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孤鹜晚霞。
远处是连绵不绝的青山,薄雾缭绕,如梦似幻,似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此处低处长江,位于淮河中下游,人称“吴头楚尾”的徽州,向来是多山之地,灵力馥郁,地藏珍宝,是个休养生息的绝佳之地。
尤其是林朝芳现在所处的九华山,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常年香火萦绕,佛音袅袅,寻常妖邪不敢轻易来犯,正适合她这身怀“魔血”之人。
而他们住的屋子,正处于这九华山的半腰之处,是鹤月派专门用来收留途径此地弟子的。
林朝芳正撑着脑袋,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似是想起什么,她骤然直身,拿起香膏涂在头发上。
养伤期间,她满头青丝都是由谢道安打理的,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手残,但经他之手的头发乌黑油亮,看上去比之前要好看不少。
但她现在肩伤好得差不多,也不能再麻烦他了,但她总是忘记护理头发,导致发尾总是干枯分叉,看起来病殃殃的,像没养分的枯草。
她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饰品,手有些痒,又尝试给自己束了一遍头发,可尝试了好几次也没成功把自己头发束起来,她只好放弃,拾起丝绦简简单单地打了个活结。
她长得并不是美若天仙。
但也不丑,下巴瘦削,长相平平,除了肤色过于白皙外,勉强能够得上清秀。
林朝芳的目光随即落在排列整齐的胭脂水粉上,对着铜镜,试图给这张毫无特色的脸蛋修饰一番,可却无从下手。
窗外光影斑驳,鸟儿挥动翅膀的阴影一闪而过。
谢道安正是在这一刻走进房门,目光落在少女反复尝试,又反复放下的指尖上。
少女终于抬起眼睫,似乎注意到门口的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胡乱地擦掉脸上的那些遮掩的白粉。
人人都爱美。
虽然很遗憾没有一张好颜色的脸蛋,但她也没有嫌弃自己到自卑的程度。
谢道安走近,拿过搁在梳妆台上的齿梳。
他的掌心宽大,骨节分明,宛若瓷玉般的指尖泛着柔光,一寸寸抚过她的发丝。
“梳个双平髻,可好?”
林朝芳哪管什么发髻样式,只求简单易学,当即点头应下,语气满是干劲:“什么都成!我肯定好好学!
见她没有异议,谢道安便取了木梳,抬手开始梳理她的发丝。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看上去有些僵硬,当齿梳从上至下穿过发丝时,她那对紧绷的肩膀似乎渐渐放轻松了些。
这一幕不免让他想起昨夜。
他们看了整夜流萤,由一开始的坐姿到躺姿,少女的乌发像海藻般流淌在草地上,等天光微亮,萤火虫的光芒渐渐微弱下来时,她束起的发髻便彻底散开了。
……
或许那个念头早在遇见她的第一日便有了。
脑海里又闪过些许画面。
她立于血迹斑斑的门旁,唇色惨白,双目无神,几缕发丝狼狈地搭在她的肩头,那张失魂落魄而又茫白的面容像是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嘶——”
谢道安闻言终于回过神,看见铜镜里的少女缩着肩膀,下意识摸了摸脑袋。
“抱歉,弄疼你了。”
“无事无事,小道长接着梳罢。”
谢道安不敢放任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专心致志地替她拢起长发,拿出一根精挑细选的发簪插在耳旁。
“我好像知道怎么梳了,明日我想自己试试。”,她看着镜子中的他,弯了弯眉眼,“多谢。”
镜中的身影,瞧着竟与这周遭的一切愈发契合,不再有半分疏离感。
林朝芳指尖顿在发间,忽然忆起昨夜谢道安提及教她束发的契机。
彼时天刚泛起鱼肚白,萤火虫携着微光渐渐散去,踪迹难寻。
她在草地上浅眠了片刻,醒来坐起时,谢道安还维持着先前的坐姿,静静望着不远处的溪流,神色淡然。
待瞥见她起身,他才将目光转过来,落在她身上,随即又下移,定格在草地散落的那抹嫣红丝绦上。
教她束发的事,便是在那时提起的。
她心里清楚,以自己的手笨程度,学绾发定然要费不少功夫,有人肯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当谢道安真的将这话问出口时,她还是下意识想摇头拒绝。
并非针对他,也不是不愿学,纯粹是本能反应,她早已习惯凡事靠自己,从不轻易接受旁人的帮助。
她的拒绝并没有让此事翻篇。
少年道长乌发散开,那双目若点漆的双眸就那样静静望着她,嫣红薄唇轻启,字句清晰,衬得那张本就精致漂亮的脸,添了几分似妖似魅的惑人:“我们不是朋友吗?”
