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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第104章

作者:水底青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白潏露早听见动静出屋,将一切看在眼中,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起来自家公子似乎是自愿跟那些人去了。


    看着那群人下楼去,她赶紧去邻屋寻言心莹。


    言心莹怅然若失地坐在地上,面上还挂着泪。


    白潏露半跪下去问她:“娘子,公子是不是有危险?我们去追?”


    见言心莹没有反应,白潏露上手握住她的双臂轻轻摇了摇。


    言心莹这才回神。她看了白潏露一眼,须臾叫道:“阿舅!”说着随意抆抆眼泪便要往外爬。爬了两下才想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奔下楼去。


    白潏露也连忙跟上去。


    言心莹走出酒楼,那群人早不见了踪影。她略一扫视,径直奔一牵马的行人去,一把夺过缰绳,翻身上马。


    那人叫道:“我的马!”


    “借马一用!过后还在这酒楼取!”说着顺手自怀中取出钱袋,向后一抛。而后头也不回地驰去。


    白潏露看着言心莹飞马而去的背影,心急如焚,却不知还能做什么。


    言心莹一路加鞭至燕国公府下马,由阍者引路见到了邱瑞。


    眼泪又夺眶而出,她当即对着邱瑞跪下拜道:“阿舅,求你救救云卿!”


    邱瑞忙去扶她:“阿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言心莹不肯起,不住顿首。额头回回触地都有声响。


    “阿莹!”邱瑞颇用了些力气才止住她的动作,发觉她浑身抖得厉害,不由低喝,“看着我!”


    言心莹磕头磕得有一瞬的茫然。片刻方回神看向邱瑞。


    邱瑞看了眼言心莹额上磕红的一片,沉声道:“阿莹,先勿急。出了何事,细细说来。”


    “圣上召云卿入宫了。”


    “这不是好事么?”


    “我们没见到晋王。宣诏之人皆穿平民衣服,诏也是密诏,圣上不想令他人知晓。十有八九要杀云卿啊。”言心莹说着又要拜,“阿舅,求你快去寻晋王救他!”


    “既如此,我即刻进宫,看能不能见到晋王殿下。”


    “只怕晋王也被圣上禁了起来。”言心莹面上血色褪尽。


    “圣上罢朝近一月,朝中大小事都是先呈奏晋王。今日休沐未见,可昨日我还曾见过晋王。你莫惊吓自己,等我回来。”


    …………


    傅徽之被宦官引入殿内时,看见皇帝着赤黄袍衫高坐金殿上。


    一月不见,皇帝似乎消瘦了许多。恍惚中给人一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方才在宦官面前说跪便跪,眼下见了皇帝,傅徽之却极不愿了。但为了自家的案子,他不想一开始就触怒此人,勉强跪了下去。只是背脊依然挺直。


    未几,皇帝道:“为何不言?”


    “是陛下教我来此,小民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真无言?”


    傅徽之明白了,皇帝是要试探他。那他自然也可以一步步试探皇帝。


    他俯身拜了下去。


    皇帝问:“为何如此?”


    “一谢陛下当年下敕护我二哥坟茔不为人所辱,二谢陛下允我二哥之子入燕国公府。小民感激涕零。”


    “还有么?”皇帝似乎不是很满意。


    傅徽之直起身子:“若陛下于当年冤案有疑,我可为陛下解疑。”


    皇帝淡声道:“你的陈情我看过了。你寻的翻案凭据及庞闻的伏罪书朕都交与刑部与大理寺复审了。如今已然查明。”


    皇帝还是高高在上,连“傅家有冤”这几个字都不愿出口,也不说今后将如何。


    “你有护主之功,你父兄皆故去,朕便令你袭赵国公之爵,再入朝为官。如何?”


