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春站在图书馆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却始终照不透她心头的阴霾。
她的手中攥着那合同，双眼死死在图书馆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搜寻。
人群中，熟悉的身影出现。
何尹昕戴着眼镜，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卫衣朝她大步走来。
江易春直直站在原地，等待他的靠近。
何尹昕走到她面前，垂下眼，轻轻叫她名字：“小春，江易春，早上好啊。”
“我来见你了。”
江易春对上他的视线。
他那双杏眼下挂着两道鲜亮的黑眼圈，眼角还泛着红。
她挤出一个笑容，一把将他拉到图书馆隐蔽处。
两人站在围墙下，盯着对方。
她开口：“早上好啊，何尹昕，或者……”
“我应该叫你曦曦姐？”
“曦曦姐，你可真是守时，终于没放我鸽子了。”
“也对，毕竟你就是何尹昕嘛。”
“我特别尊敬的优秀学长。”
江易春大步向前，将那张合同在他眼前晃晃。
“学长，我们的合同，早就作废了。”
她抬起手，把攥在手中的合同“啪”的一声砸到他身上。
那几张带着泪水痕迹的白纸在他胸口猛地一拍，随后如同秋叶般四散而开，静静落在地上。
何尹昕嘴角颤抖，他缓缓蹲下身，一张一张把那些纸收进自己手中。
江易春没说话，她的鼻尖发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就这样看着他一张张把合同的纸张捡起，拢在怀里。
明明是不值钱的东西，他却好像在捡支票。
何尹昕站起身，一手捏着那些杂乱的合同，他叹口气：“嗯。我就是曦曦姐。”
“你都知道了。”
他那种冷淡的态度让江易春心头的火焰燃烧得更旺。
她冷笑一声：“是啊，我都知道了。”
“难不成我还傻傻地等着你来告诉我吗何学长？”
“这种东西我难道还要你来辅导吗，何尹昕？！”
这个骗子、骗子，骗子为什么那么冷静！
该失态的分明是他！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何尹昕没说话，他抱着那叠合同，低着头。
他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时光回溯，他好像回到做错事的青春期。
自己苦苦向父母解释，可他们不由分说就指着自己鼻子骂。
解释有用么？
跟她应该说什么？
说是因为巧合吗？
她会信吗，还是会和父母一样指责自己？
他嘴角颤抖，最后咽回那千言万语。
“**。”江易春忍不住骂一句脏话，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何尹昕，你没长嘴是吧？你倒是解释啊，解释呢？”
“我想听听你到底是怎么骗我的！你怎么装成女的来骗我的？”
“你**骗了我还觉得自己很委屈是吧？你要不要脸？”
她看见何尹昕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我没有觉得委屈。我活该。”
“是我不要脸，骗了你。”
他原本红润的嘴唇早已发干，此时微微翕动起来。
“这是、这是一个误会。”
“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从……我大四那天碰到你、你在食堂吃猪蹄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
“那个时候你吃猪蹄吃得很香，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觉得你很自由很吸引我。”
“所以……我就向别人打听到了你的名字，也经常偷偷看你。”
“因为你，我第一次知道吃东西有这么多快乐，那些数据化的食物第一次在我眼中只是食物本身，是能给我带来幸福的东西。”
“也给了我离开我家里的第一份信心。”
江易春盯着他，嘴角冷冷勾起。
他阴沉的面容再次在她面前扭曲。
她眼前浮现的是那个满口“爱”的男人。
他满口说着爱自己、爱母亲，可最后还是背叛婚姻、背叛家庭。
爱，是真心，还是为背叛找的借口？
江易春不知道。
她抬头冷笑：“我给了你那么多勇气，那你为什么连、连正面走向我的勇气都没有？”
何尹昕嘴角一颤：“我害怕。我……”
我知道你恐惧别人的靠近。
我怕你觉得我别有用心，我怕你拒绝我，我怕你讨厌我。
可我最后还是用这种卑劣的方式靠近你。
剩余的那些话他并未说出口，从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中，他也能窥见她的过往，知晓过往给她带来的伤痛和阴影。
他不愿挑明那些隐藏在深层的东西。
他没有资格。
他垂眸看她，干笑一声，话锋一转：“很变态吧，我连接近你都不敢，只能跟老鼠一样偷窥你。”
“直到那天我聚餐没吃饱，想吃猪蹄，想和你一样。”
江易春冷哼一声，指尖掐着他的衣领，他的领口被拽开：“说重点！我没空听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自白和自责！”
何尹昕嘴角一颤：“所以我就用小号拼猪蹄，然后就遇上了你。你把我认成了女生，我……将错就错……向我表妹学怎么和女生说话，还用了我表妹的曦字。”
“我以为和你线上聊聊就足够了，可是、可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就真的见到了你。”
“我、我本来只想，真的只想看看你，然后给我自己治病的，我的病是真的。我甚至只把你当成一场社会学实验。”
“不是因为喜欢你，只是因为好奇。”
