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毛色黯淡的老马,拉着半旧的黑漆车厢,慢慢腾腾的挪着步子。
蹄声嘚嘚,在荒山野路上敲出绵长而倦怠的节奏,娇俏的小妇人裹着灰鼠皮大氅,耐着性子坐在车厢内打盹儿。
这一路换了四乘马车,眼下这头蹩脚的老马,已经是这穷地方能找到的最像样的牲口。
好在只要翻过横山岭的阴坡,最多在赶三日的风雪路程,就能抵达大衍边境。
此后调转方向,一路向南,便是南召国的地界。
传闻南召个四季鸟语花香的好地方。
夜色渐深,鸟不沾地的荒山没寻到一间像样的客栈。
车厢内的小妇人似乎怕见人,慢腾腾戴上遮面的帽子,又谨慎的给自己遮上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转瞬,娇俏少妇就变成了满脸褶子的老婆婆。
‘老婆婆’理理衣裳,操着沙哑的老人调子命令道:“费水、费电、费燃气,天色不早了,老身瞧地图上有处风雪山神庙,咱们今夜就在那儿歇着吧。”
驾车的是费水,也就十六岁的年纪,小伙子人长得不高,但十分机灵。
打眼瞧,就像只穿了衣裳的小猴儿。
费水是江南长大的少年郎,何曾见过真正的霜雪?
这一路北行,可算把他折腾惨了。
寒风像细针般往骨缝里钻,他不停地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呵出的白气还没散尽就又打了个哆嗦。
到底是年少活泼,赶车的时候一会儿抖腿驱寒,一会儿又好奇地去接飘落的雪花,而后又“嘶”地冻缩回来,在座位上直跺脚。
最让费水窝火的,还是拉车的这匹蹩脚老马,四条腿各走各的,颠得他五脏六腑都要挪了位。
他忍不住扯着缰绳抱怨:“糟温的老畜生,比没牙的乌龟跑的都慢。”
可那老马被骂,只是甩甩鬃毛,打了个响鼻,依旧不紧不慢地踱着它的四方步。
费水没辙,叹了口气,乖巧同老婆婆道:“主子,等到了歇息的地方,说什么都得换匹像样的马。”
“嗯?”车厢内的老婆婆似乎不太满意小伙子的称呼。
费水立马改口道:“啊,不对,是老夫人才对。”
“嗯。”车厢内的‘老夫人’满意了。
骑驴垫后的费电也晃晃脑袋,顺便抻抻大长腿,他一个御汗血宝马日行千里的侠客,硬生生跟这头四条腿的畜生磨合了两天。一听主子说可以找地方歇息,便一踮脚、轻轻松松的跨下毛驴。
半里地开外,还剩个骑牛的费燃气,虎背熊腰的汉子,趴在老黄牛身上流着口水,嘎油嘎油的往前蹭着。
倒也不怕他丢了,马车的后头吊着一捆鲜亮的草和一袋子粗盐,老黄牛冲着这两样东西都不能跟丢了。
一行人又走了一段距离,地图上标注,可以落脚的地方到了。
机灵的费水将‘老夫人’扶下马车。
腿长的费电钻进马车,又从里头抱下来一个硕大的包袱,小心翼翼的拢在怀里。
只见他左瞅瞅,右瞅瞅,上瞅瞅,下瞅瞅,似乎格外在意包袱里的东西,最后干脆把鼻子凑近包袱闻了闻,而后才安心的站定。
骑牛的费燃气迷迷糊糊的下了坐骑,睁着一双环眼,冲着庙门前的牌匾举起手指头,磕磕巴巴的读道:“×……三……丨(棍儿)神庙。”
“哪家的糟温神仙,起这么个名号?”
费水跳起来一巴掌拍他三弟的后脑勺儿上,恨铁不成钢道:“×你妹的三棍儿,瞪大你的眼珠泡儿看看,这是风雪山神庙,牌匾掉漆了!”