林朝芳素来习惯了拒绝他人,却从没遇过这般直白的反问。
她愣了愣,慌忙开口解释,生怕他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早上不是还要练剑吗?别耽误你的事,绾发这种小事我就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轻声打断,语气笃定。
林朝芳被这话堵得没了退路,只好点头应下。
思绪至此,林朝芳才缓缓回神。
她将谢道安方才束发的步骤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牢牢记清后,才起身推开门。
门外,谢道安果然还在练剑。
少年身姿挺拔,神情冷冽如霜,乌发高束,唇色嫣红,一身劲装衬得身形愈发利落。
衣料紧紧贴在他精瘦的上半身,勾勒出流畅的线条,每一次挥剑、转身,都透着少年独有的英气与韧劲。
今日起得早,林朝芳走近厨房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随即支起炉子,烧热水泡茶。
院外,少年剑法如游龙飞舞,风动树止。
剑锋所指,掀起一阵柔和的风,连带着榆树枝头的绿叶也随之舞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朝芳单手扇着风,单手支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挥舞长剑,衣袂翩翩的模样。
谢道安鼻尖高挺,额间沁出薄汗,细碎的乌发黏在他的颊侧,漆黑如墨的眼珠坚毅地望着长剑所指之处,神情专注。
林朝芳看着看着就要睡着了,脑袋一点点变低,直到炉子里的热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冒了出来,蒸汽顶着炉盖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
她的瞌睡瞬间醒了大半。
她下意识望向院外,榆树底下练剑的俊美少年,视线恰巧与她相撞。
飘渺幽邃的茶香于厨房萦绕,混着夏季独有的桂花清香,林朝芳回过神来,不知是不是被蒸汽蒸的,颊边有些发烫。
“刚烧好的,透凉了再喝。”
林朝芳就着厚布把热茶端了出来,放在院外的圆桌上。
“多谢。”
林朝芳嘿嘿地笑了一下,支着脑袋,好奇地看他细致小心地擦剑。
少年指尖白皙修长,淡青色的经络若隐若现,他拿着一方绣有青竹的帕子,一点一点擦过锋利反光的剑面。
看着剑面映衬出来少年那张绮丽潋滟的面容,她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向散着流萤光点的长剑。
“这把剑看起来真好看。”
很早已经她就想这么说了,但之前都没有闲聊的机会,自然也没有机会聊到这把剑。
“霜华。”
谢道安的动作顿了半分,抬眸看向她,语气带着几分郑重:“这把剑,名唤霜华。”
“霜华……这名字真好听,是你取的吗?”
“不是,是一位故人取的。”
林朝芳一眼便知,他又想起了魔界那位圣女。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情绪也跟着变得复杂起来。
说起来,这其实并不算谢道安第一次下山。
别看谢小道长现在处事不惊,游刃有余,做饭砍柴,样样得心应手,其实他第一次下山简直算惨不忍睹。
身上的银钱被悉数骗光,更糟的是,他还被人用迷药晕了过去,直接坑进了青楼做小倌。
彼时,魔界圣女恰好在外闲逛,撞破了他此生最狼狈不堪的模样。
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圣女瞥见他腰间那枚象征鹤月派的香包,竟破天荒地动了恻隐之心,将他从那泥潭里救了出来。
后续的情节无需多言,自然是谢道安一心想要报恩。可这份恩情的“偿还”,最终却以最惨烈的方式落幕——
比起后来他为了还这份情,不惜背弃自己坚守一生的正道信仰、豁出性命的代价,当初那份连性命都未曾真正危及的恩情,反倒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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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如此微不足道,轻得像一场笑话。
……这些事虽都还未发生,可林朝芳的心思,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他那早已注定的结局。
若真有机会改变这一切,她便是拼尽全身力气,也绝不会让那样的结局,落在谢道安身上。
……
手臂忽然被人轻轻晃了晃。
谢道安本在闭目静坐沉思,最先闯入感知的,是一缕清甜的葡萄香。
他缓缓睁眼,才见林朝芳半个身子趴在桌案上,只露出个乌黑柔软、还带着发旋的头顶,模样透着几分憨态。
目光所及,她的斜挎荷包半挂在鸟笼上,隐隐能看到内层口袋,只不过以往装得鼓鼓囊囊的硬糖尽数被她拿了出来,献宝似的往他那边推了点。
“今日我和豆丁约好了去摸泥鳅,你要去吗!小道长还没摸过泥鳅吧?”
