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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 5 章

作者:云从龙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斑斓的火光炸开了。


    一秒、两秒……怪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肉山似的向前倾倒,瘫在地面上不再动弹。


    “呼……呼……”欧德在怪物跪倒的同时就猛然翻滚、拉开距离,此时侧躺在地,喘着气,满脸冷汗。


    他缓了一阵,才迫使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拖着已经麻木了的腿,跨过怪物不动了的尸体,看向房间外。


    伤口很痛。亟待处理。但这怪物如果还有其他同伙呢?


    他紧紧攥着枪,谨慎地探头看向门外。


    走廊里静悄悄的,夜色已经替代夕阳的余晖占据了这里。看起来并没有第二只怪物的迹象。


    一种奇怪的灰黄色透明胶质笼罩着这片走廊,并在缓缓消退。


    ‘这一定是怪物用的某种手段。魔法之类的。’欧德抬手扶住门槛,浑身在不停地冒出冷汗。他试图用思考分散注意,缓解小腿传来的钝痛,‘能够隔绝声音,所以走廊两边的邻居们没一个出来探看情况的。’


    ‘或许这手段还能混淆人的视听,否则底下那位老板一定会在瞧见怪物追上我的时候,做些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不管是恐惧还是本能的攻击。’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紧跟着发现不对:


    之前那股来自怪物身上的恶臭呢?


    他身上之前沾了那么多粘液,现在怎么都不见了?


    “……”欧德几乎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难道刚刚那些都是自己的幻觉——猛然低头,就见地面上那庞大的怪物正无声地散出大股烟雾,逐渐缩水成正常人类的模样。


    ——还好,不是幻觉。欧德大大松了口气,紧跟着又有些茫然:我……算是杀人了吗?


    杀[人]。


    父亲当年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他会被磨削掉对生命的敬畏!……他会用审视的目光寻找它们的致命点——他甚至可能会因为夺走生命而获得快感!”


    “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日后变成那样的怪物——”


    怪物。


    欧德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心脏,仿佛想用手指确认那里刚才是否曾因杀死怪物而愉悦地跳动。但在触碰到胸膛前,他停住了:


    不。我不是怪物。


    父亲同样说过,夺取生命,不是为了必要的生存,纯粹是为了取乐,那才是怪物。


    他没有用其他生命取乐,他没有做错。


    欧德收回手,又恢复了冷静。他垂下头,去看地上的尸体:必须马上把它处理掉。否则一会侍应生按照他的要求送晚饭上来,他没法解释自己的屋子里为什么躺着一个死人。谁会相信他说的“这人刚刚变成怪物想杀我”?就算是半小时前的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欧德磨着牙,一边在心里大骂这卧底死都死了,干什么还非得注重仪容仪表,变回漂亮的样子示人,一边关上门,拖着残腿去拽地上的死尸。


    尸体缩水后,枪弹孔眼也跟着缩水,血水缓慢流淌,尚未打湿太多地方。


    欧德一路跌撞着,以最快的速度将尸体怼进卫生间的浴缸里,脱掉身上染血的衣服,冲洗掉血迹,用房间里配送的白兰地处理伤口。


    太痛了。


    酒水浇上伤口的瞬间,欧德几乎要晕过去,但是他不能。


    他右手浇着酒,牙齿死死咬着左手虎口。


    等到酒水浇完,他没给自己时间等待酒精挥发、疼痛缓解,立即用干净毛巾包扎起来,套上旅馆配的干净浴袍,回到主卧,擦干最后一点地毯上的血迹。


    等他终于贴着床沿,跌坐在地时,他几乎脱力,两眼鳏鳏地岔着两条腿,平日里最重视的形象直接被丢到了瓜哇国,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好饿。


    怎么晚饭还没送来?实在不行把那个什么314退回厨房的餐点送给他也行啊,他不挑的。


    过分好的记忆力在这会儿坏心眼地添乱,让他想起侍应之前的描述:“……还有浇淋了肯特郡黑松露的肋眼牛排,那汁水多的!刀子插进去都能炸出肉汁来……还有裹着坚果葡萄干的香草冰淇淋,融进了榛果的黑巧克力……”


    饥肠辘辘的欧德咽了口口水,起身想要觅食了。


    半秒后,腿上通了几个洞的欧德又老实坐下了。


    吃不到牛排冰淇淋巧克力的欧德开始在心里大加批判314的房客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看就是个挑剔病晚期的富二代或者贵族。


    但他很清楚,虽然他经历了一番生死,但这番战斗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分钟,加上他清理痕迹的时间也不过一刻钟不到,晚餐哪能那么快送来?


