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省西北角这间书库临时清出来专为存放今年二月要赏赐给各国使团的书籍,书架擦得锃亮,各类书卷按明目依次摆放地整整齐齐。
何行戊低声朝姜淮玉道:“这些书卷大多是准备了一年有余的,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年前圣人突然心血来潮加了不少,这么短的时间,秘书省人手不够,上上下下日夜赶工,现在所剩时日不多,若是督查得太严,把一些个细微的贼毫、枯笔、墨花放大了看,查出有太多问题的话,怕是也已经来不及重写啊,到时候整个秘书省都将被连累。”
“好,我知道了。”姜淮玉点点头道。
“哎,这就对了嘛。”何行戊笑道,“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你只要跟裴中丞道个歉,把他哄高兴了,他这尺就……你说是吧?”
裴睿和怀竹、怀雁把书架上几千卷书随机抽查了一番,挑了几卷出来,丢给何行戊。
裴睿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还请梁监着人将书库里的书再仔细查阅一番,本官过几日再来。”
梁矜仍旧笑盈盈的,点了点头,“应当的,应当的,裴中丞慢走。”
裴睿出了书库,走在前面。
“辛苦这许久,裴中丞留下喝杯茶再走?”
何行戊一面朝裴睿笑道,一面偷偷推了推姜淮玉,叫她走到前面去。
姜淮玉便只好走快两步,走到裴睿身旁,却并未与他说什么。
“也好。”
裴睿答道。
何行戊笑得合不拢嘴,忙领着他上了二楼。
“裴中丞您看,这扇窗望出去能看见御史台呢。”何行戊煮着茶,不忘套近乎。
他准备了两个茶盏,倒好了茶,弯弯的两道眉毛一挑,笑呵呵道:“下官忽然想起一事,先去处理一下,你们二位慢慢聊。告辞。”
裴睿从那扇开着的窗望出去,看到御史台一角。
姜淮玉静默站在一旁,等着他开口说话。
许久,裴睿终于开口道:“本官替圣人办事,从不徇私。”
姜淮玉站在他侧后方,看着他那无比熟悉的冷漠的侧脸,淡淡道:“我从不知,裴世子在官场上有如此大的官威。”
“不过是奉旨办事,没什么官不官威的。”裴睿冷冷道,他依旧朝着窗外,眼角却不经意瞥了一眼身后。
看他如此无关紧要的态度,姜淮玉实在是气不过,脱口而出:“你可知这里的每一个楷书手、校书郎、还有工匠们,早出晚归,兢兢业业,就为了完成陛下一时兴起随口下的一个旨意……”
“慎言。”
裴睿终于回过头来看她。
姜淮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没理会他,继续道:“他也不管这个旨意合不合理,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只能放下手头上其他的事,就连几位秘书郎都被拉过来抄书。是,或许有几卷有一些细微的瑕疵,但校书郎查过了,秘书郎也过目了,不过关的都通通回去重新写了,我……下官觉得剩下的品质足以敕赐别国使臣。”
待她一股脑说完,裴睿漫不经心道:“说完了?”
“说完了。”姜淮玉本想着还有许多话未说完,但他这么一问,忽就不想再说了。
“你说完了,那便换我说。”
裴睿悠悠坐下喝了口茶,才慢慢开口说道:“方才我给何行戊的三卷书,我扫了一眼,看到了几处笔误,并未校正。另外几卷,是怀竹他们找的,行笔染污、结构微欹。这才不过随手翻了几卷,就有诸多问题,我这么做,只是提醒秘书省有些人,不要妄想浑水摸鱼。”
他看着姜淮玉,沉声道:“现在可以坐下了吗?”
或许是他太过淡然,又或许是对他太熟悉了,容易让人卸下防备,他这么解释一通,方才的一时之气已经消了太半,姜淮玉便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裴睿伸出手,示意她喝茶,又继续说道:“外面的人,龙蛇混杂,不可尽信。你以为的,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这件事陛下交给我督查,若是有纰漏责任便在我。梁矜年纪大了,底下人做事他不见得都看得到。不过,今日过后,他该当会亲自接手。”
他语气淡然随意,仿佛只是在随口点评花圃里的一株花,难得的不似从前他与自己说话严肃的样子。
姜淮玉小口喝着茶,心中却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好了,公事谈完了。”
裴睿将茶盏移开,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卷书,放在案上,打开来。
姜淮玉从对面看过去,字是反的,一眼扫过去还没看出什么,直到看到底下的印章,上面印的是她的名字。
“端方清整,行笔劲练,转锋利落,”裴睿煞有介事的说道,“字是好字……”
姜淮玉在等一个“可是”。
“可是,”裴睿随即道,“你看这句,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1)”
“这女子情思,藏得深,藏得久,是不是即便嫁了人也忘不了?”