她抬眼望来,眸子里亮晶晶的,宛若将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都揉碎了,漾着细碎的光。
谢道安落在她嘴角沾上的白色砂糖上,鬼使神差地盯了一会儿,缓缓垂下眼睫,“抱歉,方才村民来寻,说有妖物作祟,我得过去一趟。”
“小道长这么厉害,定能很快就解决的。”她小声咕哝着,嘴角还微微嘟起,可抬眼看向他时,语气又软了下来:“好吧好吧……本来还想着,这最后几天能跟你痛痛快快玩一场,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谢道安的视线骤然停滞,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滚,一时竟没再接话。
林朝芳强装出一副豁达的模样,语气却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失落:“你的白鸽,我早就看到啦。我也知道,再过几天,就见不到豆丁和王大哥他们了。”
向来爽朗的少女,此刻难得露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从石凳上一跃而下,小手轻轻拽住他的袖口,声音软得像浸了蜜:“所以……小道长真的不同我一道走吗?”
“你何时动身?”,谢道安缓缓抽出被攥着的衣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林朝芳心里刚泛起“没希望了”的念头,就听见少年清冽如碎冰击玉的嗓音落在耳畔:“若是届时得空,我会去看看。”
“真的吗?!太好了!”
林朝芳高兴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又强行按捺住雀跃的心情。
她飞快摸出一粒葡萄硬糖,讨好地塞进他掌心,转身就像只轻快的小鹿,一溜烟跑远了。
*
“多谢仙长!”
“多亏除去那虎妖,否则我们镇子不得安宁啊!”
“仙长,这些鸡蛋你拿着,还有这些蔬果!”
面对村民们的好意,谢道安唤回悬在空中的霜华,摇了摇头,“多谢你们的好意,只不过我快要离开了,这些东西你们留着吧。”
人群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幼童泪眼蒙眬,仰头懵懂,“仙长是要去哪儿?”
妇人拉着幼童,低声道,“自然是回到应该去的地方。”
从虎妖口中脱险的小女孩挣脱了母亲的手,拉了拉他的道袍,泪眼朦胧,不舍道,“我不想你走……”
“抱歉。”
谢道安摸了摸女孩的发顶,叮嘱道,“要好好听爹娘的话,不要乱跑了。”
他缓缓掀起眼帘,目光落在那对神色紧张的父母身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他们……会担心的。”
少年道长的嗓音沉得像浸了温水的玉,舒缓又温润,望向那对父母的眼眸里,似拢着层化不开的雾。
……
烈阳高照,暑气蒸腾。
湛蓝的天空,万里绵云仿佛望不见尽头。
谢道安走在乡间田野,迎面吹来的风轻轻刮蹭着他的白色发带,空气中尽是湿润朴实的泥土气息。
来来往往的青壮年肤色黝黑,戴着草帽,扛着锄头木桶,走路带风。
顺着青壮年去的方向,谢道安不由望向远方,
远处荷叶翻滚,卷起千层绿浪。
硕大粉红的菡萏花苞粉嫩娇艳,亭亭玉立,几只蜻蜓立于花苞尖尖,撑开透明的翅膀,静止不动。
离得近些,密密麻麻的孑孓匍匐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之上,荡起一圈圈若隐若现的波纹。
他驻足片刻,瞧见荷花池塘后,几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弓着腰,欢声笑语,似乎在摸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