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邺国纪要》
「辛未腊月,凤临大疫。自京畿至州县,十室九闭,炊烟断绝,太医院日呈亡者不计。」
「壬申春,白陵张氏上报,妻潘氏产双生子,长子天作双眸若凤,幼女之合瞳如点漆。帝命太卜占之,双子为祥瑞兆,帝颁恤民诏:“上玄垂佑,降此双星,民命重于礼法,大赦天下。”四月末,沉疴顿去,十三道疫气尽消。」
……
「赤元十四年,白陵张氏上报,次女之合,年十二,夙慧明敏,果毅无两,尝代父批阅要事文书,事皆中理,可袭嗣位。帝从之。」
青简竹帛,以墨掩叹,字里行间,勾勒兴衰。然,少年意气,如新竹破势,胸壑风雷,不循旧迹,逝水为墨,另立苍茫。
那中有诗有酒、有梦有泪。
有铁骨男儿倒转乾坤,有神机谋士竭诚尽节,有赤心郎白首不移,有知命人化茧成蝶,还有着位天潢贵女的,一世彷徨……
正文
梅开腊底,山风卷雪,刮到脸上,像钝刀子割肉般。
少女最后看了眼,那新垒起的土坟。几经思量后,终于决定,去看看山外的世界。
寒风在山间呼呼刮过,吹得她站立难稳,仿是在寒风和雪粒儿的共同裹挟中,飘下山去的。
她极力在漫山风雪中,踩出条路来,每踏一步,心绪就随着轮换一番。
山下等着她的,是迎她回去的六马驾仪,还是那大恶人杀得发红发紫的血眼?
坟中埋着的,是个用自己的阳寿,一点点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他叫幻言。
过往数月,幻言带着少女,藏匿于荒谷山洞,一面为她修复残躯,一面为她压制体内阴毒。
起初,幻言每隔三两个时辰,为她输送次真气。
到第三日时,少女神智渐复,却开始抵抗。论是幻言如何催动玄心奥义诀内力,都无法再将真气送进少女体中。
到第七日时,幻言陡然发觉,少女气息愈发虚弱,重新翻看起他从张云澜手中夺来的半部医书,其中所载,深奥复杂,非一言可解,简而言之,当下唯有自行修炼玄心奥义诀,方能压制体内之毒。
“之,张少主,你动得了身吗?”
少女躺在那,目中闪着难以琢磨的光芒,带惊带疑,亦怒亦悲。她身上像是生满了血窟,或者说,像是一块浸过血水的焦木,只能从那双空洞的目眶下,可以辨别出那是人类的鼻梁,人类的下颌,人类的颈线。
张云澜为了得到她家传的内功心法,可以说是将极刑用尽,除去她用来呼吸的口鼻和用来发声的舌喉,身上几乎没有一点人样的地方。
幻言摸出粒药丸,送到少女唇边,“这是清心丹,可助你暂复体力。”
少女目光紧紧锁着眼前的男人,由着那颗小药丸塞进嘴里,她使足力拨动舌尖,却是连一颗小药丸都吐不出口。
“快吃了它。”幻言边说,边迫着她服下。
她的唇瓣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你既识得我,便当清楚,我与云间城的人,无情分可言。”
幻言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本以为她只是被家中盛宠的掌上明珠,不想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显足了北都少主的架势。
或者说,是像极了她的父亲。
幻言对张家幼女张之合的大名,早是如雷贯耳了。
是在两道出乎众意的圣旨中,贯耳的。
一道是因她降生而赦天下,一道是册立她为北都白陵的少主。
确定她恢复了说话的气力,才道,“张少主,陵侯已经去搬救兵了,你至少也该撑到他回来才是。”
张之合目中,好像突然见到光似的,“父亲走多久了?”
幻言道,“今日是第七日了。”
张之合默默思量着,与父亲到垦岭来时,走的是万仞山后的秘路,路虽难行,要在凛风裹雪的冰岭中接连行进,却可直通白陵,快马加鞭,往返只需半月,也就是,再过七八日,父亲便能回来了。“待我白陵兵马一到,我必叫张云澜求生不能。”
她说得很坚定,只是说话的声音,太过虚弱。
幻言道,“你的幻阴毒已经深浸骨髓,我实束手无策,眼下,必当习练玄心奥义诀,靠着玄心奥义诀的功力压制体内之毒才是。”
张之合目光朝侧处一瞥,“家训难违,恕难从命。我就是死,也要做清清白白的张家人。”
幻言看着那倔强少女,不禁叹首,“张少主,你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当知生命珍贵不易。”
张之合抵着上唇,恨不能咬下一块儿,“不是还没死吗?白陵张家祖训有言,张家后人不得与云间医者有所往来,我既是白陵城少主,自当表率。我岂能为了驱体内之毒,就去练你们的武功?我若真练了,今后有何脸面回墨白城?”