    傅徽之不假思索便道:“小民不愿。陛下若有此心,我大哥二哥皆有子,倘他们长成后愿入朝为官,陛下可令他们袭爵。”


    极少有人敢违背皇帝的意愿,何况是当面。


    皇帝微微摇首轻叹道:“你还是恨朕啊。”


    “不敢。”


    皇帝自然知道他言不由衷。“你既恨朕,为何不看着庞家作乱?为何还要让晋王知道庞家的反逆心思,再告知于朕,令朕有所防备?或者,你何不助晋王夺了大位,他必为你家族洗雪冤屈。”


    傅徽之原本神情无异,在听到助晋王夺位时,面色微变。不知是皇帝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晋王自己说的。不论哪种,都对晋王都十分不利。


    但很快,傅徽之又面色如常地说道:“我是傅镇之孙,傅卫之子。”又微微摇头,“不是伍子胥。”


    春秋时期,楚平王囚禁直谏的伍子胥之父,又欲诱杀尚在外的伍子胥及其兄。伍子胥逃,其兄归,与父一同被冤杀。伍子胥逃往吴国为吴王效力,后来相助吴王攻入楚国。可当时楚平王已死,伍子胥又寻不到楚平王之子楚昭王,只能掘出楚平王的尸首,鞭尸三百方肯罢休。


    “当年我父兄被流放,途中我曾教他们与我一起逃。我父不肯,我便怒言世上无人信我傅家忠义,他又何必坚守。我父却说,忠便是忠,纵是世人皆不信又如何?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自那时起,我要洗冤,便只有陛下这一条路。


    “傅家永不作乱。陛下愿昭雪,我生;陛下不愿,我死。或者,陛下要我死才肯昭雪旧案,我亦九死无悔。”


    皇帝并不说昭不昭雪,只道:“朕要你为官,并非是要在旧案上作文章。朕欣赏你的才能,不能见你为他人所用。朕再问你一回,愿不愿?”


    傅徽之固执地摇头。


    皇帝不再言语,只静静地望着傅徽之。


    帝王的沉默最令人恐惧。


    可无论帝王的沉默有多久,傅徽之都静静跪于原处,不动如山。


    “赐酒。”皇帝忽然下令。


    早候在殿外的近侍立刻端了漆盘入殿走到傅徽之侧前方。


    傅徽之慢慢起身,淡淡瞥了一眼。盘中金壶金盏,雕饰华美。


    这本该是令人心胆俱颤的物事,傅徽之却意外地感到如释重负。


    他收了目光,面色不变,淡声说道:“小民居丧,不能饮酒。陛下若要杀人,绞、杖杀、枭首、腰斩、脔割,但凭君意。”


    他面不改色地将这些大辟重刑说出口,连皇帝都不禁微微动容,颤声问:“你不惧死?”


    “死有何惧?”傅徽之抬眸望了一眼危坐殿上的皇帝,“陛下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么?”复垂眸,“这样的滋味我体会了八年……死多痛快。傅家从没有贪生怕死之人。我来此便没想过要活着出去。只可惜我父兄未死在沙场,死于奸臣之手。”


    皇帝心里清楚这孩子是给他留了体面,他要说的恐怕是死于昏君与奸臣之手。


    “你既料朕会杀你,又为何要来?”


    “……或许我与父兄一般痴罢。”


    “既将死,何惮违礼?朕便要你饮酒。”


    身侧的手慢慢握紧,片刻后傅徽之无声长叹,注视着面前的金壶,缓缓伸了手。


    “且慢!”皇帝忽道,“你还有何心愿么?”


    沉吟良久,傅徽之低低道:“我想再见晋王殿下一面。”


    皇帝默然片刻,道:“朕未听清。”


    傅徽之便高声重复了一回。


    皇帝却斩钉截铁地道:“你见不到他。”


    傅徽之终于敛了敛眉:“陛下会因我迁怒于他么?”


    皇帝疑道:“怎会?他是朕的亲子。”


    傅徽之松口气:“那便好。”


    “此一事不可,你可另说一心愿。”


    傅徽之忽然苦笑一声,庞伯达求他竟求对了。


    “当日庞恽所言燕国公府藏匿我之事,不论陛下信与不信,求陛下只杀我一人,勿迁怒他人。二求陛下免二人之罪,一人是庞家奴婢,一人是庞恽次孙庞显。”


    无一是为他自己求的。皇帝微惊:“你所求只有这些?”


    “是。”


    皇帝迟疑道:“奴婢罪轻放便放了。这庞显可是死罪。况庞显是庞恽之孙,庞恽害你傅家,你便不恨?”


    本朝律,谋反者,父子皆绞。若仅仅是庞重厚谋反,只有庞世承会被牵连。可庞世承也参与其中,故不论庞伯达与庞仲隐反不反,都是死罪。


    “上天有好生之德。傅家出事,我本该死,却得以存活。庞显对父兄所为毫不知情,还望陛下恕其罪,给庞家留条血脉。”


    “难为你有一片仁心……也罢,查明他确未参与反事,自狱中取死囚替他,教他改易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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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离京城便是了。此二事,朕都应了。”


    “多谢陛下。”傅徽之复跪下拜谢。


    看着傅徽之又要起身,皇帝忙道:“你不为自己求求吗?”


