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琲望着逐渐闭合的电梯门，小心翼翼地退到角落里。
封闭的电梯空间内，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尤琲不知妈妈叫她过来做什么，也不知道殷嘉羽来应聘什么。
正如生日会那晚，她甚至在想，莫非上辈子殷嘉羽也在场听见了她父母的争吵？
尤琲从刚才就一直避开他的目光，殷嘉羽大大方方盯着她观察了好一会儿。
生日会那天晚上她慌忙躲进应急楼梯间时，也是这样狼狈地避开他的目光，像只仓皇而逃的小兽，卷翘的睫毛上还噙着泪花。
“在想什么？”
尤琲抬头正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似乎是真好奇。
“……那天晚上，我妈妈和老徐……你听见了多少？”
她首先顾虑的还是妈妈。
殷嘉羽后背抵着冰凉的镜面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
尤琲一脸错愕，见殷嘉羽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尤琲如释重负，紧绷的双肩终于松懈下来。
电梯在沉默中上行，楼层数字红得刺目。
“倒是你……你还好吧？”他的声音难得放软。
尤曼娜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这些年对外一直维持着光鲜动人的表象，越是这样的人，越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尤琲和妈妈相依为命二十年，亲生父亲不单没参与过她的成长，还在她长大后打算利用她捞金，偏偏还让她听见了，估计心里不会好受。
如殷嘉羽所料，尤琲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还好……”
叮咚声刺破凝滞的空气，尤琲率先抬脚迈出电梯。
“嘴犟，能好才怪。”殷嘉羽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在走廊尽头消失。
尤琲推开尤曼娜办公室的门，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真皮大班台后，母亲正翻看着一本文件夹中的材料，猩红甲油在日光灯下泛着魅惑的柔光，小钟站在她身边首先对尤琲露出个笑容。
“妈妈。”
“来了？”尤曼娜抬眸，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唇微微上扬，“《星芒绽放时》的一位嘉宾突发过敏，没办法参加录制，我和你殷叔叔商量了，决定让你顶上救场，周五早上八点前你到海城集合，小钟会全程陪着你。”
“海城……”尤琲低声呢喃。
那是妈妈的故乡。
尤曼娜嘴角不明显地动了动：“若是录制结束有空的话，你就顺道去探望一下外公吧。”
尤琲思绪一下子飘远，妈妈年轻时为了给家里还债而走上艳星之路，外公得知后气得与她断绝关系，上辈子外公晚年住在海城养老院，事无巨细都不愿养老院通知她们，直到病逝也没有原谅她。
妈妈关上门痛哭消沉了几天后，依然强行打起精神来低调处理后事。
但没能见上外公最后一面，是妈妈一辈子的遗憾。
她还记得，外公病逝的时间就在几个月后。
“琲琲？”尤曼娜轻声唤回她的神思，“在想什么？”
尤琲回过神，眼眶微红：“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想外公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我会探望他的。”
“那综艺的事情呢？”尤曼娜绕过办公桌，握住她的手，“你就当帮帮妈妈吧。”
星芒绽放时是华煌集团投资的金字招牌综艺，第一季捧红的新人如今跻身一线在红毯争奇斗艳，第二季让过气顶流翻红至今还频繁上热搜。
如今第三季，那些带着父母光环的星二代们挤破头想往里钻，甚至传出有人为了多几个镜头豪掷百万。
这样炙手可热的位置，真会有人因为过敏而毁约？
她垂眸看着被母亲攥住的手，心中全是茫然。
上个周五尤曼娜和徐问天的争吵历历在目，明明妈妈拒绝了徐问天的提议。
尤琲心里并不抗拒出镜，她也代言过几个由尤曼娜参与设计的服装品牌，赚了些零花钱，但拍广告和拍综艺是两码事。
这些年来，她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会被媒体无限放大，导致她在公众场合变得小心翼翼。
将自己真实状态暴露在镜头前，是尤琲最恐惧的事情。
“没有其他人选了吗？”尤琲的声音像飘在半空的柳絮，“开录前罢录不是应该赔钱才对吗？”
“太急了，我们也不放心邀请没有背调过的艺人。”尤曼娜轻叹一声，“至于赔钱，其实过敏的人是殷衍，他说……是你和嘉羽害得他过敏的。”
“琲琲，真的有这回事？”
尤琲一阵心虚，瞬间耷拉下脑袋。
尤曼娜观她的表情就得到答案了，她捏了捏女儿的脸颊：“你啊……你不是一直跟嘉羽不和吗？怎么你们会一起捉弄殷衍？”
