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本就刚强的女奴连忙爬向笼前，一张张不同样貌的脸从牢笼缝隙挤出来，她们握住笼柱的手指轻轻发颤。
她们慌乱急切的自我推荐：“大人，宋奴有的是力气，求您让我去给大家帮忙。”
“还有我云奴。”
“姚奴也要去。”
张口闭口奴啊奴的，听得虞昭月生理不适，她想立马给她们改名字，又意识到现在时间不允许。
只得将这事暂且往后放。
这时一群士兵提着一箩又一箩的各种药物走来，一个身高七尺，头发稀疏的中年士兵走在最前面，看起来像是个领头人物，他面色不善，随意将一筐药材丢到虞昭月的脚下。
王福友从十三岁就在军营打拼，十多年来努力从小兵成长为伍长，昨日杀敌立功才提拔为狱什长，自是看不起虞昭月这样半路杀出来的投机人物，依他多年经验，这样的人最多十日便会江郎才尽。
被上边的大人厌弃，随意犯个什么小错就会沦为种药材的肥壤。
王福友语气如常，只是眼神里的轻蔑快要溢出来了，他的话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虞大人要这些药有什么用，我们现在可分不出人手来照顾一群低贱的女奴。”
虞昭月心思全在可怜的女奴们身上，没时间与他计较，她转头对另一位高头马大的士兵道：“劳烦您打开笼子，我吩咐人来学一下药理。”
那人面容漆黑，眼小嘴大，言语倒是客气，他弯腰道：“虞大人救治可以，但放人……这……怕有不妥……”
三番五次受阻，虞昭月感到体内里有一股气流从四肢五骸顶到头颅，她情绪不受控制道：“有何不妥，全是些弱女子，你们是怕她们造反还是逃跑啊，把人这样关着不给医治，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人迟早会血尽而亡，到时候一场瘟疫下来，整个城不死也得脱成皮。”
“而你们的太子殿下放弃追击敌军而救她们，自然是不想她们死的，你可知你现在的犹豫也许会耽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或许是两条，三条，时间越久死去的人越多！”
士兵被虞昭月震慑住，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颤颤巍巍将腰间的钥匙递给了前日才莫名出现的清隽少年。他心里浮现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最后将阻止的话改为劝说：“大人，一个笼里面只能出来一个，不然出什么事，小的也不好交代啊……”
虞昭月不与他为难，她将凛雪放出来，又将那些主动自荐的妇女从木牢铁牢石牢里一一释放出来，就将钥匙还回去，再没提要放其他的人了。
黑脸小眼的士兵捧着沉甸甸的钥匙，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虞昭月让女奴们在自己周围围成一个圈，她指着一筐草药给她们讲药效及其使用方法。
这些女奴都有想救的至亲，学得皆是认真。
虽是极度压制，四面八方的细碎抽泣与哀嚎声依旧萦绕不断，虞昭月饱满精致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讲解的速度变快，只是她对医药涉猎不多，只知道药效，及其大概用法。像剔腐肉，缝伤口这样的技术她一窍不通，但目前看来，光是用药是不够的。
虞昭月讲解完最后一种药，她让凛雪带领人将药分发下去，站起来的瞬间，脑袋里突然灵光闪现，她快步来到众牢面前，大声道：“有没有懂医的姑娘。”
四周一片寂静，连断臂疼痛哀嚎的人都停止了呼吸，一些受了不幸中箭麻木等死的女奴眼里隐隐迸发出期待的光。
虞昭月也有些激动，理性告诉她以这个时代的女子地位来说，这种情况基本无可能。
但她依旧抱有希望。
她言辞恳切道：“死里逃生，我知道大家都很怕出头，但机会是与危机并存的，你若能救人，我可以引荐你当军队里的军医，不说受万军敬仰，至少是个正经职业，最重要的是你苦学的绝技不该溟灭，现在人民群众需要你，请站出来展拳脚吧。”
铿锵有力的声音传遍一座座不同材质的牢笼，时间如水流逝，空气安静得有些窒息。
久久无人回应，虞昭月亮晶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
尽人事听天命。
她是尽力了，接下来只能看大家的命了。
一旁的王福友见此哼笑了一声，他一脚踩到侧方的橡木牢门上，出言嘲讽：“一群低贱的女奴，妄想从中出个凤凰，白日做梦！”
他话刚落，西边角落一间略微有些开裂的木头牢笼里举起一只细弱白皙的纤手。
传出来的声音又细又弱：“星奴略懂一些医术。”
“瞎出什么头，你个死丫头快放下手。”
一个丰润带着许多褶皱的胖手立马伸出来，死劲按着那条细柔的手臂往下压。