姜淮玉心中疑惑,不知他何意。
“你再看这句,”裴睿又指着一处,念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2)”
“还有这句,子不我思,岂无他人?(3)”
说完这句之后,裴睿便看着姜淮玉,沉默不语。
姜淮玉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书卷。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裴睿又重复了一遍。
姜淮玉这才明白,他是借这些诗句来说他心中话,她便道:“所以,裴世子是想告诉我你要和宋娘子成亲了?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一听这话,二分厌烦,三分不屑,五分凉薄。
裴睿一手搭在案几上,食指摩挲着拇指,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看了许久,才又低头看着书卷最后的落款。
很快,他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你这字,写得太过冷静薄情,无法让人看出诗句中所述之情爱,这卷书本官拿走,销毁。”
“销毁?”姜淮玉简直难以置信,“你所说的情爱,流于这字里行间,关我写的字何事?我不过是誊抄而已。”
见裴睿不为所动,姜淮玉激动道:“这部还有三卷呢,你要不也去找出来拿去销毁了?”
“那倒不必了。”裴睿淡淡地道。
他收起卷轴,系好绑带,拿在手上,起身走了。
*
自从见到了裴睿之后,姜淮玉一整天有点闷闷不乐,手上抄着书,抄着抄着就想起裴睿的话,又停下来看看自己写的字究竟有多“薄情”。
“怎么了?”方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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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见她心绪不宁,过来问道。
“没什么,”姜淮玉道,“他们查的怎么样了?”
裴睿前脚刚走,何行戊后脚就跑过来问姜淮玉方才和他谈得如何,姜淮玉只告诉他裴睿说他“官场上,从不徇私”,何行戊脸色沉下来,琢磨了片刻,就速去吩咐人干事了。
“还没查阅完,”方京墨答道,“里面确是有些不太合格。”
第二日,何行戊令人抱着一堆书卷来到藏书阁前厅,对着满座楷书手,一卷卷打开,指名道姓,让他们自己上来领走下去重写。
其中有三人每人就领了十几大卷,只感觉眼前一黑,怕是这几日连觉都不用睡了。
“其他人,都别以为自己就没问题了,”何行戊喝道,“要不是梁公体恤你们,加上时间实在是赶不及,里头有问题的你们一个个都有份,接下来的书都给我抄仔细点。你们这几个重抄的,我这里就费点火烛,你们就在秘书省过夜,抓紧时间,别到时候交不了差!”
底下的人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生怕被他的怒气殃及。
姜淮玉原没有需要重抄的,但那一卷被裴睿拿走了,她还需重新写一份,加之原还有其他要抄的,她便留在秘书省待到晚了些。
夜幕下,长安城各处人家灯火星星点点,远处偶有几声犬吠。
姜淮玉告别了还在忙着的几个同僚,走出了秘书省。
门外一辆马车正候着。
“你不必日日都来接我的。”
马车缓缓行在街上,姜淮玉转了转酸痛的脖颈,揉了揉手腕。
“上元夜没赶得及去找你,作为补偿,送你回家。今日怎这么晚?”萧宸衍看着她,也抻了抻自己的手指。
“怕来不及,使团不是快要来了嘛,这几日多写一些,早几日写完,好过最后几日再查出什么疏漏来。”姜淮玉随口答道。
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未听她提及裴睿查访之事,萧宸衍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加之上回上元夜,容峰说她之所以早早回府,就是因为和裴睿说了几句话不高兴了。
他微微眯着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冷的杀意,修长白皙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自己的指腹。
到了国公府,看着姜淮玉进府了之后,容峰便驾马车回了煜王府。
暗夜里,萧宸衍一个人坐在水边的石头上,不声不响,只是看着漆黑的水面,今夜连夜空的星辰都黯淡无光,水面没有一丝光亮。
这是他熟悉的地方,每当有烦心事,他便坐在这里,静静的,身边只有流水的声音。
此时,一个王府的暗卫走了过来,打破了冰冷的安静。
“禀主君,马车夫找到了,”暗卫道,“他被送出城后,钱财花光了,悄悄回了城,今日下午又去了一趟文阳侯府,人现在赌坊,有人盯着,要抓吗?”
黑暗中,萧宸衍冰冷的脸上现出一抹诡厉的笑,他盯着水面,淡淡道:“不用。找两个人,等他出来的时候,先蒙头狠狠打一顿,再把他身上所有的钱抢走。”
“人呢,放走吗?”暗卫问道。
“放走,放他回去,”萧宸衍转头吩咐道,“容峰,你明日亲自去一趟文阳侯府。”
“属下明白。”
不远处倚树静立的容峰心领神会,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