    他只能摸摸肚子,一边不停咽着口水,一边转移思绪去想别的事,比如他那彻底崩溃的世界观。


    ……算了,还不如填饱肚子重要。


    欧德直接跳过抗拒否认的阶段,开始仰着头呆呆地想:如果怪物真的存在,那上帝是不是也真的存在?


    上帝他老人家不打邪神吗?他站这儿喊上帝一声,上帝能应吗?


    ……上帝为什么要那么早地接走他的父母,又带走他的祖父呢?


    小腿的伤口开始麻木,欧德感觉好受些了,便撑着床边坐上床。


    他的思维有点漫无边际,花了三秒的时间去批判“多柔软的床铺啊,314真是闲得没事净挑刺”,才开始想正事:


    捕梦小镇外围的屏障是谁下的?大火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被逆转时间到了1888年?


    这一切会和那个丑怪物有关吗?毕竟如何时间逆转不是那丑家伙做的,对方又是如何追着自己,一路从1980年跟到1888年的捕梦小镇来的?


    他生出了几分懊恼:可惜那怪物死了,要是活的,他还能试着利用魅力值套套情——


    “咚。”


    浴室里忽地传来什么东西撞击浴缸壁的声音。


    “……”欧德浑身一个激灵,霎时僵住。


    ……不是吧?他只是心里这么一想,甚至都没嘴上这么一提,上帝想显灵也不需要挑在这种时候——


    “哗啦——”


    浴室的木门被撞得四分五裂,之前死的只剩一具人尸的浮肿怪物冲着他的右腰直扑而来。


    对方的速度很快,快得几乎木门的撞裂声刚响,就已经扑上了床。


    但欧德哪怕在叉着腿席地而坐时,右手都没离开过腰间的手枪,在木门开裂的瞬间他就向右一滚,摔下地面,同时反身两枪直指怪物头颅!


    “乓乓!”


    子弹这次虚穿过了怪物的脑袋,没入天花板。


    那怪物的身影下一秒就泛起波纹,幻境似的散了,床铺上显露出一道瘦韧的身影双手撑住床铺,借力跃起,冲着欧德再次扑来,伸出的双手目标明确,直奔着欧德手中的枪:“给我——混账,松手!”


    “哐当——”


    两人像保龄球似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四肢纠缠在一起,费劲地争夺手枪。


    欧德是个四肢不勤的文科生,这个邪.教卧底好像也不是外勤人员,两个人的打架技巧都相当没有水准,为了能赢、能活下去甚至不上台面,一个拿手戳眼睛,一个拿膝盖顶下面。


    “给……我。”卧底抢得直咬牙,“如果不是这把枪……你早——啊!”


    欧德揪着卧底的衣领,直接在滚动中将卧底的后脑撞上床脚:“你都能变丑八怪了,我不能用枪?你别太离谱——别动了!”


    欧德是个机会主义者,一向善于抓住一闪而过的机会。


    他趁着敌人因为撞击眩晕,一个翻身骑到对方身上,用体重压住对方,一把扯松自己的衣袍领口,露出侧颈线条的同时,借着这个居高临下的姿势用枪口顶住对方的太阳穴:


    “说!我的时间是不是你逆转的!?是不是你带我来1888年的?!”


    脖子有什么好看的,欧德是真不理解。有这癖好怎么不去圣詹姆斯公园看鸭脖子呢?那儿还有天鹅呢。


    但面对生死之战,任何看起来不确信的砝码他都必须丢上赌桌。因为他要活着。要活着,就得倾其所有。


    小腿因为翻滚痛得够呛,欧德双手稳而紧地持着枪,不着痕迹地吸气,又出了一身细汗。


    “……”卧底的眼神都痴了,那双甚至得算是漂亮的眼睛着迷一样注视着欧德,目光贪婪地在背着月光、五官与身躯的轮廓都在光影交织下显得更加分明,又多了几份暧昧不清的欧德身上滑动。


    那片从浴袍下露出的苍白皮肤上蒙着一层薄汗,在月光下随着呼吸起伏而闪耀,呈现出一种洒了钻石粉似的梦幻质感。


    “什么……时间?”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时间逆转的事?”欧德皱眉,“那你是怎么跟来1888年的?”


