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过一个圆月形洞门，才发现后面竟是一个小型祠堂，面前的供桌上摆着历代秦王的牌位，而周言卿正跪坐在那些排位前头。
他正对着的排位写着：恩师秦子修。
“你……想你师父了？”
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今日女子道出师父和墨太师的关系时，他开始是好奇，是八卦，可想着想着就变成了思念。
他无法忘记，那日大雪漫天，手中的长枪冰凉刺骨。
周言卿用错了战术，秦军被萨克的军队围的水泄不通。
在那样寒冷的冬日里，萨克军队的阵前低吟如同地府的幽灵，似乎下一秒就能将他们全都拉入无尽深渊。
他想要去补救，带领一队人马在包围中撕开一个口子，叫大部分的秦军可以冲出去。
秦子修拦住了他，“小子！对付这帮杂碎，师父比你有经验。”
他翻身上马，手里握着那把枪头成霜的长枪。
秦子修看向马下的少年，眼中是欣慰，是慈爱，爽朗的大笑回荡在雪地中，“长大了。”
秦子修双脚一蹬马镫，身下的红鬃烈马带着他和身后的小队人马闯进大雪的埋伏之中。
“师父！”周言卿来不及反应，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去是九死一生。
师父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同他说，而是同留下来的所有秦军说：这是你们未来的秦王。
战场上士兵要听将军的话，徒弟要听师父的话，儿子也要听父亲的话……
他带着剩余的秦军逃了出去，但他的“父亲”留在了雪地里，鲜红的血也无法融化那日的白雪。
周言卿跪坐在师父的排位前，背影颤动，哭声与笑声交织在一起：“该死的是我，是我……”
是他，明明苟且偷生的是他，功绩卓越的是师父；孤身只影的是他，亲友相伴的是师父；天煞孤星的是他，受人爱戴的是师父……
可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他这个煞星，这个废物！
“不是的。”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搭在他肩上。
周言卿抬起头时，残阳下下是女子关切的眉眼。
“不是的，周言卿。”她的声音能把人紊乱的心定下来，“他救下你，就是知道你会把秦地管理的很好。”
“可事实是我没做到。”男人自嘲地笑。
“你会的，”司言茉认真而坚定地说着，“你会的！”
“你活下来，就要完成你要做的，所以你会的，一定会的。”她一字一句，像是戏文中为人指路的神明。
“会吗？”他自己都不相信。
“会的。”
“你为什么相信我？”
“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司言茉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眼中似有火光跳动，“我从来都相信自己，你也应该相信你自己。”
“反正你也不能让你师父回来了。那为什么不做给他看，让他知道救你是正确的。”
“……好。”
夕阳西下，一男一女跪坐在祠堂前，他说：“师父，这是我为自己选的盟友。”
我会带着秦地越来越好……
次日，司言茉乘马车去了卜院学习。周言卿这边收到陈午带来的消息，“殿下，萨克的质子到了。”
——
马车不断行驶，司言茉忍不住开口，“你打算把质子安排到哪里？”
周言卿垂眸：“秦王府。”
“秦王府？”女子不解，“为什么？”
“一，这质子需要一个好的环境，绝不能被萨克说闲话；二，无论质子是谁、多大，他除了是质子，也有可能是奸细。齐谷的细作还没铲除干净，不能再多一个萨克的奸细了。”
“可这和要他住秦王府有什么关系？”
“如果把他安排再别处，需不需要人看着？”
周言卿耐心解释，“如果有人看着，是不是他去哪里都要看着？那萨克又会说什么？必定不是好话。兴许还要去南皇那里告状。但秦王府不同，虽然他容易我们看到的所作所为，但同样的，我也可以看着他。”
“他住在秦王府，每天被人看着就很正常了！出门也可以说是保护他的安全，毕竟秦王府还在闹市，他还是个小孩子。”说罢，他自信地挑眉一笑。
司言茉毕竟没读过谋略之书，听完他的解释眼睛亮起来，“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
“本王好歹是秦王。”男人得意地往后一靠，晃着腰间的玉佩。
行至城关，守关的陈锋将带着三人去了厅堂，萨克质子和使臣已经等候多时。
一进去就那萨克使臣就站起身子，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扬起下巴用蹩脚的秦地话道：“我们千里迢迢送质子过来，秦王就这个态度，让质子等了一个时辰？”
司言茉上前一步站至周言卿身前，开口：“城里城外来往需要时间，秦王自然不是刻意拖延，还请使臣不要过于气急，毕竟现在你们是在秦地境内。”
“你是什么人，也敢替秦王说话？”使臣盯着司言茉，神情轻蔑。
