了。”季京墨目光沉沉，“别顾虑我，就像慕容鸢说的，你想牺牲自己，不也是无法接受自己忘掉凌清荷。”
“我也一样，要忘了子玉和别人相爱，我宁愿消散。”他目光定定落在漆晓身上，又沉静地落回江烈眼中，“来不及了，江烈，别忘了你等待千年的目的。”
江烈捏住钳灵盏的指尖泛出青白，漆晓的灵魂正在流逝，由不得他再有半分纠结，他红了眼眶，将手放到季京墨的头上，季京墨松了口气，满意地闭上双眼。
一团雪白的光从季京墨头顶抽出来，白光抽出的一瞬，一只萨摩耶绵软无力地瘫倒在地，没有一丝生气。
这世间，也再也没有季京墨。
江烈死死咬住下唇，仿佛要用疼痛来镇压喉间溢出的呜咽，白光流入钳灵盏，那道狰狞的裂痕肉眼可见地愈合了。
不做一分迟疑，江烈跃到漆晓尸体前伸出钳灵盏，淡橙的光雾被一点点吸入盏中。
他对上木祈死寂的视线，两道猩红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两个人眼里都淌着浓烈的悲伤。
江烈扯着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别怕，灵魂在，人就能活过来。”木祈成功复活，漆晓的灵魂也救了下来，今天也并不全然是糟糕的。
木祈垂下头去，把已经变凉的漆晓紧紧揽进自己颈窝：“我只要她。”转世什么的，哪怕再好也不是他的漆晓。
“漆晓的魂魄并没入转世之轮，复活也还会是漆晓。”
木祈身形一顿，怔怔地抬起头。
“只是漆晓的魂魄有些虚弱，得在这钳灵盏中温养些时日。”江烈温柔摩挲着手里的钳灵盏，“百年千年都有可能，但你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不是吗？”
木祈了无生气的眼睛总算亮起一丝神采，他思量着：“那我分一半妖丹给漆晓，这样应该能快一些。”
说着就把妖丹唤了出来，江烈按住木祈的手。
“不必。”江烈唤出他的魂丹，金色温润的光芒在圆润丹体流转，“用我这个。”
“你不是要把漆晓化成龙吗？漆晓本就是人魂，有了魂丹相携，化龙成功的几率应该会更高。”
木祈抱着漆晓一把夺过钳灵盏，往后退了一步：“不，不要。”
“取了魂丹你会消散，你瞒不了我。”木祈垂着眼眸，声音里蕴着化不开的难过，“慕容鸢没了，季京墨也没了，江烈，你不能再有事，漆晓也不会同意的。”
“木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江烈目光流转，“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木祈一时语塞，仅仅是代入江烈的视角，他都快要窒息。
漆晓死在了自己怀里，和当年的凌清荷死在江烈怀里一样。
如果要他眼睁睁看着漆晓的转世一世又一世受尽苦楚，又看她一次次爱上别人，彻彻底底忘了他，他觉得自己会疯掉。
更不用说还要守在她和她某一世的爱人身边，看着他们情意渐浓。
“很残忍对吧。”江烈微微仰起头，“转世忘了荷儿，我做不到，继续陪在你们身边，我……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江烈抓过木祈拿住钳灵盏的手，木祈提起力与他抗衡，手臂上的肌肉霎时鼓起来，两人的力道都不小，钳灵盏就在彼此的对抗中颤抖着。
“你可以四处游历，不一定要和我们一起。”
灵魂当然不能凭空生成肉身，必须要借助别的活物，可江烈都有魂丹了，脱离犬体重新修炼肉身都有可能，不需要再像这次为了修炼成体，掠夺三只无辜小狗的生命。
江烈眼含微笑：“有什么区别吗？”
木祈迟疑一瞬，是啊，有什么区别呢……
也就是这一刹的迟疑，江烈夺回了钳灵盏，不等木祈反应过来，就将魂丹融进了钳灵盏里。
“江烈！”木祈瞳孔骤缩，他刚刚才经历了慕容鸢和季京墨的消散，现在又要经历江烈的消散。
江烈扬起眉梢，如释重负，身体渐渐化为金色光点。他的目光如春日暖阳，温柔缓慢地描摹过漆晓的轮廓，似要将每一寸线条都印在灵魂深处。
“爱人将来有一天会复活，等待就有盼头。”不像他，早早就预知到今天这种局面，解掉诅咒是他活下去最大的执念，等待的每一天都为了解咒后这一刻的解脱。
江烈目光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酸，他轻声道：“木祈，把我们没体验够的那份幸福，延续下去。”
话音落下，木祈眼前已没有了江烈，只剩下漫天飞扬的金色光点，那飘扬的光点像一阵自由的风，追着心中念想渐渐消散于天地。
前后不过短短几分钟，朝夕相伴的四个人都消逝了，木祈跪坐在地上，牙关紧紧咬在一起，所有呜咽都被死死堵在喉咙深处，只从鼻息间泄出几声短促沉重的抽气。
他拿回了妖丹，却也失去了更多，他的心好像被一只森然的利爪掏空了，天地苍茫，只留下刻骨铭心的孤寂。
眼眶承载不住积蓄的水汽，泪水落下的一瞬，所有的痛楚都在一瞬决堤，木祈发出一声近乎哀嚎的长啸，眼泪汹涌奔流，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他哭到喉咙干哑，双目又酸又涨，天不知道什么暗了下来，太阳被裹进阴沉的乌云里，天空从远处隐隐传来闷响的雷声。