他知道她对恋爱的恐惧、对喜欢的恐惧，所以只能以“社会实验开局”维护她对安全感的渴望。
他也明白，借“爱”之名并不能感化一切。
他依旧以自己的逻辑笔直前行，朝着自己真心的反方向一路飞驰。
“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江易春泪水夺眶而出，“所以，我在你眼中也只是可利用的实验数据，对吗，何尹昕？”
“原来我在你眼里也只是个数据，对吧？”
“你不喜欢我，对吗？你没有一丝心动的感觉，对吗？”
“你只享受我被你在掌心玩得团团转的快感，是吧！”
她一句句质问，心中的恐惧早已被对爱的渴望压制。
她想探求他的爱，哪怕只是一句“不想你走”。
哪怕只是抓住她的手腕，或是流露出一个不舍失神的神态。
她的目光再次移到他颤抖的嘴唇上。
可耻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浮现。
抱我吧，亲下来吧，用你的嘴唇封住我所有的质疑，就像是那些烂俗电视剧和小说里的一样。
哪怕我依旧会恐惧，依旧会逃跑，依旧会……讨厌你。
可是，这不就证明，你喜欢我吗？
我想要你喜欢我。
眼前人却没动，他垂眸站在原地，嘴角颤动，吐出几个字眼：
“你从来不是我世界里的数据，我……没有那种快感。”
“我很痛苦。”
“我知道我骗了你，所以，就这样吧，你走，我也走。”
“骗了你，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他站在原地，镜片早就蒙上一层雾。
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更没有以吻封缄。
只剩一句冰冷的话。
江易春看不清他的眼睛，更看不清他的内心。
她迫切希望他能证明他的爱，而他却始终担心这份爱伤害她。
两人怀揣着心动，各自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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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画出一条线，可那条线始终平行，终不会在同一点相交。
两人各退一步，却渐行渐远。
“啪！”
江易春扬起手，狠狠在何尹昕脸上落下一个巴掌。
“何尹昕，你**就算强吻我也比站在这里跟个木头要好吧？”
她大口喘着气，看向眼前被打得偏过头去的男生。
何尹昕喘着粗气，一手轻轻揉着脸颊红肿处，他眼镜被打得偏移到另一侧。
他的鼻尖还残留着她指尖淡淡的香气。
那抹香气却永远掩盖不了他内心汹涌的痛苦，以及迷茫。
“小春，我怎么能强吻你呢？我们不是……”他摘下眼镜，看向她。
江易春心中泛滥的情绪早已掩盖那些恐惧，她挣脱纠结的绳索，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她迫切地渴求着他眼眸中波动的情绪。
“行，你不强吻我是吧，那我强吻你！”
她踮起脚，一口咬上他微微张开的嘴唇。
他还未说出话的言语被她彻底堵住，只剩那柔软湿润的嘴唇无章法地在自己嘴唇上摩擦。
她嘴唇上带着淡淡的柚子糖香气。
没有温柔，只有疼痛和血腥的气息。
没有甜蜜，只有交织的、融合的不知是谁的泪水。
没有情话，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喘息。
何尹昕彻底沉沦于她嘴唇上的柚子香气，竟贪恋上她裹挟着愤怒的情欲。
他闭上双眼，拿着合同的手缓缓绕到她背后，轻轻抱住她，想感受她的肌肤与体温。
那双手在触碰到她后背时，江易春浑身一颤，她松开他，双眼迷蒙。
她瞬间清醒。
自己强吻了何尹昕，强吻了一个骗子，强吻了……
最讨厌的家伙！
何尹昕依旧双眼迷离看着她，他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变态的满足感。
他好不容易捡起的合同从他指尖滑落。
江易春后退几步，大口喘着气，浑身颤抖。
“忘了，把这些都忘掉！”
“何尹昕，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她拨弄着额前纷乱的碎发，摇摇头，随手抓起地上的几张白纸。
“合同作废。”
她冷冷看着他，再往后退几步。
“何尹昕，我讨厌你。”
她扬起马尾，转身逃离。
何尹昕站在原地，怔怔地凝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他揉着自己的嘴唇，上面被她一口咬出血来，却依旧留存着她嘴唇的气息。
他亲手栽种的满园春色终究侵入她的高墙，他却自作多情般剪掉长出的藤蔓。
那守护高墙的巨人却从墙内冲出，质问他为何不再种植鲜花。
他不知道，他只能低头捡起剩下的白纸。
或许，能让巨人看到鲜花，自己的努力就不是徒劳。
果然，结局就是这样。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吧。
何尹昕挤出一个苦笑，一人走向宿舍。
之后的几天，他再也不敢跟江易春发消息，江易春也没主动找过他。
两人偶尔能在教学楼、食堂擦肩而过。
没有眼神交流、没有一句话，只剩拂过两人肩头的微风。
何尹昕坐在宿舍的桌边，凝视着那装着薄荷的罐子。
薄荷叶已经被他泡水喝完，独留一瓶空罐。
里面装着的是那只粉色毛绒小兔。
他伸出手，轻轻拿起那个罐子。
薄荷的花语，与你再度重逢。
重逢……
那天强吻的记忆再次汹涌而来。
他手一晃，罐子一下落到地上。
“咣啷！”
玻璃罐炸开，碎片散落一地，在日光灯下泛着绚丽的光芒。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