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去大哥冯善华家，天刚蒙蒙亮，冯玉珍便醒了。
“今早想吃啥？荷包蛋，还是汤泡饭？”
卫学良笑咪咪地给妻子拿来衣服，温柔地问道。
冯玉珍坐在床上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眼角还挂着困意。
“汤泡饭吧，快些。”冯玉珍抹了把脸。
卫学良起身去厨房。
“爸，我吃汤泡饭！”门口传来清脆的声音，儿子卫清晨已洗漱干净，站在厨房门口。
“好嘞！稍等，5分钟就好！”
卫学良爽快应着，洗锅、热昨夜剩下的豆汤，动作麻利得很。果然没到5分钟，三碗热气腾腾的豆汤泡饭就摆上了桌，汤上面飘着几粒葱花，香气袅袅。
卫清晨埋头苦吃。
卫学良叮嘱：“等会儿骑车慢着点，路上小路坑洼多，别颠着了。”
“知道了。”
冯玉珍扒着饭，心里却很不舒服。
大哥要她拿666块钱的事，让她觉得不舒服。
家里的钱一直由她保管，可数额太大，她一直没好意思跟丈夫提。犹豫了半晌，她还是开了口：“学良，我哥他们家前几天遭贼了，家里被偷得精光，连准备的定亲钱666块也没了……他让我借给他。”
卫学良没多想，夹了口饭笑道：“这事你看着办就成，随你心意。”
“那我等会儿就把钱带上。”
冯玉珍应着，心里却不是滋味。丈夫一向大方，可大哥的态度让她不满，他威胁她。
而且这么大一笔钱，，连句“啥时候还”都没提，是不想还吗？
吃完饭，卫学良不让她收拾碗筷，催着她赶紧准备出发；魏清晨则跟村里的小伙伴约好，背着书包出去了。
冯玉珍回到房间，拿钥匙打开柜里的木匣子。
她先取了700块，想了想，又多拿了300块。她觉得，若这1000块能让冯善华闭紧嘴、守住秘密，也值了。
但她还是留了个心眼，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昨天从邻居婶子那要来的红纸，裁成两半，包了两个红包：一个塞666块，是大侄儿要的定亲钱；另一个塞10块，算是份子钱。
包好后，她把红包仔细放进上月新买的红布包里。
一切收拾妥当，冯玉珍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冯玉珍家距离大哥冯善华家，走小路有二十多公里，若是走大路，还得再多出一半路程。
冯玉珍毫不犹豫地选择小路。
清晨的风裹着田埂边的青草气，吹在脸上凉丝丝的，冯玉珍蹬着自行车，起初还觉得舒服，可骑了约莫半个小时，就觉后背发烫，额头上的汗也顺着脸颊往下淌。
等终于到冯家院门口时，就见大嫂江华正踮着脚张望。
一瞧见她，江华立马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玉珍啊，可把你盼来了！我这眼睛都快望穿了！”
冯玉珍刚停稳车，还没来得及擦把汗，江华就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钱……带了没？”
冯玉珍没接话，先把自行车推到院子角落锁好，又从布包里掏出帕子，细细擦了擦额角的汗，这才点头：“带来了。”
院子里坐着几个帮忙择菜的邻居，江华拉着冯玉珍就往自己屋里走，关上门才催：“快拿出来我瞧瞧，别少了数。”
冯玉珍无奈，只好打开蓝布包，先把装着666块的大红包递过去。
江华接过来捏了捏，眼神还在她包里打转，冯玉珍没法，又把那个装着10块钱的小红包也递了过去。
冯玉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大嫂可真势利，若自己空着手来，指不定要被怎么对待。要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她真不愿往来。
不过，大哥家也太惨了，这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地上一角铺着些稻草。
大哥家真是被偷得干净啊。