纤手轻易被按下，声音却更清晰的传出:“娘，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怕，爹爹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想试试。”
纤弱少女从一堆女奴中站起来，一瘸一拐穿过众人，走到牢笼门前，她对虞昭月道:“星奴是百年医药之家的次女，虽没独立救治过人，但从小给爹爹和兄长打下手，自是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包扎正骨剔□□针之术。”
虞昭月眼睛都亮了，她对勇敢站在最前方却不敢看她眼睛的少女道：“好姑娘，快出来，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星奴虽生在知书达理的医药世家，但终究是重男轻女的时代，这样直白的夸奖与托付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她慌忙红了脸，低声嚅嗫道：“嗯，大人，星奴会尽全力。”
跟在星奴身后妇女，她满眼担忧与不赞同，越过重重阻碍爬向牢门时发现木已成舟，她两臂一下失了力，整个上半身扑爬在干燥的土地上，眼泪直流，泣不成声。
虞昭月视线落在那妇人血迹斑斑的双腿之上，她声音坚定又柔轻道：“不用担心，纵使她治不好人，我们也不会降罪于她。”
有星奴帮忙，救治的工作变得简单，她手脚麻利，要了大量的针线与麻药，优先救治箭伤，断腿，断胳膊等重伤之人。
原本充满血腥味的地方逐渐被药香覆盖。
虞昭月跟着忙里忙外，日渐高，虞昭月招来凛雪，将这里的一切事情托付给她，提着不合身的衣袍下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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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往城楼上赶。
城楼高耸屹立，红色带黄边的旗帜在空中飒飒作响，虞昭月走进狭窄昏暗的蜿蜒通道，搬运燃油和箭支的士兵迎面而来，她踩着宽厚的石梯躲避，转头却撞上坚硬的铠甲。
整个脑袋没有防备地猛然一震，虞昭月微微向后退了几步，稳住了身形后只觉自己整个脑髓被人大力摇了一遍似的，有些发晕。
直到眼前恢复明亮，虞昭月捂着发烫发疼的额头抬眼。
她视线从魁梧得如同坚固壁垒的胸膛慢慢上移到浓眉如箭的刚硬脸上。
是石典，他正皱着眉看她。
他整个人静立不动，挡住狭窄的通道，犹如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
军队的领导者，昨日就是他带领人安排女人们的住宿的。
虞昭月控制不住想起衣不蔽体的女尸，她们的腰肢还没他腿粗。
她心中那股被强制压制下去的郁气开始慢慢升腾。
透过方形小窗□□进来的光线，石典看清眼前矮小之人的面貌，喉咙里的呵斥声改为嫌弃：“真他娘的没用，可别撞傻了。”
石典右手放开左侧腰际的剑柄，掏出一个小白瓷瓶扔给虞昭月。
“跌打药，自己涂一涂。”
虞昭月接过药瓶，拔了瓶塞，侧身越过石典。
她沉默着大步上楼，边走边将带着辛辣味道的液体往额头上揉。
清风拂面，虞昭月踏上暗青色砖石铺成的地面。
视野变得开阔。
城楼边缘，经历日晒雨淋的一排排垛口格外古老，那里站着一个矜贵出尘的背影。
凌墨渊听到动静，神色平淡地回过身。
他视线在少年沾着褐色湿润药汁的红肿额头上停了片刻，又百无聊赖看回远方，明明温润如玉的声音却偏偏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他说：“脸色如此难看，她们的状况，很不如意?”
虞昭月没想到凌墨渊会突然问她，她收回往旁迈的脚，背姿笔挺，走到太子身后，抬臂施礼而后垂眸答道：“她们一半积极向生，一半麻木求死。”
话说到此处，虞昭月难免带了些自己的情绪，她声音低哑：“有个别女子格外坚韧，她们不光珍爱自己的生命，更怜惜别人遭遇，自愿辛苦去救治她们，十分可敬。”
“也有极少数，才从鬼门关逃生弱女子，她们爬到岸上还没喘口气又经受了窒息的摧残，自然是看不到生存下去的希望……”
面前的人是绝顶聪慧的玲珑人，他凭一言半语就听出了虞昭月弦外之音。
凌墨渊视线从延绵的山丘抽回，一川清水般的眼眸停留在少年刻意扮丑依旧精致得过分的小脸上。
辨不出喜怒。
片刻，凌墨渊唇角慢慢晕开出淡淡的笑。
他声音很好听，淡淡的，如冬日里轻飘飘飞舞的雪花。
虞昭月心尖却如同被撒了一把寒冬腊月里的滚滚冰球。
太子殿下他说：“虞大人，你好像很能体谅她们呐……”
“不光心思细腻得如同女子，相貌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