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监控正巧前几天被打坏了，而唯一知道真相的牧元正晕在床上不省人事。
会议室。
褚列靠在门外，他能听见屋内的声音，可他刻意没有去听，低头隔着手套揉捏放松手指关节。
她好像比一年前瘦了很多，那天他就发现了，现在仔细一看果然。
神色也憔悴了不少，为什么呢？
脸上的伤口也消失了，两天时间好不了这么快，是谁治疗的？可为什么身上还有血腥味，又有哪里受伤了吗？他记得她对疼痛很敏感，由于精神力过于敏锐，体会到的痛感几乎是常人的好几倍……
“一般来说，特遣队成员要尽量避免和研究员一起出任务……”屋内的声响还是不受控制传入耳中，褚列轻吸了一口气，按住跳得有些快的心脏，走远了些。
“可是这样的话就只能派一个队员，对于这次任务来说难度以及危险系数都太大了。”管理局的一位处长沉吟道，“稍等，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林析对跟谁一起去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如果能选的话，减少和27号的接触当然最好，也避免了她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
虽然这些阴影的来源不是他，可在亲手火化了安曜辰后，长达一个月的人造异形项目让这份影响变得深刻。
但是，去也挺好，她正好可以借机找找他大脑出问题的原因，满足自己这一年来对实验品的关注欲。
“喂，您好，特遣队王朔月。”王朔月接过了处长的电话，在听到对面的几句话后眉头微蹙，“为什么？上次也是急匆匆叫牧元过去，后又取消了任务，这次又是在报告已经审批通过后才通知，你们做事还有没有点章法？”
电话那头说的竟是和牧元有关的事。
听到有些熟悉的人名，林析抬头望去，原来这次是和当时开直升机的那人一起去吗？她拿到手的特遣队员介绍姓名栏只有编号以及能力，照片因为与真人差距过大她实在没认出来。
这么说……牧元当初融合的异形是史莱姆，而他又恰好出现了追捕现场。
“研究所，是你们！你们把我弟弟藏哪去了！！”那个橘红色史莱姆的怒吼声响起。
该不会牧元融合的那个异形就是“弟弟”吧？
“好，我知道了。”漫长的通话拉扯后，王朔月强忍暴躁地挂断了电话，她原本还想着让褚列用医疗异能给牧元治疗一下，可这通电话彻底断了她的念头，“不好意思林教授，这次任务还是两个人出，只不过人员有些变动，原定的队员被临时征调走了，目前基地只剩下了一个人可以外出，那个人……”
“……就是方才我们在外面遇到的，27号，褚列。”
褚列……
全身是伤，不安地缩在实验室角落的身影浮现在林析脑海中，最终凝为蹲在台阶上望着她走下直升机的剪影。
一般来说，在人造异形正式服务于特遣队后，都会尽量避免研究员与他们见面，一来可以保证人造异形精神状态稳定，二来也可以保障研究员的生命安全。
不过这样的小规定，在上头的大山倾轧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充当了半天背景板，在一旁静坐的小离终于找到了可以争取的机会，别扭地看着林析，小声道：“你……你要是答应的话，我就不讨厌你了。”
她不是妥协！她实在不想和牧元一起出任务，可一个人去的话她又有点担心自己嘎了！
一定是这样！！
林析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忍不住摸了摸她火红且毛绒绒的头顶。
这个事正如她面对霍利斯一样，27不去可以，去也行，都无所谓。
她对王朔月耸耸肩示意自己没什么想法。
任务就这么拍板了，40年灾变，25年人造异形研究，研究员与她亲手制造的人造异形出任务，还是破天荒地头一次。
小离用头发挡住自己的脸，抿着唇透过发丝的缝隙看着林析。
她干吗摸她的头！她又不是特遣队养的狗！！
——
飞往第九区的专机从秘密基地起飞，全程共计23小时。
如果是灾变前的话，或许能缩短到十个小时左右，可因为很多纵向辐射较广的污染区，即使在空中也要被迫绕行。
机舱内装备着大量健身活动场所，也配有医疗室，各类仪器设备一应俱全，至于一所那些奇贵无比的采样设备，都被好好安放在了下货舱。
“析姐，你不去看看吗？”邵乐宁摸到了认真看书的林析座位旁，满脸神秘地指了指后舱的位置。
飞机已到达巡航高度，他们也可以起来活动了，偌大的专机，满打满算也就20余人，其中的大部分人都会在到达第九区完成洽谈事宜后再飞回第一区，此刻正在套房内紧急开会，与她们不在同一个区域。
因此现在的机舱很安静，林析很喜欢。
“看什么？”林析疑惑抬头。
邵乐宁挺直腰板，一字不差地背着上次自己在医院偷听到的话，“27号前庭系统感知失调，呕吐中枢频繁激活导致影响了任务的执行，推测是脑部出现了病变……现在好像已经影响开始了。”
王朔月在他们出发前也担心过这个问题，因此特意批了许多针剂药品帮助褚列缓解。
“不去了吧。”林析重新低下头看书。
“奥奥。”邵乐宁打了个哈欠，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对着阅读灯欣赏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掌，感慨医疗异能的伟大，半晌想起了什么开口：“昨天那个短头发的女孩被污染物吞进去醒过来了，给我写了感谢信我收到了。”
“那挺好。”林析翻动着书页，语气冷淡，可嘴角却忍不住勾起。
“不过她精神居然没受什么影响，都很有逻辑遣词造句，厉害呢听医生说。”邵乐宁的逻辑倒因为注□□神修复药剂，还没有完全正常，“话说我们这次飞去第九区，半个地球都跨过去了，经过污染区的第四区会不会？”
林析重新将听到的语句排列组合，回应道：“不会，航线经过修改，避开了养殖场的范围。”
“哦。”邵乐宁关掉了阅读灯，戴上眼罩准备安享睡眠。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书页合拢，窸窸窣窣起身的动静。
“我去趟卫生间。”一道放轻了的声音传来。