江华打开红包数了数，见666块一分不少，又瞥了眼那10块钱，撇了撇嘴，心里暗自嘀咕：自家都遭贼了，啥都要重新置办，这小姑子就不能多拿点？枉自当年还帮她带大女儿，真是没良心！
江华拿到红包，扯出布袋里，揣在包里还不放心，又将布袋绳子拴在裤腰带上。门锁早就换了新的。
放好钱，江华又拉着冯玉珍回到院子，往择菜的人群里一推：“玉珍，今天事儿多，你帮我切下肉。”
冯玉珍看向桌边的案板，上面摆着一大块生肉，心里犯了难。
切生肉费力气不说，还容易溅上油污。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色的确良衬衫，那是上月刚买的，还没穿几次，不由得露出为难的神色。
“赶紧的！”江华推了她一把，“待会儿客人就来了，菜没备好多丢人！”
江华早在门外就看见小柜子的新衣服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家大喜事，她这当主角的都只能穿借的旧衣服，小姑子倒好，穿着新的确良显摆，弄脏了才好呢！
“有围裙吗？”冯玉珍问。
“家里遭贼都偷光了，哪还有围裙？将就一下呗！”江华说。
冯玉珍没法，只好挽起袖子，拿起菜刀开始切肉。
村长媳妇过来说，每道菜里都要放肉才好看，所以肉要切成丝才显多。
这一大块肉全要切成丝，冯玉珍切得手腕发酸，胳膊也隐隐作痛，好不容易才把肉切完，刚想坐下歇会儿，江华又从厨房跑出来了。
“玉珍，厨房里的酒不够了，还差三瓶！炒菜的油也得再打两斤，味精还要两袋。你会骑车，赶紧去镇上跑一趟！”
冯玉珍愣住了，刚想开口问“钱呢”，江华已经转身回了厨房，压根没提给钱的事。
她心里又气又无奈，这明摆着是让自己垫钱啊！
算了，只要能让大哥高兴。
没办法，冯玉珍只好从院角的树上取下蓝布包，打开自行车锁，又顶着日头往镇上骑，这一趟来回，怕是又要耗上小半天了。
日头刚过辰时，就像被架在半空的火盆，把热气一股脑儿往地上泼。天上没半片云，湛蓝的天被晒得发晃，连风都躲了懒，田埂边的狗尾巴草蔫头耷脑地垂着，叶子上的露珠早被烤得没了踪影，只剩边缘卷着焦黄色的边。
冯玉珍骑着车往镇上走，阳光晒得后颈发疼，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刚擦干净，没一会儿又冒了出来，连布衫都被汗浸湿了，贴在背上黏糊糊的，风一吹，非但不凉快，反倒更热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忘带一定帽子了，糟了，今天要被晒黑了。
冯玉珍的自行车刚出院门，村长媳妇朝厨房那处瞧了一眼。
就放下手里的菜篮子，朝围坐在院角择菜的妇人们使了个眼色，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们瞧玉珍刚才那身衣裳，的确良，新崭崭的，自己穿得光鲜，也不知道给婷婷添件新的。你看婷婷身上那套，都洗得发灰又打满补丁了，怕是穿了两三年了。”
“婷婷身上穿的，是双胞胎不要的。”
“安嫂，你是后搬来的不知道，”旁边一个穿青布衫的妇人叹了口气，手里的豆角择得飞快，“玉珍这丫头打小就这样，好吃懒做，最看重穿衣打扮。她妈在世时把她宠得没边，一点苦都没吃过，如今更是自私得很，眼里只装着自己。”
“就是，钱只花在自己身上。”
安嫂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一脸恍然大悟：“我说呢！过年的时候，婷婷她爸开着拖拉机来送过东西，开拖拉机的家境咋会差？原来是有个这样的妈，把孩子扔在娘家不管不顾！”
“可不是嘛！”另一个妇人接过话头，声音里满是不屑，“她生了婷婷，月子坐完就把孩子丢给婆婆妈带；婆婆妈走了，又把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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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给她大哥江华。自己倒落得清闲，穿好的、吃好的，这辈子可真会享清福！”
