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玉的指尖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上：“你还在骗我…不肯对我说真话…”
“我说过了，我有苦衷……”阮睿拼命想离开那片温暖，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实为徒劳：“我…罢了…”
“那我就只能自己去见陛下了。”
“卢玉，”阮睿几乎吐出血泪：“……去那棵梧桐树下，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我……绝对不会违背本心去骗你的。”
阮睿抬起头，直直看向对方的脸庞，眼角慢慢湿润：“对不起……但这个道歉不是为今后的。”
卢玉有些疑惑，却没来得及问出口。
守卫的狱卒探出头来，在外面催了两次。
在这一瞬间的愣神里，阮睿抽出手，在卢玉反应过来前又蹲回了角落里。
……
卢玉怕了拍衣襟，缓步离开监狱。
指尖停留的温度随风散去。
狭窄而黑暗的甬道就算是白天也不能没有烛火照明。
这种看不清前路的感觉让她想到了很多年以前的岁月。
她出身山野，母父都是农户。
大字不识一个，粗野又苍白地活着。
母亲极其嗜酒，每每醉了就不肯出门；而父亲又是个心性敏感之人，总是畏头畏尾、忧心忡忡。
和其他人比起来，卢玉觉得自己是个很奇怪的人，她好像天生比别人蠢笨，比人少些东西。
在这样一个连温饱都是问题的地方，她爱上了看书。
那些在别人看来空荡的圣人之言、金科玉律，让她生出更多亲近之感。
不过当她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卢玉总觉得自己被困在一片黑暗中，感觉不到喜悦、悲伤、也不明白什么是快乐。
她情愿也乐意，让自己的天地里，只有母、父的身影。
可父亲和她完全不一样，他既害怕自己的妻是个生性懒惰之人这件事让人知道了会害妻家没有面子。
又怕自己的孩子将来没有出息会被人耻笑他持家无能。
卢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总是去担心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分明都是现实。
小小村子里，大家不过一日不停地耕地，又有谁会注意这些？
天总是不随人愿。
喜欢改变。
卢玉记得那天是中秋，母亲喝得酩酊大醉，走夜路时失足落水，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父亲在次日去收尸，路上冲撞了贵人的马车，被当场打死。
在那一天，卢玉突然发现了，从前的自己错得很离谱。
她曾漠视的那些人和事，在离开母、父的庇护后，形如鬼魅。
所有的言语和冷漠都直接扎在了她的身上。
有人说她是个灾星克死母父，有人偶尔叹息她的身世坎坷，而更多的人则是在看戏。
这一次卢玉成为了她们口中的消遣。
虽然她还是分不出那些感情，但是她感觉到了，心很痛。
当她看到母父尸身的时候。
只感到，天地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奔袭无方。
躲藏无处。
后来她所在的村子闹灾荒。
她跟着流民一路向北上游荡。
走投无路后不知怎么就去到了一条溪流边上。
想着。
或许从这里下去，就能见到母亲。
......
不过这次她也没有如愿。
有个天下第一疯癫的女人把她救了下来，要她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从那之后，她在黑暗中不再是踽踽独行。
随着时间流逝，卢玉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一个正常人。
有喜怒哀乐，分得清是非黑白。
而且她也在努力地去做一个“好人”、“贤者”。
当她越接近这些人，她就能得到越多的善意和夸赞。
那先如流星般短暂划过她漆黑世界的话语，会让她得到片刻喘息。
不过没多久，那个疯癫女人也病死了。
或许人生来就是要经历许多别离吧。
元景十三年春闱放榜后，卢玉被先帝点为状元。
金榜题名、打马御街，好不快活。
卢玉依稀记得那一天有很多人，她也拿出了最好的状态。
她明白，抓住这一天，或许接下去的每一天，都会更加明亮。
不过人有些太多了，这个年纪了，她已经不记得当时走了多远。
只是模糊感觉过了西街的某一个转角后，有一群孩童嬉闹着冲进了车队里。
卢玉怕伤了人，断送了自己的仕途。
便大声喝止军士们不要妄动。
可她一时紧张，将手中的缰绳扯得太紧。
马儿本就紧绷着身体。
一阵高昂的马嘶和天旋地转后，想象中的嗤笑没有传来，卢玉反而落入了一个轻盈的怀抱。
鲜衣怒马的女子，微挑眉，叫了她一句：状元大人，可当心些。
明明是她让那些孩童出来捣乱的，明明她是故意的。
可卢玉那时竟然不觉得生气。