    “我只是……跟着你一路走进捕梦小镇……”卧底看着欧德的脸色变得难看,慌忙道:“你别……别不高兴。我跟你说,你手上这枪是个宝贝。一开始在楼底下,我还以为那就是GORCC配发的统一制式配枪呢!但一用魔法我就知道不对了——那是浮士德的私人配枪,是不是?”


    卧底说着说着,居然还吃起醋来:“为什么你拿着浮士德的配枪?你跟他什么关系?那不是好人我跟你说,他一个玩政治的,心能干净到哪——唔!”


    欧德不客气地一把掐住卧底的下巴,粗暴地将浮士德的枪直接捅进卧底嘴里,手指搭上扳机:“我也是玩政治的。”


    浮士德再讨厌,好歹在最后关头没掉链子,及时给了他保命的枪。而且迄今为止说的话没一句骗他的。


    你一个卧底三番两次的想杀他,到底有什么立场说人家浮士德心不干净?


    欧德用枪口顶着卧底的喉咙,无视对方痛苦的神情:“回答我问的问题,别说多余的话。你刚刚说这枪哪里不对?”


    卧底在挣扎中流下生理性的眼泪。欧德收回手枪后,他干呕了几声,才哑着嗓子,红着眼睛说:“浮士德是个魔法师,他改过自己的枪。他的枪可以抵御魔法,不然在楼下我就用魔法截住你了,我是个魔法师——”


    欧德注意到卧底居然在说自己是魔法师时,悄然用渴求的目光瞅了他一眼,活像是在故意攀扯和问题无关的回答,就期待着他再捅一次喉咙似的。


    “……”太变态了,欧德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明面上却将枪口抵上卧底的下颌,微微附身,轻声低语,“乖一点,才有奖励,懂吗?”


    奖励你一颗子弹。欧德想。


    他才不管人形的卧底长得好不好看,在世俗眼光里是不是已经算得上容貌上成,刚刚那青灰色的浮尸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如果非要往卧底那张现在看起来唇形漂亮的嘴里灌点什么,他只想灌进去一枪匣那种会爆炸的子弹。


    欧德贴近卧底的耳边,低声说:“刚刚我明明命中了你的头颅,为什么你没死?难道那怪物只是我的幻觉?”他想到第二次遇袭时,子弹穿过怪物的头颅,打进天花板的画面。


    卧底战栗了一下,转过脸想去贴欧德的唇,但被欧德避开了:“……那是我召唤的化身。”


    欧德用枪口将卧底的脸拨回去,继续低声说:“说仔细点。”


    卧底的喉咙滚动了一下,那双眸色浅淡缥缈得像海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欧德:“我是深潜者的后裔……深潜者的子嗣可以在成年后选择是否蜕变,但我不想变得丑陋。”


    “我想要得到力量,也想在人间行走,所以我选择了折中的方式。看着我,看我脖颈间那条穿着鱼鳞的项链——有深潜者血脉的魔法师能利用它召唤深潜者的化身,你刚刚只是摧毁了我召来的化身而已。”


    “……什么是深潜者?”欧德哑声问,“它有什么弱点?”


    他不知道该为真正的深潜者似乎无法伪装成人形而高兴,还是该为敌人的手段远比他想得要多,并不如他最初想得只是暴力打怪兽那么简单而感到不寒而栗。


    这次的怪物背后其实藏着的是一个人,但他依旧因为对方怪物的形象,就下意识的认为对方蠢笨低智,根本没想过装死、使诈的可能性。可这个全新的世界挑战他过去三观的地方太多了,他真的要将从前在故事里看到的刻板印象,套用到这些怪物身上吗?


    如果和刻板印象恰恰相反,这些怪物同样有着不下于人类的智慧呢?