抱着‘包袱’的费电是二弟,嘟嘟囔囔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别冻着老夫人。”
二人这才消停下来,旁边佝偻着身子的老夫人欣慰道:“还是费电知道心疼人,你们两个,将来打发出去也是被媳妇嫌弃的东西。”
两个吵闹的兄弟这才不好意思的消停下来。
一行主仆四人抱着个大‘包袱’进了风雪山神庙。
原本也就是住一宿的事儿,岂料推开殿门,破庙里头竟然还有别人。
老夫人跨进去的半截脚丫子又麻利的抽了回来。
她打量了一下宽敞的正殿,西北角瘫着一群乞丐,东南角坐着七八个镖师,西南处立着三个打尖的和尚外加两个道姑。
这些都尚算合理,最让她拿捏不清的就是东北角的两个人。
此二人穿着精简干练的夜行衣,第一眼瞅着像是江湖上的游侠,可偏偏做派低调,围坐在一处,也不东张西望,规矩的像是官府调教出来的护卫。
老夫人是个鸡贼的,扭身就道:“老身的心口疼要犯,快,扶我出去找大夫。”
费家三兄弟心领神会,主子这是借着引子要溜。
岂料破庙大殿西南角那慈悲为怀的出家人率先开口了:“老太太,今夜风雪太大,此去最近的医馆也得百里脚程,只怕您没等赶到,就会冻死在路上。”
旁边的道姑也帮腔道:“是了,老施主,我们常在这一代活动,是以比你们这些外来的更熟悉这儿的天气,横岭山的风雪时常能冻死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若是她在往外走,就有点古怪了。
老夫人最终和她的三个仆人外加一个大包袱,缓缓踏进了风雪山神庙。
庙门呼啦啦被关上,老夫人和善的脸蓦的紧了一下。
明明他们进来的时候庙门四敞大开,怎地她一进来就要关门呢?
“老婆婆,喝碗热酒不?”押镖的镖师头目客气邀请,“您可真有福气,竟然有三个……”
镖师头目走南闯北惯了,也是个能说会道的,逢人总是能捡上两句好听的闲聊,可老太婆身边这三位……
一个瘦小的像猴。
一个细高竹竿身材,浑身好像就长两条腿,脖子上还挂着大包袱,若是不仔细看,像长个瘤子。
一个乌漆嘛黑的倒是壮实,可怎么也不能用一表人才、风采灼灼、斯文俊秀之类的好词儿。
“三个,宝贝爱孙,哈哈哈,老夫人有福气啊。”镖师内心松一口气,似乎庆幸找到了合适的场面话儿。
“噗——”
不合时宜的笑声突然冒出来,众人齐齐探头,恍然发现,声音像是从两个黑衣黑裤的江湖游侠方向传来的,只不过笑出声的并非此二人,而是二人所在的山神像后头。
众人皆心下骇然。
难不成山神像的后头还藏着一个人?
老夫人登时就后悔了,这破庙里的散客太杂,早知道就让费水提前进来探探路。
太平日子过久了,久不在江湖走动,警惕性竟然变得如此差。
她正琢磨着找机会溜,身边的三个棒槌偏长了三双好嘴。
“放你娘的屁,”费水昂着脖子,“这是我家老夫人,我是赶车的小厮,不是什么宝贝爱孙。”
镖师头目闻言也不生气,拱手道:“奥,原是小厮,得罪得罪。”
“见小兄弟神采奕奕,不知姓甚名谁,家在何方?”走镖的习惯性将身边的过客都打听仔细,也是为了他们护镖安全。
三兄弟也是混过江湖的,一拱手,顺次道。
“费水”
“费电”
“费燃气”
……
镖师头目也算见过些世面,犹疑道:“百家姓里姓费的,我倒是走南闯北遇见过,只是三位兄台的名字十分有趣,敢问小兄弟,你这个‘燃气’二字作何笔画?”
憨厚老实的燃气费刚想回话,被老夫人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老夫人压着嗓子笑道:“好汉别见怪,他们哥仨姓费,因着我家小女嫁去了番邦,那儿的人取名字都有些怪异罢了。”
镖师倒是极为体面,当即拱手谦虚道:“受益,老夫人所言让在下受益了。”
老夫人说话间已经站定了位置,她观察一圈,这么个混乱的山神殿,唯独山神爷盘坐的高台上有处开阔的地界。
既能眼观八方,又能妥善防守,只是山神爷塑像的后面,那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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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尾不想露面的客人有些麻烦。
破庙借宿的头半夜尚算安稳,岂不知,乱子就出现在后半夜。
费水颠颠的爬上高台,嘀嘀咕咕道:“老夫人,和尚没了。”
老夫人睁开模模糊糊的眼皮,轻声道:“去哪儿了?”