“好……”邵乐宁刚打过促进精神修复的药，此刻已经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昏睡。
林析洗干净手，莫名其妙站在了医疗室门口，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她不是喜欢纠结的人。
林析看了眼不远处背对着她接水找冰块的小离，推门走了进去。
不愧是第一区只服务于异形管理局的专机，居然在空中配备出了不亚于地面的医疗空间。
此刻，狭窄的病床边，褚列坐在上面，眩晕感压过了一切，胃部像风暴中的小船翻涌，可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尝试闭上眼睛，但晃动的感觉越发强烈。
一层细密的冷汗从额头乃至后颈渗出，敏感的嗅觉让周围的一切味道令人作呕。
褚列余光看向病床前一块反光的金属平面，上面印出了他此时此刻的模样，也一丝不差地印出了他颊侧的疤痕。
果然，很不好看……
“真可怜……”
他听到一声轻叹，随即仰头看向门边。
琥珀色的瞳孔由于生理作用蓄出泪水，透过朦胧模糊的视线，他看到了倚在门边的身影。
褚列狼狈地抬起手，半挡住自己左脸，偏头攥紧了手边的面罩。
林析走进房间，翻看了一下配药台上的东西，开口道：“吃过药了吗？”
褚列唔了一声。
上飞机前吃过药也打过针，可由于人造异形的特殊性，药物代谢非常快且作用甚微。
“针呢？”
“……还没来得及打。”才一开口，体内的触手就开始翻涌，褚列连忙抿唇，好不容易压制住恶心的感觉，见到林析的动作，忙开口道：“我自己来吧。”
林析消毒后取出针管，在配置异丙嗪溶液时稍稍加重了药量，简洁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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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脱了。”
林析一扭头，看到他又重新戴上了面罩，遮挡住了左脸的疤痕。
什么鸵鸟行为？更何况她不都见过吗？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脱下了外套，又犹豫着撩起了T恤的袖子。
顶光下，肌肉紧绷，力量感与光影交织呈现出明显的弧度。
“放松点，扎不进去了。”
林析按着他的肩关节调侃一声，找准方位刺入。
冰凉药剂涌入，被穿刺过的触手不自觉想搅紧，却又奇迹般停下了反抗。
面罩下，褚列紧咬着下唇，努力放松僵硬的身体，在她凑近的那一刹，明明药剂还没有打入，由于晕车造成的恶心与眩晕却忽然消散了。
她的味道带走了那些对他无比残酷的气息，仿佛某种柑橘类水果炸开，舒缓了一切生理上的不适。
好像没有自己打针时那么难受，褚列细细感受着。
林析将空了的针管扔进垃圾桶，顺手帮他拉下了撸上去的袖子。
“后面还要合作很长一段时间，污染区也危险，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的话尽早提。”林析以己度人，觉得如果自己被折磨那么久的话，再一次见面肯定会忍不住把那个研究员攮死，不过眼前这个人肯定不会，她也只是客套一下。
褚列仰头看着她，眼睛还若有若无含着些水雾，作战服凌乱地扔在床边。他换了一副半指手套，修剪整齐的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
“什么意见都可以吗？”
“说吧。”林析没想到还真有，垂头看着他，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东西来的表情。
“任务期间你可以帮我打针吗？你打针很舒服。”他垂下厚厚的睫毛，神志似乎不是很清明，带着些期盼轻声道。
林析：“？”
打针还能舒服？
“……我又不是许愿池。”林析表情复杂且略带一丝无语，强迫症般将褚列翻出折角的袖口抚平，扭头道，“走了，难受就吃药。”
她到底为什么要进来？展现一下自己无与伦比的打针技术？
褚列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林析走远了些，香味也淡了。
还有些眩晕的人条件反射拽住了眼前即将远去的身影。
“嘶！”林析没忍住痛呼，拉扯间右手手腕处的划伤显现出非常的存在感。
声音入耳，随本能行动的人造异形理智立马重回大脑，在感受到指尖濡湿的一瞬间，找到了林析身上血腥味的来源。
手腕处不浅的划伤，只包裹了薄薄一层纱布，此刻因为攥握而溢出股股鲜血。
林析申请了医疗异能，可只治疗了脸上那道划伤，出于某些警醒自我的奇特心理，手腕那处并没有给异能者查看。
“没事，重新包一下就……”话没来得及说完，她已经被站起身的褚列按在了病床上。
“我要换一个意见。”他半跪在地上快速开口，语气柔和可动作却不容置疑，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掌轻捧着林析的小臂，温热的指腹与手臂内侧的皮肤相贴，观察着那道伤口，半晌还是没忍住询问道，“疼吗？”
猜到了褚列想做什么，不过这一次林析没有阻拦。
因为鲜血而濡湿的纱布掉落，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在了狰狞的伤口上，划伤倒不算严重，更多的是林析因为过度清洗而造成的二次伤害。
“有点。”她听见自己说。
那一刻，掌心探出的触手发动治疗异能，而在鲜血与触手上的黏液交融的一刹，共鸣下意识发动。
短短几秒，林析没能窥探到他的记忆，只感受到了属于褚列的情绪。
一点兴奋、一点紧张、微妙的幸福，余下的竟是满满的心疼，甚至到了想哭的程度。
翻涌之强烈，彻底压过了隐秘处激荡的思念与热恋。
仿佛又喝下了那口玻璃杯的威士忌，但这一次，冰块没有融化，酒液在口腔中爆出浓香，温和地拂过她每一寸皮肤。
她用异能，品尝到了眼前这个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