哗啦——
一道惊雷劈在木祈身前，天幕里传来怪异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
木祈艰难抬起眼眸朝天空看去，滚滚涌动的乌云里，竟然探出一颗黝黑的龙头。
“木祈，该回家了。”这道声音并不高昂，却像沉雷碾过云层，听起来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木祈震惊到近乎忘记呼吸，他颤抖着低哑的嗓子：“哥……”他认出了这只龙，是他的哥哥木烨，一千多年了，他终于再次见到了他的哥哥。
比起千年前，哥哥成熟了不少，龙角在他额间昂扬擎起，龙须在空中肆意飘逸。
“结界我开不了多久，木祈，马上化形飞上来。”
木祈不为所动，他别开眼，不想对上木烨锐利的视线。
“木祈。”木烨只是轻声一呵，诺苏湖的水面便震起层层涟漪。
木祈定了定神，他坚定地抬起头，视线直直对上木烨：“哥哥，我要复活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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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回不回来，就看漆晓想不想来龙界了。”
木烨气愤地呲着牙：“你现在把她一起带上来。”
木祈摇摇头：“在异族生活有多么不适我太清楚了，哪怕漆晓化成了龙，她骨子里还是个人类，她看不懂龙族文字，也许吃不惯龙族食物，我不能现在带她去龙界。”
“你！”木烨真想飞下去亲自把死心眼弟弟捞上来，可他撑着结界动弹不得一分。
“哥哥，谢谢你给我做的一切，但是我现在真的不能回来。”
木烨深深吸了一口气，结界打开的时间已经到了极限，结界闭合前夕，他愤恨开口。
“你怎么是个恋爱脑！”
龙族结界关闭后，天空又恢复一片湛蓝，木祈在诺苏湖畔亲手埋葬了漆晓的尸体，他捡起慕容鸢的发绳，季京墨的玉佩，靠着漆晓的墓碑坐了整整一夜。
朦胧间他看到漆晓回来了，他激动地亲吻着她，额角却传来一阵刺痛，他猛地惊醒，原来是头不小心砸到了墓碑。
是做梦啊……
浓烈的失落瞬间将他裹挟，他小心翼翼将钳灵盏抱在怀里，长长地松了口气，好在漆晓的魂魄是真的。
木祈独自在诺苏湖住了一个月，他舍不得走，他的爱人埋葬在这里，木屋里到处都是漆晓存在过的痕迹。他大多数时候浑浑噩噩，分不清时间究竟怎样流逝，只有抱着钳灵盏靠着漆晓墓碑絮絮叨叨说好长的话，他才能稍稍平静一点。
可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一个月，他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回了云栖城，刚走进熟悉的院子他就忍不住鼻头发酸。
没了江烈打理院子，院里生出丛丛杂草，刺得木祈双目生疼。
去年他们还在这个院子里玩狼人杀，一起吃烤肉，煮火锅，抢红包，门框上还挂着那副乱七八糟的对联。
“永远在一起。”木祈嗓音缓缓摩挲过那幅横批，他擦了擦眼角，“一个个都是骗子。”
他推开大门，空气里飘散着尘粒，家具上已经积了层厚灰，那幅“全家福”赫然映入眼帘。
画上他和漆晓肩并肩地笑着，季京墨站在漆晓身侧，江烈站在他身侧，慕容鸢趴在他们肩头。
他拂了拂手指，画框被妖力托着递到他手上，他静静枯坐在地上，抱着这幅画不知发了多久的呆。
他从里到外没一处不难受，呼吸着屋子里略略浑浊的空气，勉强能将空洞的心填上些什么，家里每一处都充满了大家生活过的痕迹。
他们五个人曾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了不知道多少部电影，也一起围在餐桌上吃过数不清的饭。茶几上大大咧咧摆着慕容鸢的游戏机，它的主人却永远也无法再出现于这世间，季京墨精心养的盆栽离了主人呵护，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枯掉了，江烈买的土豆放在厨房，竟然已经生出了绿芽，要是江烈还在一定惋惜得不行。
而后的一个月里，他辗转找到了季京墨和慕容鸢的墓碑，把玉佩和头绳各自埋在了他们墓里，算是埋葬了这一世的他们，木祈心底发酸，江烈为他们付出最多，最终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木祈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怅然，他们的魂魄全都永久消散了，他想去探望他们的转世都不行。
他不得不这么想，凌清荷，赵德馨，卓子玉，她们的灵魂也等同于是消散了，这样双双葬在一起，也勉强能说是团聚了。
他苦笑着，熟练地摸了摸装着漆晓灵魂的钳灵盏，心才渐渐在空荡又浓烈的痛楚中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