    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些:“说话。”


    “我……”卧底微微扩张的瞳孔忽地骤然一缩,像有什么东西猛地锥了他一击,将他从魂不守舍中拽回了清醒。


    他的神色在回想起自己都说了哪些内容后,霎时变得异常难看:“我不会告诉你。我许下过誓言——”


    欧德在卧底的眼神向下移去的瞬间,就反应极快的一把扯断卧底脖颈上的鱼鳞项链:“你休想变身!”


    “不——!!”卧底像被逼上绝路般大吼,“还给我!!”


    其实欧德还想拿鱼鳞项链钓着卧底,好再问一问对方信奉的是哪一路邪神,有什么保密诀窍的,但卧底的承压能力实在是太弱了。


    在被扯掉项链的瞬间,卧底就像走投无路了一样发出一声疯狂的嘶吼,随后狠狠一咬自己的舌条,满口鲜血地凶恶盯着欧德:“Dagon, ya gnaiih r''luhhor, nafl''fhtagn r''luh ph''nglui ya gn''th''bthnk!”


    欧德都想不通一个人舌头被咬得快断掉,是怎么能那么快地说出那么奇怪、活像快被痰噎死的青蛙一样的语言的。整段话里除了“Dagon(大衮)”是他熟悉的单词,其他的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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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不妨碍他拖着沉重得像灌了铅的手臂冲着卧底立即举枪,对准卧底冲他狰狞而笑的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乓!”


    卧底在生死的瞬间猛然向下一缩身,裹着虹彩的子弹擦着他——或者说它的眼珠没入地面,激得刚蜕变完毕,就痛失了左眼的鱼头怪物发出一声擂鼓般的咆哮。


    欧德在下一秒就被怪物猛地掀了出去,整个人像没重量似的向上飞起,狠狠撞上天花板。


    “嗯。”欧德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眼前一阵发白,但他顾不上等什么视野恢复,只冲着下方一股脑地将所有子弹倾泻而出,无视手筋过度运动带来的一切痉挛抽痛——


    “嘭。”


    最开始是一声炸鸣。


    而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连贯成串的炸鸣声汇在一起,几乎将欧德的耳朵震聋。而当他向下坠落时,他脑中只转动着一个念头:


    有炸鸣声。


    说明都射中了。


    这么多子弹,怪物会死吧?


    一定会死。


    拜托一定要死!!


    “咚!”


    他坠下了地面。


    地面是软的,像是落进了一块巨大蓬松的蛋糕——除了这蛋糕臭得可怖,令欧德本能地反呕。


    但当他从怪物的肚皮上翻滚下地时,喜悦的泪水却从眼眶中夺眶而出——因为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没有鱼鳞项链可以召请化身,卧底唯一能选择的只有接受蜕变。


    这次他的子弹射中的不再只是幻影,而是卧底的本体。


    视野渐渐恢复,他顾不上去感受后背的肋骨是不是断了几根,连跪带爬地挪到怪物那说不清是更像鱼,还是更像肿尸的脑袋边,猛然举起手枪,疯狂地、不管不顾地用枪柄狠狠砸上怪物的头颅,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摔撞的声音从颅骨的碎裂声,变成木棍砸入肉泥般的粘稠水声,他才渐渐缓下动作,跪倒在死尸边粗粗地喘气。


    溅到他身上的血污没有消失。怪物也没有消失。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欧德缓了一会,低头看看手中紧攥的枪,有些恍惚。


    头很晕,不知道是刚刚撞的,还是累的,还是肾上腺素剧烈分泌又大量消退带来的抽离感。


    饥饿和疼痛纠缠着他,让他的手微微发抖。


    我得休息一下。他这么想,我得好好睡一觉。


    因为还有明天,还有很多尤待解决的谜团,他还不知道老疯子的孩子在哪,小镇的大火是谁放的,屏障是谁设置的,时间是谁逆转的——原本他心中的嫌疑人是浮尸怪先生,但刚刚他排除了对方的嫌疑。