司言茉刚要发作被周言卿按住手，拉到身后。
“这位是本侯的夫人，使臣还请慎言。”他目光犀利，一如战场上杀敌之时，看得对方背后发凉，态度也软了几分，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
周言卿见他老实了，也拉着司言茉坐下，以袖掩面，低声道：“这种场合我比你熟，下次别站在我前面，遇上个脾气不好的，动手怎么办？”
司言茉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也是，她逞什么能啊！人家是秦王，肯定比自己会处理这些！
该说不说，她确实有点害怕那使臣动手。
她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要是以后成了巫卜肯定要经常面对这些不好惹的家伙，好在身后有周言卿。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她觉着安心不少。
周言卿坐下后向使臣身边的质子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又跟他们说明了要在秦王府安顿质子的事，那使臣自然不愿意，好一顿唇枪舌战。
期间司言茉偷偷观察对面的质子，看起来确实年纪不大，也就舞勺之年的样子，皮肤黝黑，身子瘦弱，和一旁虎背熊腰的使臣形成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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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身上穿着萨克的传统服饰，蓝白色的袍子，腰间戴着一根皮带，上面有银做的花样点缀，额间还带着玛瑙穿成的额饰。看着倒是很华丽，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对。
他的体态，行礼的动作，都十分不协调。
司言茉没见过萨克人，但是看使臣和质子，明显有很大的行为差距。就好像……就好像质子不是萨克人。
司言茉忍不住暗地里一掐手指，果然有问题！
她用手扯扯周言卿的衣角，低声同他说：“质子不是萨克番汗的儿子。”
周言卿闻言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回道：“别慌，我自有安排。”
见他如此气定神闲，司言茉虽有疑惑但还是没说什么，缓缓放下了手。
几番周旋后使臣这边也终于妥协，依了他们的安排。随后周言卿又叫手下安排了晚宴为使臣送行，折腾了许久直到入夜两人才带着质子坐上回侯府的马车。
质子的马车跟在两人的马车之后，司言茉终于抽出机会询问情况。
“他不是番汗的儿子，你为什么还要留下他？”
“你看他命格了？”周言卿淡定地问她。
“不然我能知道吗！”司言茉双手抱在胸前，“你是不是也早就看出来了？”
周言卿“嗯“”了一声，“你以为我真的蠢啊！他们派个连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的人。”
这话好像有点不对……
司言茉蹙眉，“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他？”
“萨克这一遭就是在等着我出错，如果我真的拍板和他们翻脸说质子不对，他们会怎么做？”
司言茉咬唇，“唔……咬死不承认，然后借题发挥，再次发动战争？”
“猜对了！”周言卿打了个响指，“我们没有证人，只要我刚才在宴会上说了，他们就又有理由攻打秦地了。”
他冷笑：“呵，这萨克番汗还真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们送假的质子来就是欺君！”周言卿一本正经，装作好似真的被人骗的痛心疾首的样子，“我身为秦王，发现端倪，带假质子去南皇面前上奏，理所应当。”
“你的意思是，要那个质子自己承认？”
“对，但不可操之过急，这件事情越快暴露，萨克反倒有所准备，我们要放松他们的警惕才行。慢慢来！”
“你就不怕他们再打过来？”
“再打过来可就是他们不占理了！”周言卿一脸无辜，“再说我上次把他们打成那样，怎么也要个一年半载才能缓过来，不急。”
他还真是自信！
司言茉讪笑。
不过想想，在外交上周言卿必然比自己这个一年前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要好得多，这些事情还是要相信他的。
这么想着，司言茉也安心不少，回去的路上竟欢快地哼起歌来，却收到对面人嫌弃的目光。
“怎么了？”她不悦地撇嘴。
周言卿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唱歌很难听？”
“你好听？你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