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叹气声此起彼伏，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到了冯俊辉身上。
“张嫂，”村长媳妇儿碰了碰旁边的妇人，“俊辉跟你家小子同岁吧？今年也该高三了，马上就高考了，咋这节骨眼上办定亲宴？等考完试再办不行吗？也太急了点。”
张嫂择菜的手慢了下来，皱着眉点头：“可不是嘛！再过几天就考了，6、7、8号的日子，后天就该去考试，哪有心思办酒席？”
这话刚落，一个埋着头掐菜根的妇人忽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神秘，声音压得更低了：“依我看呐，准是俊辉跟那女方做了啥不光彩的事，被人家拿捏住把柄了！不然哪能这么急，连高考都不顾了？”
“啥把柄啊？”安嫂立刻凑了过去，其他妇人也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几个脑袋紧紧挨在一起，叽叽咕咕。
冯玉珍在供销社把东西备齐，三瓶白酒用网兜牢牢套着，两斤菜油装在玻璃罐里拎在左手上，两袋味精揣进右侧布兜。
出门就见一辆蓝白大巴车“突突”地冒着尾气停在路边。
她往后缩了缩脚，抬手挡了挡扬起的灰，打算等车开过去再推自行车，没成想车门“吱呀”一声拉开，下来的两个人。
她心里莫名升起股不好的预感。
“姑妈！你是来接我们的？”
冯俊辉的声音先传了过来，他背着书包，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跑，牵着个姑娘
“晓燕，快叫姑妈。”
吴晓燕抬手搭在额前遮着刺眼的日头，另一只手把搭在手腕的碎花手帕攥得更紧了些，声音细细软软地叫了声“姑妈”，眼神飞快地扫了眼冯玉珍手里的东西，又迅速移开。
冯玉珍瞥着她那副怕晒的模样，呵呵，跟自己一样，也是个不能吃苦的。
还没等她应声，冯俊辉就往前凑了凑：“姑妈，你这是头回见晓燕，按规矩，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冯玉珍心里“呵”了一声：表示个鬼！
她当然知道乡下有新媳妇上门给红包的规矩，可吴晓燕这才刚定亲，以后成不成还两说呢！
再说，她刚给江华的666块，再加上那10块“份子钱”，还不够“表示”？
可毕竟是长辈，她面上只能压着情绪：“红包我早给你妈了，你们回去找她要就行。”
冯俊辉显然不买账，伸手拉过吴晓燕的手，又往供销社门口引了引，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姑妈，反正都来了，咱们一起转转呗？晓燕说想吃点糖，供销社的奶糖好吃。”
这话一出，冯玉珍就知道躲不过了。果不其然，转这一圈，冯俊辉拿起一双回力鞋，又抽了包奶糖揣进吴晓燕兜里，最后还扯着块粉白碎花布在吴晓燕身上比了比，说要做件衣服。
全程没问过冯玉珍的意见，结账时却径直把东西往她面前一推。冯玉珍看着售货员报出“23块”，又看了看手里越来越薄的零钱，心疼得直攥手心，心里直想哭：早知道还不如直接给个10元红包。
三人拎着大包小包出了供销社，冯俊辉倒是“主动”，伸手就把冯玉珍手里的网兜、玻璃罐全接了过去，还顺手拎过吴晓燕的小花篮，堆在自己胳膊上。
冯玉珍看着他这副“勤快”模样，心里刚泛起一丝欣慰，就见他把东西往自己自行车后座一绑，又扶着吴晓燕坐稳，脚下一蹬车蹬子，回头朝她喊：“姑妈，东西我先带回去，我骑车载晓燕，你后面赶紧跟上来啊！”
话音未落，自行车已经窜出去两米远。冯玉珍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刚找零的几毛钱，看着两人的背影越来越小，气得嘴角直抽。
她真想骂一句：合着她就是个出钱又跑腿的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