    他扶着膝盖站起来,踉跄了一下,随后拖曳着步伐来到门边,将门紧紧反锁,缓慢地、一点点将能堆的东西堆到门前堵住,免得再有浮尸怪先生的同类跑来探亲。


    等他终于倒上床时,窗外响起夜枭的叫声,一声应着一声。


    他面朝上躺着,抬起手臂压着额头,浅薄的水汽打湿了眼睫,但他心里其实没有任何委屈,只有平静。


    一团火在他胸口安静的、冷冽地燃烧着,那是他的愤怒。


    他在发着低烧。但他知道,他会活过今晚。明天早晨,他会和晨光一起醒来。


    然后他会下去吃饭,吃很多,补上今晚错过的份,然后他会带着充足的精神,去踹碎任何想要终结他性命的狗屎命运。


    强大而难以战胜的敌人尸体正在他床脚边的地面上躺着。不论接下来他还要面对什么,下一具将要躺在地上变得冰冷的的尸体,都不会是他的。


    绝不会是他的。


    欧德缓缓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坠入黑沉的睡眠……


    *


    他又做梦了。


    梦中他正身穿一袭满是冰锥状宝石的礼服,懒散地撑着下颌坐在一张长礼桌前,周围拥挤着同样打扮华美、风格迥异的男男女女。


    他的心情很好,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塞各种美食,炸得酥嫩的烤兔腿、炖得香稠的土豆时蔬烩、味道鲜嫩的蘑菇炖肉汤,还有甜甜的手指饼干,咬起来就像骨头一样嘎嘣脆。


    腿部的隐隐作痛渐渐消解了,饥饿也被逐渐赶走。忽然,一旁挤来一具裹挟着雪茄香气的身体。


    他回头就看见浮士德头发凌乱、喘着粗气挤开他身边的女士,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我真……这里的人是都听不懂拒绝吗?我说了,‘我不想跳舞,我有爱人’,他们就差把腿缠我身上!”


    “你从没跟我说过你的爱人是谁。”梦里的他缀饮了一口殷红如血的葡萄酒,因那甘甜浓厚的味道发出一声享受的叹息,“是——”


    “伊娃?”浮士德跟随他暗示的目光,将视线投向舞池中央,正揽着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跳舞的俄罗斯女人,脸都嫌恶得皱起来了,“她才不是——看看她,瞧见正和她跳舞的那个眼镜仔没?那是她的丈夫。”


    “——我说的‘丈夫’,是指在他们自己国家领过结婚证,可以合法互相继承遗产的的那种。你就没想过伊娃那个看起来就是个工作狂的冰疙瘩,为什么每天下班铃一打,就准时往外走,比谁都积极?家里有人热好了饭在等她呢。”


    浮士德眼睁睁看着舞池里,个子更为高挑的女人面不改色地将手往下滑,沿着丈夫比她还瘦韧的腰往下滑,露出一个看到脏东西了似的绝望表情:“早晚我得把禁止员工当上司的面亲热这条写进规章制度里……”


    浮士德只管大发牢骚,欧德只管大吃特吃。


    宴席上的所有餐点都美味到极致了,欧德得说这是他吃过最享受的一餐,他甚至产生一种干涸的胃袋在肉汁的滋润下渐渐舒展、原本不知为何格外疲惫的身体都变得轻盈的感觉。


    唯一让他苦恼的问题是,这烤兔腿确实太大了,大到他感觉自己的嘴都快张脱臼了;土豆时蔬烩不知为什么总是往碗下滴,明明他已经很小心了;这肉汤里的蘑菇鲜美是很鲜美,但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容易碎,他个人其实更喜欢吃带点儿嚼劲的。还有手指饼干……


    手指饼干……


    “嘎嘣。嘎嘣。”


    周围悠扬的乐曲骤然一静,那饼干的咀嚼声格外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嘎嘣。嘎嘣。”


    是利齿将骨骼咬断、碾碎的声音。


    “……”欧德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从梦中惊醒过来,就觉自己双手、前胸、脸颊一片粘稠湿润。


    僵硬地低下头,他看到自己不知何时,竟站到了床尾,原本停放着怪物尸体的地方空荡一片,只剩下几段白森森的、沾着血的脊椎骨。


    半凝固的黏血仍在一滴滴从他的下巴、手上向下砸落,砸落在他苍白的脚背上,溅飞在他不知何时松散了包扎的小腿上。


    他的小腿光洁如新,仿佛从未受过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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