尤琲咬唇，心中把殷嘉羽骂了一百遍：“是个意外，没想到他会这么严重。”
殷衍是星时代的太子爷，从出道那天起就备受关注，上节目或者拍戏有什么磕着碰着都会被他的粉丝往死里撕，若是传出去说是殷嘉羽和尤琲捉弄他，让他花粉过敏导致节目停录，后果不堪设想。
星华集团是殷老爷子一手创立的娱乐帝国，十年前，殷振海和殷振华两兄弟创业理念不同，将星华切分成了星时代和华煌两个公司。
这次和殷振海的星时代合作本就是友情合作，殷衍想从爱豆转型，想要进军综艺，他们也想要殷衍的热度，既然是互相成全，那么星时代也就顺道也投了钱进来。
当初商量下来是不用付殷衍的片酬，所以这一季也没有做殷衍的片酬预算。
早上开会时，星时代的人言之凿凿指责殷嘉羽和尤琲导致殷衍过敏无法开工，殷振华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同样不用片酬、能力和颜值也不会太差的人选。
这样的人选只能是自己人，要么是殷嘉羽，要么是尤琲。
但殷振华首先排除了殷嘉羽，于是就只剩尤琲了。
“妈妈，对不起。”尤琲难为情地道歉，“殷叔叔是不是很生气？其实那天真的是意外……”
“现在追究这些没有意义，怎么解决这件事才是当务之急，”尤曼娜将女儿碎发别到耳后，“去录节目，既是救场也当是赔罪。”
“妈妈知道你也许不喜欢……”
尤琲望着妈妈精心修饰的妆容，突然发现那些昂贵的粉底也遮不住她眼角新添的细纹。
“实在不行，你就录完前几期，后面等殷衍过敏好了他继续录，如果他不录我们再作调整，另一方面我们也去接洽新的人选。”尤曼娜柔声解释。
“妈妈，我试试吧。”尤琲喉咙发紧，她听见自己说，“如果没有其他人了，我可以录完这一季。”
尤曼娜愣愣地望着她，眼中闪过惊讶与动容：“琲琲……你……真的不勉强吗？”
“不勉强。”尤琲笑了笑。
按照上辈子的记忆，殷振华一直都没跟妈妈结婚。
从十年前的第一次见面，尤琲觉得殷振华温文尔雅，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妈妈都很温柔。
她不喜欢爸爸，喜欢殷叔叔，把殷叔叔当成爸爸来尊重。
为了能让妈妈幸福，她跟殷嘉羽斗了这么多年，就是希望对方能明白她妈妈不是小三，希望他能够堂堂正正接受她们母女。
然而，那晚在楼梯间所听到的话，让她对一直以来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不得不承认，徐问天有些话说得有道理，男人若是真爱一个女人，又怎么会一直不娶她？
徐问天这种流连花丛的浪子，或许无意中说穿了最残忍的真相。
既然男人不可靠，那她就要努力成为妈妈的依靠。
*
殷振华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殷嘉羽半仰着脖颈歪成慵懒的弧度，手机屏幕的幽蓝冷光在他脸上明灭闪烁，两条大长腿随意地搭在扶手边缘晃悠，指尖在游戏界面快速滑动。
“爸，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项目能让我混个实习经验的？”
殷振华刚结束完会议没多久，此刻手里还攥着星时代递来的过敏证明，一肚子怒火还没消，罪魁祸首却好整以暇地晃到眼前。
他午饭还没来得及吃，气都被气饱了。
一想到早上开会的事情，再瞧瞧儿子这副模样，殷振华顿时黑脸，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有一个差点被你搞砸的项目，你爱去不去。”
“哈？”殷嘉羽终于放下手机，一脸茫然地坐直身子，露出困惑又无辜的表情，“我什么时候差点搞砸过你的项目？”
这么虚伪又无辜的模样也不知是像了谁，亲生的儿子再糟糕也要捏着鼻子认。
殷振华揉揉太阳穴，努力压着怒火：“阿衍的过敏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名字，殷嘉羽先是一愣，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照进来，将他晃动的身影投在真皮座椅上，像极了只耍赖的金毛犬。
殷嘉羽一笑，在殷振华眼中就等于默认是他干的。
“你还有脸笑？！”"殷振华抓起桌上的笔帽扔他。
殷嘉羽强巧妙地躲开，忍着笑意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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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怪我，本来是琲琲要给好闺蜜送花，谁让殷衍去凑热闹呢！”
“你别说！你一说琲琲，我倒要问你，上周五你跟她说了什么？你们两个离开一会儿回来，我看她神色就不对了，要不是你招惹她，她怎么会哭？”殷振华颇有秋后算账的架势。
“她过生日开心，感动呗！谁知道她为什么哭？”殷嘉羽眼底闪过狡黠的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缩了缩脖子，“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怕我跟她分享你的小秘密？”