镖师头目耳听八方,闻言霍的站起来张望。
没等费水回话,却听山神像后面那位突然开口:“和尚化缘去了。”
老夫人心里头不信:荒山野岭,化的哪门子缘?
一边耳朵尖的乞丐吵吵嚷嚷道:“屁的化缘,我猜,八成是和尚搂着那俩道姑钻被窝子去了,哈哈哈。”
……
……
没出一个时辰,费水又颠颠的窜上来报信儿:“老夫人,乞丐没了。”
镖师头目又站起来张望。
山神像后头那位幽幽开口道:“乞丐要饭去了。”
老夫人撇嘴:……天还没亮,要你妹的饭,这么勤快,还当哪门子乞丐。
眼一闭一睁就丢人,大晚上跟姑奶奶玩狼人杀吗!
果然,半个时辰后,费水又窜了上来,刚出声:“老夫人”
老夫人眼皮子直跳:“别神经兮兮的,大晚上跟个报丧的死神一样,说吧,谁又丢了?”
费水讪讪开口:“那两位穿夜行衣的官差不见了。”
老夫人懵:“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官差?”
费水支支吾吾道:“我刚刚偷了他们的包袱,里头装着官文印信。”
老夫人:“……”
山神像后头的又开口了:“官差大概饿跑了。”
老夫人:……
水费、电费、燃气费:……
一边听热闹的镖师头目却先炸毛了:“一个两个都他妈跑出去找吃的,饿死鬼托生的!”
而后七八个魁梧的镖师蹭蹭蹭亮出兵刃,再也没有刚进庙时候的和气,满脸的凶相毕露。
镖师头目凶神恶煞的冲着山神庙后头多嘴多舌的喊道:“老子问你,和尚呢?”
山神像后头的这位咂咂嘴:“正所谓佛道不分家,八成和道姑钻被窝子去了?”
老夫人:“……”神像后头这位,怕是不太正经,还有点疯疯癫癫。
费电探头探脑凑到费燃气跟前儿,叭叭道:“神像后头的,说话真难听,除了咱们主子,我还没遇见过说话这么噎人的。”
费燃气闷哼着点头,似乎对二哥的观点很认同,不过顺嘴又提了句:“二哥,为何你这包袱小了很多?”
“胡说,我一直抱着……”费电上手一摸,脖子上的包袱竟然空了!
吓得他脑浆子都炸了:“主子!包袱空了!”
老夫人一惊,驼背腰立马就直了。
她前后左右打量一圈,盯上了镖师们的箱子。
老夫人转瞬嗓门倍儿亮,抽刀跳下神坛,厉声质问:“我们包袱里的东西呢?!”
这群镖师本就是群打家劫舍的贼,见罗锅老太太突然上蹿下跳,也是心头一惊,而后又是咧嘴一喜:“好啊,小娘们装老太太,深更半夜的还带着三个野小子,就知道你们不简单!”
山贼头头冲着身后的兄弟招呼道:“小的们,给我抓住这小娘们,他们顶风冒雪的往边境赶,必然身上带着宝贝,杀了他们!”
山贼虽然人多势众,但到底就是山贼,费家三兄弟联手,三下五除二就将人杀了个干净,唯独剩下一个贼头留着问话。
费电急匆匆的跑到山匪的木箱子边,猛地掀开,发现里头堆满了尸体,不正是先前丢了的和尚、道姑和乞丐。
这伙失踪的人,八成是睡梦中让山贼抹了脖子,身上的细软也被这伙山贼搜刮的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山神像后面,那位藏头露尾的高人仍旧僵坐在原地,不是他稳得住,而是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进来一个粉嫩娇憨的奶娃娃。
小家伙似乎饿了,正嘬着他的手指头眨巴大眼睛。
赵淮渊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