那一刻面前的人如花团锦簇，璀璨无比。
她记得那张明媚的脸，嘴唇轻启，附在她耳边说：“我叫阮睿。”
后面的倒是记不清了。
……
此刻卢玉也已经走到了监牢外。
烈日当空。
明媚得和记忆里剩下的故事一样。
“大人。”马夫顺了顺马儿的鬃毛，请她上车。
卢玉点点头道：“去丞相府。”
她挑着车帘向外望去。
似乎这皇城中处处，留给她的都是阮睿的身影。
中了状元后，有许多皇城本地的氏族来与她套近乎。
阮睿也被其母押了过来。
只是卢玉还是更喜欢她桀骜不驯的样子。
两人不知为何，才第二次见面就熟络了起来，趁着前厅的人等待的空隙从院子里翻出去。
阮睿说要带她好好看看皇城，免得她中了状元还像个乡下土包子一样毫无改进，一问三不知，闷闷的。
后来，两人更熟络了，阮睿就更喜欢什么都要说给她听。
即使卢玉比她还要年长两岁，但卢玉觉得，她总是要比她无知许多。
但这些没有关系。
她很开心。
马车绕过几条巷子后，光线逐渐暗淡了下来。
卢玉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惆怅。
她记得短暂愉快的日子结束后，她就被外放出去做官了。
等再回到皇城任职时，阮睿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不肯见她。
这次是她不愿放手，卢玉努力了很久，才让她答应，两人只私下才做好友，明面上不能被人发现。
卢玉觉得，生活总是乐于看她变得很遗憾。
但还能再见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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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的话，也可以忍耐。
回忆截止到这里后，卢玉叫住了马夫。
“从这里往左转。”
“大人，可是丞相府在前面一条街上？”
“不必多问。”
马夫挠了挠头，还是回了句好，便又安心赶起车来。
在卢玉的指挥下，马车东拐西拐，到后面的小巷根本进不去了，卢玉便下车步行。
她走进了一座小院。
此处是她和阮睿的私交之地。
每次来这里庭院里总是被打点得很争齐。
相必也是阮睿名下的房产。
不过她此时困在监牢内受刑，连带着此处也荒废了。
卢玉早先时候就觉得这里有点熟悉。
不过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过。
这次来她才意识到原来这棵梧桐树下一直放着一只铁锹。
应该就是阮睿在指引自己。
便上前拿起铁锹在放置它的正下方挖了起来。
不多时她从挖到的小包裹中取出了一块玉佩。
流光莹莹，只单刻有一个“羽”字。
质地上好，形态不过自己半个手掌大小。
只能肯定是某人的佩玉，但其他的卢玉就再也想不出了。
这种大小，莫不是哪个孩子的？
……
禁宫中，流光殿外，刚刚帮忙搬运赏赐的宫女小声交流着。
“沈美人好受宠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忘了之前，陛下可是顶着压力将他册为皇后，现在连丞相都问罪了，也不过是降了他的位份罢了，根本就没有实质性的处罚；还有更之前，陛下恨不得倾国奉上......”
“可沈美人的脸…是陛下亲自划的…”
“那也是陛下……”高个的宫女摇摇头：“陛下喜欢不就行了。”
“那也是。”不多时略矮些的宫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不过好像许久不见徐嬷嬷了。”
“我听人说，陛下赏赐了不少金银让徐嬷嬷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哇，我也想要金银，陛下出手阔绰，想必我用两辈子都有余了……”
“咱们还是好好侍奉陛下，莫要说金银了，争取别掉脑袋吧。”
“唉……”
高个宫女用手肘碰了碰她：“别唉声叹气了，御前的差事可没我们想的那么好，我听说……陛下最近好像为了赈灾的事情，斩首了两、三个大官……”
“啊…这样啊…”矮个子倒吸一口凉气：“那我们还是别去前面碰霉头了……”
“那是自然……”
……
只可惜两人并不知道被她们羡慕的徐嬷嬷的消息此刻正加急往天子案前送来。
“徐宛白死了。”江鸾合上奏章，直视廷尉廉瞳：“什么原因？”
“服毒而死。”
“这么说是自杀？”
“是又不是，”廉瞳恭敬道：“徐宛白就死在她松口招供的次日，狱卒发现她的时候，她手中还拿着鸩酒，是宫里的毒。”
江鸾：“还发现了什么？”
“臣怀疑丞相弑君一事，宫中的内应便是徐宛白，她是畏罪而死。但疑点在于，她的脸被镣铐，划破了。”
“确实奇怪，既然要死为什么她要死在松口前，何不早死，也免受皮肉之苦，”江鸾敲了敲书案：“又为什么要划花她的脸，难道死的根本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