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山带着他们来到主屋。房间内部没有贴瓷砖，水泥装修显得很简朴，但很干净，应该是有人常常收拾的。
灯光下秦芷才看清林敏山的脸，不禁忍不住皱眉，“你的脸怎么回事？”
几天前还好端端的脸庞上肿了一大块，半个右眼眶是青紫色。刘念吃惊道：“你这是被人打了？”
林敏山转头想要隐藏起伤疤，又生生遏制住——她意识到这么近的距离是掩藏不住的，干脆仰起脸，把那些如同烙铁一般的伤痕亮出来，“在车站被拉黑车打了，不碍事。倒是你们，怎么来这了？”
秦芷打量着她的神色，不愧是心理学的高材生，撒起谎来也要比常人高明那么一点。她不动声色的解释，“你知道林武岩教授吗？他是我之前论文的指导教师，我听说他生病休养，过来看看。”
“诺，”她一指地上的补品，“海鲜还是活的，你要不然帮我们带个路，我好去拜访一下。”
林敏山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扭曲了片刻，轻声问：“林武岩是你的教授？”
“算是吧，怎么，林教授不在林家瞳住吗？”
“那倒不是，”林敏山似乎笑了一下，“只是他是传染病，村里人都比较忌讳，你还是别去的好。”
秦芷愣住，“传染病？”
“对啊，我劝你还是别去了。”林敏山从发黑的木柜里摸出几个材质比纸还薄的一次性塑料杯，扔进去点红茶，倒上半凉的开水。
三杯茶水一字排开，只能听见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你这来就算有心了，把补品放这，回头我送他家里人哪去。”
“当然，你们要是怕我贪了，放村长那里也行。”她又补充一句。
秦芷当然不是在意这点东西，她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没人动那几杯茶，房间一时安静下来。也没人再说话。
秦芷抬头打量着柜子上面的布置。厚厚的大机器不知道用来做什么，旁边是许多的木头框子，里面夹着泛黄的照片，还不是一张，是许多张堆叠在一起，把带着污渍的玻璃肚子顶上去。
秦芷站起来，“介意我看看吗？”
林敏山拎着水壶正要出门烧水，指着门口的木头房门道：“这是我奶奶住的地方，有点乱，除了这你们随便看。”
她出门之后，刘念才从包里掏出矿泉水喝了一口，靠在掉皮的沙发上搓搓脸，“她奶奶倒是高寿……枝枝，怎么样，要不让人来接，我们今晚下山？”
“来都来了，山路不太安全。”秦芷头也不回的说，“山上信号也不好，导航不一定靠谱，我们等下问问林敏山，有没有空房间，看看在她家住一晚。”
刘念欲言又止，又听秦芷道：“刘姐，把你的表给柏苑。”
柏苑原本在看手机，闻言一愣。他和刘念面面相觑，两人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沉默的将表换了个位置。
林父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身后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应该就是林奶奶，摸黑进了木门后面的屋子拿出眼睛，然后佝偻着身体打招呼，“你们是珊珊的同学哇，你们跑好远啊。”
老人家的口音很重，还很嘶哑，像是摩擦着的砂纸，刘念克制着皱眉的欲望道：“不远的奶奶，开车也就两小时，您吃过了没有？”
“吃干了，你们呢？吃过了没有？”
秦芷费劲的辨认着话语，从木柜边上离开，“我们有吃的。”
林父听着他们有来有回的寒暄，就那么默默站在一边，突然“咣当”一声，大门似乎被什么撞击，一个男声响起，用的是方言，秦芷听不懂，但大致能明白是在叫人。林父应和着出去了。
林奶奶用蹩脚的方言说：“是我孙子，珊珊她弟弟，他下山去买东西了。”
她摇晃着身体出门，接过林弟弟的东西，秦芷站在门口，借着一点灯光看清了这个从未被提起的女主的亲人——来的路上，系统吝啬的告知了一些女主的家庭情况，年迈的奶奶，老实的父亲，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反正大结局男主举办了一场世纪婚礼，女主的父亲一边哭，一边把女儿的手交到男主手里，林奶奶也在哭，哎，超级感人的。”系统的声音透露着伤感，秦芷听着别扭极了。
她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几次，确定女主在剧情中只有这么两个亲人，那么——这个弟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是我弟弟，林重山，”林敏山给两边介绍，“这是我的同学秦芷，和她未婚夫和朋友。”
林重山长得人高马大，看着挺憨厚，冲秦芷笑笑就去楼上洗澡了。林父收拾好他带回来的东西之后走过来问：“这么晚了，你们还要下山不？”
秦芷看看头顶的月亮，很快回答，“不知道村里可有借住的地方？我们可能需要叨扰一晚。”
林父摆摆手，“哪有这种地儿，来了亲戚都是住在家里，你们也莫折腾，我给你们收拾个屋子……”
林敏山打断林父，指着刘念说：“你把阁楼收拾出来吧，我和她去住。”
至于秦芷和柏苑——“他们俩快结婚了，让他俩住我那屋。”
不知道是不是秦芷的错觉，林敏山在这里说话比在学校自在很多，但也更加凶狠，透着一股子不耐烦。林父没有反驳，像是很习惯这种语气，弓着腰去收拾阁楼了。
刘念几次提出要帮忙都插不上手，不得不退回蹲在阳台边上。她有些郁闷，这一晚上的事情已经远超过她的预想了，她一边听着屋里的谈话，挑着自己能听懂的发给秦芷，直到腿麻了，摇摇晃晃站起来，余光却瞥见楼梯上佝偻个人影，吓了她一大跳，猛地蹦起来，“我艹！”
人影似乎也被她惊着了，退后几步才站起身，她这才看清是林重山。男人光着膀子端着碗面，肩膀上还披着条毛巾，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你没事吧？”
刘念惊魂未定。农村的夜晚真不是闹着玩的，漆黑一片的山林远远望去本就瘆得慌，一回头还有个黢黑的人影，谁能不害怕？
她感觉自己心脏在怦怦狂跳，一口气不上不下的，“你怎么不出声啊？”