见老爸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反而笑得更欢。
“我说过，曼娜知道我和阿慧的事情。”殷振华阴沉着脸。
正巧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推门进来的恰好是殷振华的经纪人云慧。
云慧踩着十厘米细高跟踏入室内，一身剪裁利落的烟管裤将修长双腿勾勒得笔挺，齐耳的栗色短发随着步伐轻晃，镜片后的眸光精准扫过沙发上瘫坐的殷嘉羽，最后落在办公桌前脸色铁青的殷振华身上。
从二十岁初入职场的青涩新人，到如今四十岁成为全国的金牌经纪人，云慧早已是殷振华身边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二十年的相处，她对这两父子的脾性一清二楚。
“又吵架了？”云慧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揶揄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说说看，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
“噢！云姐，我在跟我爸分享个趣事呢，”殷嘉羽眼底闪过促狭的光，“我认识一个六十岁的老男人，仗着自己风韵犹存，一边吊着五十多岁的女朋友，另一边还吊着个四十岁的大龄女青年，你说可恨不可恨？”
云慧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殷振华却冷着脸打断：“别管他，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琲琲已经答应了。”云慧立即切换工作状态，“娜姐安排了小钟全程陪同。”
“答应了什么？”殷嘉羽抢话。
“有你什么事？滚出去。”殷振华瞪他。
云慧扶了扶眼镜，意味深长地看了殷嘉羽一眼，见他毫无觉悟，只好无奈地笑着解释：“《星芒绽放时》殷衍过敏缺席，琲琲临时顶上救场，就这么简单。”
“我也要去。”殷嘉羽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让我去顶替殷衍不是比尤琲更好吗？”
“胡闹！”殷振华猛地抬头，“我信不过你。”
殷嘉羽大呼不公：“凭什么？我才是你亲生的。”
“你添的乱还不够多？”殷振华气愤指责，“你要不是我亲生的，你连华煌的大门都跨不进来！”
殷嘉羽平静地哦了一声，立刻掏出手机。
殷振华蹙眉：“你干什么？”
“我给琲琲分享一些图片……”殷嘉羽自顾自话。
“住手！”殷振华呵斥道，他沉默片刻，目光在儿子身上来回打量，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可以去，你最好别再给我惹事。”
云慧若有所思地看着殷嘉羽，当起了劝和的角色：“其实有嘉羽在，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琲琲没进过组，嘉羽这几年寒暑假去实习接触过的节目类型比较多，节目组反馈他表现都很不错，这次琲琲在组里，他多少能帮衬着点。”
殷振华深思片刻，沉声对殷嘉羽道：“就这么定了，你滚吧。”
殷嘉羽伸了个懒腰，忽地眯起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瞥向云慧，尾音带着漫不经心的调侃：“这么急着赶我走，你和云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云慧蹙眉，殷振华刚要发作，还未张口，就见殷嘉羽转身利落地溜出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巨响。
云慧盯着紧闭的门扉：“嘉羽这是怎么了？”
殷振华瘫坐在真皮座椅里，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他知道我们的事了，不过了解一半，以为是我出轨，把你当成小三了。”
云慧嗤笑一声，调侃道：“这有什么好愁的？至少说明他三观正。”
“不了，过些日子，我和曼娜宣布早已分手就是了。”殷振华眼中浮起一抹释然。
云慧轻敲桌面，耳坠的大圈圈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突然官宣分手不太好，公司股价和你们的商务合作都会受到冲击，不如先通过媒体放些风声，给大众一个缓冲期。”
“我跟曼娜商量，具体就由你来安排吧。”殷振华微微颔首，眉间的褶皱却未舒展，“至于两个孩子那边，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
“好。”云慧利落地点头。
在娱乐圈这个巨大的名利场，父母疼爱孩子不假，但明星光环的父母和过于受关注的成长始终无法避免，就连亲情也成为精心编排的剧本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