    傅徽之重新跪好,思忖片刻,道:“陛下若有心,我死之后,请将我与父兄葬一处,再幸我父兄坟前酌奠一番足矣;若无心,便作从无此事,将我骸骨弃诸荒野不妨。”


    此言便是默认他将压下这冤案之事。傅徽之不求人尽皆知,只求他心中怀愧。皇帝终于按捺不住了,颤声问:“你不求我将你傅家冤情昭告天下,复傅家名誉?”


    相比情绪起伏的皇帝,傅徽之依旧很平静:“陛下若不肯,我求也无用……今将死,尚有一问向陛下。”


    “你说。”


    傅徽之抬头看向皇帝。无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直视君王,但傅徽之非常人。


    他凝视着皇帝一字一字道:“陛下知我傅家忠否?”


    赤黄袖中的手倏地紧握。眼前是赤子忠直的凝视。


    宿昔皇帝最喜欢看着这些人的眼睛。可如今他已羞惭不能对。


    他微微偏头移了目光。


    见皇帝如此,傅徽之好似笑了下,又似没有。久久无应,他缓缓站起,手慢慢握上了面前的金壶。


    “且慢!”皇帝忽然伸手,“若你答应今后辅佐晋王,朕可以不杀你!”


    傅徽之缓缓摇了摇头,忽而掣金壶仰头一倾而尽。


    不留余地。


    皇帝惊得唇齿未闭,手也顿在半空。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傅徽之最后看一眼皇帝。看着他,好似看着风中的烛火。心中的恨仿佛一瞬间全消散了。


    生死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了。


    皇帝垂下手,静静看着眼前人。


    他想起他的父皇与老赵国公情如兄弟,时常微服至赵国公府。


    傅徽之出生不久,他父皇又带着他兄长与他到了赵国公府上。他还亲手抱过这个孩子。那时孩子冲他笑。


    此事傅徽之自是不知。


    皇帝细细看着傅徽之,似想在此人身上寻出当年那婴孩的影子。


    可他看不清,虽年方五十余,却已耳目昏花。


    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年纪。不似他的兄长,因年近五十还不得即位生了反心。若非如此,他如何能做这个皇帝。


    十年过去了,他第一回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其实他只比兄长小两岁而已。


    他的父皇长寿,晚年处理政事依然得心应手。他终究比不上他的父皇。


    傅家的案子早已查明。傅徽之的翻案凭据加上庞伯达的伏罪书,几乎是铁证。可他仍让刑部与大理寺复审,企图让他们寻到错漏之处,证明他未曾冤了谁。可最终结果并无改易。


    罢朝一月,人人皆以为他是为了太子。实则他接受太子谋反这个事实只用了三日。而对于当年错冤了傅家,他用了二十日都未能接受。人死不能复生,他再叹息痛恨,都无法弥补了。


    傅徽之已背向他,慢慢踏了出去。


    此生再见不到那婴孩的笑容了。


    父皇弥留之际曾握着他的手,嘱咐他务必善待功臣,特别是赵国公一家。没有傅家,便没有皇家。


    他本以为赵国公谋反,他并未以律令绞死赵国公父子三人已是恩赦,已是对得起父皇的嘱托。至于傅卫与傅知退病死实非他所愿。


    可今日方知当年是他错冤了傅家。可以说是他害死了他父皇视如手足人的子孙。


    九泉之下,他也无颜去见他的父皇。


    往事不堪回首。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八年来,亲近奸佞,放逐忠臣,令忠臣之子在外流亡八年。最后还要这流亡的忠臣之子不计前嫌相救于他才得以保全。


    为帝十年,万人之上,第一回如此羞愧难当。


    他愧对忠臣之子。从今往后,他再无颜直面任一个忠志之士。


    赤子的凝视犹在眼前,忠士泣血的质问荡在耳边。


    陛下知我傅家忠否?


    陛下知我傅家忠否!


    陛下知我傅家忠否——


    鲜血瞬间染红了黄金案。


    皇帝伏在案上,喘息半晌。


    “父皇,儿甚昏矣……儿之昏,历代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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