林重山拿毛巾擦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没穿衣服嘛，怪不好意思的，想着等你进屋了我再上来。”
刘念定睛一看，果然，林重山身上只穿着一条松垮的四角内裤，想来顾忌她是女生，特意躲开了的。她意识到自己想岔了，赶紧给人让路，“没事没事，你先回屋吧。晚上怪凉的。”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动到了林重山，他笑容更大了，揣着面像揣着什么宝贝，侧着身体从刘念身边经过，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了。
刘念跺跺脚，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秦芷和柏苑的房间已经关灯了，柏苑坐在床上，脸上真正做到了白里透红，在月光的映衬下生动的展现了什么叫做“美人如玉”，秦芷再次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声好颜色。
这间房说是林敏山的，实际上却没有多少属于她的物品。柏苑盘着腿看秦芷打的字：【此间主人不像是林敏山。】
柏苑打了个手势：为什么？
秦芷没有回应，柏苑猜测是背着光的原因看不清自己比划的手语，于是也掏出手机打字：【你怎么看出来的？床单用了没几天，应该就是林敏山回来之后新换上的。】
秦芷指指破旧但整洁的梳妆台，踮起脚尖走过去，捻起一根头发。柏苑瞪大眼。
那是一根浅棕色短发，摸上去质地粗硬，还带着毛囊，说明被拔下来没多久。林敏山是黑色长发，肯定不是她的。
柏苑：【说不定是之前在这里借住的人留下来的，就像我们一样。】
秦芷摇摇头。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间屋子不属于林敏山。她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冥冥之中这件屋子就和林敏山不和，她的大脑甚至无法将林敏山河这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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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连在一起。但她不能这么说。
她需要拿出一些实际的证据。
一个房间里面最能体现主人身份的是什么？不，应该反过来想，主人最熟悉一个房间的什么东西，或者说，什么地方？
秦芷在房间走了几个来回，柏苑头就跟着左右转动了几次，最后秦芷蹲在下来，在梳妆台最下面拖出来一个木头凳子。
凳子四个角已经摇晃不稳了，柏苑下床拿卫生纸擦干净凳面，秦芷坐下，双臂往前一搭，手肘正好会靠在桌边的两个凹进去的浅浅的坑里。那是积年累月磨出来的痕迹。
秦芷挺直了腰板，往前一靠，和镜子里面的人影对视。柏苑神色不明，一只手拿着手机，轻轻问：“看出什么了？”
秦芷抬起手臂示意他细看，一撩手指，柏苑俯下身，就听秦芷道：“坐在这里的人比我高，在这里待了至少十年，这个板凳是被挑选出来的，坐在这里正好合适。”
她回头，几乎是贴着柏苑的耳朵说：“林敏山比我低，这里不可能是她的房间。”
柏苑和她对视，两人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如果这里压根不是林敏山的房间，那住在这里的人是谁？她又为什么要说谎？
柏苑打开备忘录，把林家小院的结构图大致画了下来，一楼是主屋和仓房，主屋连着的小屋住着林奶奶，旁边两个小自建房事卫生间和厨房；二楼两间房大小一样，据林敏山所说，是她和弟弟的房间；阁楼也是自建，只有一米多高，还全是杂物。
那如果林敏山之前不是住在这里，她住在哪？
问题越来越多，秦芷看了一眼时间。农村睡得早，此刻万籁俱静，也就九点多。她本来想继续翻翻这件屋子的，但是一来无端前情敌的房间实在说不过去，二来……
她把柏苑重新按在床上，“你得休息了。你脸色实在不好。”
惨白的月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秦芷毫不怀疑柏苑要是熬上一夜会不会再度发烧。
【我让人去查他们家了，估计明早才有结果，先休息。】
看着暗夜里发光的手机屏，柏苑没有反驳。他卷起一个被子，被秦芷一把按住。
【床够大。不用在地上。】
秦芷言简意赅的打出这几个带有命令的短句，真的比霸总还霸总，但实际上她的脸已经红成一张年画娃娃。
她佯装镇定的在床的另一边坐下。黑暗掩饰了一切。任谁也看不出她内心的天人交战。
秦芷手勾住外套，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没有动弹。这是她第一次和外男住在同一间房，更别提同床共枕了。
这算不算伤风败俗呢？可身边是自己的未婚夫……不不不！是“秦芷”的未婚夫，是……
她悚然一惊。
她是不是进入“秦芷”的身份太自然了些？
柏苑是她挑选的未婚夫，但实际上在她人看来，是“秦芷”给自己挑选的未婚夫，无论她做了什么，人们只会将这些事往“秦芷”身上套。等到她回去，这些事会给“秦芷”带来多大的负担？
她好像一开始就做错了，她怎么能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以自己的心意选择未婚夫呢？她没有这样的权力啊！她明明可以取消订婚宴的！
如果只是为了走剧情，让女主听到订婚的消息，她去完全可以散布假消息，她为什么急于找一个未婚夫呢？
她有些战栗的回身看向柏苑，那张拍脸庞在黑夜中愈发的白皙俊秀。她开始自己回想那一天上午，是因为美色吗？
不，美色不足以冲破她的理智，那是什么？男主令人作呕的发言？
都不是，是她听到“选一个自己喜欢”时候。
当她发现第一次能够为自己的人生做主，能够对父母长辈的安排说“不”……她便握住了权力的一角。
天空被撕开帷幕，她在喘息的同时，就被氧气的甜美冲昏了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