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正厅。
午夜的寒气仿佛能透过墙壁渗透进来,将厅内明亮的烛火都映照出几分惨白的寒意。
所有的门窗都被贴上了画着朱砂符咒的黄纸,将此地变成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密不透风的金色囚笼。
靖王李元庆身着一身单薄的素白寝衣,面如金纸,嘴唇发青,跪在临时搭建的法坛前,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位仙风道骨的玄真道长,仿佛后者是他溺水时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道长……道长!真的……真的管用吗?”靖王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王爷放心。”玄真道长手持桃木剑,面容肃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此乃本门‘九阳镇邪’大阵,正厅乃王府阳气最盛之处,有此阵法,任他什么魑魅魍魉,都休想踏入半步!”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实则是为徐恪的团队创造了一个封闭、可控、且目标精神高度集中的完美“表演舞台”。
法坛上,三支儿臂粗的熏香被点燃,一股奇异的、带着安神效果的香气迅速弥漫开来。
这香料经过悬镜司药房的特制,不仅能安神,更能让人在精神紧张时,产生轻微的幻觉,极易受到外界暗示。
靖王深吸了一口香气,那颗因恐惧而狂跳的心脏似乎平复了些许。
他按照道长的指示,双目微闭,精神高度集中地聆听着那单调而重复的咒语。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就在靖王的意志力逐渐被这催眠般的咒语和熏香瓦解之时,异变,陡生!
“呼――呜——”
厅外,毫无征兆地刮起了狂风!
那风声尖锐得如同鬼哭,狠狠地拍打着贴满符咒的门窗,发出“砰砰”的巨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疯狂地撞门!
“道……道长!这……这是怎么回事?”靖王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睁开眼。
“王爷莫慌!稳住心神!”玄真道长故作镇定,额角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此乃……此乃邪祟在试探阵法!有贫道在,它进不来!”
这风,自然不是天意。
正厅之外的院落里,数十名身强力壮的悬镜司缇骑,正分组抡着两面巨大的黑布幔,呼呼地扇风,将这人为的狂风精准地灌向正厅。
风声之中,一些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开始钻入靖王的耳朵。
“……娘……我好冷……”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那声音时远时近,时而是孩童细弱的哭泣,时而是工匠临死前绝望的哀嚎,仿佛不是从门外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的墙壁里渗透出来的!
“啊!”靖王再也撑不住了,他惊恐地环顾四周,感觉整个大厅的墙壁都变成了活物,里面塞满了枉死的冤魂!
这便是徐恪设计的“立体环绕声”系统。
数名悬镜司里懂口技的好手,正躲在院外的不同角落,对着预先埋设在墙壁夹缝、通往正厅的细长竹管,卖力地进行着他们的“配音”表演。
“道长!它们……它们在墙里!你的符……你的符没用啊!”靖王彻底崩溃了,他手脚并用地爬到玄真道长身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道袍。
就在此时,玄真道长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桃木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低头一看,竟从法坛的蒲团底下,勾出了一个早已发黑的布角。
他将那布角一点点地扯了出来,竟是一片早已被血浸透、边缘破烂不堪的衣角残片!
“不好!”玄真道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整个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那块血衣,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是……是当年那工匠的血衣!它……它已经进来了!”
这件由李玄“无意间”埋下的物证,在最关键的时刻,被最关键的人“意外”发现,成为了压垮靖王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不!”靖王看着那块血衣,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啪!啪!啪!”
厅内的数十盏灯火,毫无征兆地开始疯狂闪烁!
整个大厅忽明忽暗,将所有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群魔乱舞!
在明暗交替的诡异光影中,正厅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之上,一个血淋淋的手印,竟如同从木头里渗透出来一般,缓缓地、一寸寸地浮现!
紧接着,一道全身散发着幽幽磷光、面目模糊的瘦小人影,在窗外一闪而过!
“鬼啊!”
靖王看到那磷光人影,大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崩”的一声,彻底断裂!他涕泪横流,疯狂地磕着头,语无伦次地嘶吼起来:“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们的!是朝廷的工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去找陛下!去找工部啊!”
他以为,这些冤魂是为当年皇陵塌方之事而来索命的。
然而,就在他精神防线彻底洞开的一刹那,从墙壁竹管中传来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哀嚎与哭泣,而是一个阴冷、清晰、不带丝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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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的质问,如同地府判官的审判,直接贯入他的灵魂深处。
“那你为何要与燕王私通,私藏兵甲?”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靖王那混乱的脑海!
他整个人都懵了,完全无法理解,为何索命的冤魂,会问起一件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惊天秘密!
在极度的恐惧与精神错乱之下,他将这诡异的质问,当成了来自地府的终极审判。
为了撇清自己害死上百工匠的“主罪”,求得一线生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嘶吼出了辩解。
“兵甲是燕王硬塞给我的!他说事成之后,让我当安乐王!我没想反!我真的没想反啊!”
这句发自灵魂深处的嘶吼,在空旷的正厅内久久回荡。
声音落下,厅外的狂风骤然停歇。
墙壁里的哭嚎与质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闪烁的灯火恢复了正常,大门上的血手印也诡异地褪去。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闹鬼,只是一场噩梦。
玄真道长从地上爬起,看着瘫倒在地、口中依旧胡言乱语念叨着“我没想反”的靖王,脸上露出了无比复杂的表情。
他对着靖王深深一揖,叹了口气,悄然离去。
而在正厅一处隐蔽的密室隔间里,赵恪吹熄了火折子,对着身旁两名奋笔疾书的书吏满意地点了点头。
靖王的每一句疯话,都已被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形成了一份完美的“口供”。
远处的高楼之上,徐恪迎着黎明前的寒风,看着那座恢复了死寂的王府,对身旁的陆时淡淡说道:“通知宫里的女官,可以向陛下复命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说靖王爷忧思成疾,‘病’得不轻,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
与此同时,丞相府。
灯火未熄。
王德庸听着手下关于靖王府这几日动向的回报,眉头紧锁。
“……府里并未增加护卫,只是请了个道士天天作法,还传出闹鬼的流言。”
王德庸端着茶杯,百思不得其解。
他预想中的徐恪强攻、双方血战、然后他出面收拾残局的剧本完全没有上演。
他想不通,徐恪这条疯狗,为何对着一只绑好了的肥羊,迟迟不下口,反而开始陪他玩起了装神弄鬼的把戏?
一种超出他理解范围的未知感,让他第一次对这个年轻的对手,感到了真正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