“你可知道陵侯为了救你,将大半功力都渡到了你身上。他临走时再三交代,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你。你这般自弃,若真有个万一,可对得起令尊?”
张之合默住了。父亲凭张家剑法和一身回龙功独步天下,不想竟为救自己,做出如此割舍。
幻言举着医书到她眼前,“之合,你瞧仔细了,《幻阴血经》中写的明明白白,中幻阴毒七日后必将毒发,唯有以玄心奥义诀压制,才能确保不再毒发。”
张之合强负着气道,“让我去练云间城的功夫,我只能告诉你两个字,做,梦。”
幻言又急又恼,张鸢回来后,若知他没能救回张之合,难将揣测云间城会受怎样的连累。
“那你也得活着才是。你自己不练,还不让我为你输送真气,这样下去,你能不能等到陵侯回来,都是两说,难道,要让你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张之合错愕了下,“我不会白受你的功力,你想要什么回报?”
“回——?”幻言一时失语,自己的命都是这对父女,从张云澜手下救回来的,如今救治这少女分明是理所应当,却被认为是在贪图回报。
张之合继续道,“你先说了,我才好斟酌要不要接受,想要什么,尽管提便是。”
幻言掖了掖衣衪,探向那仰面朝天的倔强少女,“若我有不测,你一定要帮我,把这批医书,送回云间城清农医堂,亲手交到我弟弟幻声的手上。”
“云间城,我是断断不会去的。”张之合这话,几是不假思考,脱口说出的。
幻言自知不久,沉吟良久,心想,这小姑娘但凡懂得低头,也不致在张云澜手下遭此极罪,可要解她体内之毒,只得靠她自己修炼玄心奥义诀,无可旁助。
改口道,“这批医书,关乎的不止云间医道传承,最重要的是,里面记载着不少下毒法门。即使张少主不愿踏足云间城,也必定得收好它们,不可再让它们回到歹人手中,去祸乱天下。”
张之合想了下,“你若真有那一刻,我可以在回到白陵后,让下属代办此事,他是个极稳妥的人。“说后,又嘴硬地补了句,“但有一点,你不可对任何人提,曾为我运功疗伤一事。”
幻言见她松了口,顾不得许多,当下为她运功疗伤。
张之合数着天明天暗,从燥暑数到秋底,一天冷过一天,未见父归。
眼角的泪干了一次又一次,心被攫了一次又一次,不曾有转,人生漫日,于她而言,都像是吞冰含雪般,凉得透透的。
幻言宽慰着她,此处山洞隐蔽,不易找得,你再等陵侯爷些时日。
随着幻言将自己的内力渡给她,更是感觉得到,这少女的妥协。因为,在为她重塑肌骨时,她已经没有抵抗的意思了。
当她身子日渐好转,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新生,不是光,而是重量,来自自己身体的重量。
她试图撑身,却觉身子中像是被灌了铅似的,手臂不听使唤,双腿不听使唤,稍一发力就如泥牛入海,曾提枪挥剑、策马追风的人,如今竟连自己都对抗不下了。
可她体内阴毒,几乎将幻言磨得是劳瘁不堪,最终,他没能撑过冬底。
临终前,幻言将张之合叫来身边,正式将医书托付给她,“张云澜虽受重创,但他必将卷土重来,来讨要这《幻阴血经》。你一定要护好这些医书,别让张云澜的阴谋得逞了。”
张之合瞟了眼,在幻言手背上轻拍了几下,“他就是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的。你放心,你的仇,父亲的仇,还有我的那份,我都会向他讨回来的。”说后,手突然被幻言攥住了。
“之合,你还如此年少,比起那些仇啊,恨啊的,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那都是上一代人的恩怨,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何苦要将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都葬送在仇恨中。”
张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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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怔望着他。
张家门楣,张家清誉,张家名声……
在张家学的哪一通道理,都在告诉她,张家人,遑论生死,都只有挺直腰杆、阔步昂首这一种姿态。
张之合半阖着眼帘,“不行。张云澜在一日,便是败坏我张家名声一日,父亲既然将白陵、将张家交给了我,我必须要为张家理清门户、夺回青峰剑不可。”
幻言露出一抹悲悯的笑意,“你真的有如此之决心吗?”
“你在试探我?”
张之合眸光一抖,朝着幻言森然看去。
幻言温温望去,翻过她的手,将一枚银令放在掌心间,“之合,我希望你抛却仇恨、好好活下去是真,但我也清楚,你不会因为我一句好好活下去,就选择宽恕。你体内虽有着我的内力,但毫无根基,如此,这玄心奥义诀算不得成。你听话,带着这玄月令去清农,去找幻声,让他将玄心奥义诀入门的功夫和法门教你,这样你的内力才好运用自如,才好恢复常人身体,去了却你的仇恨。”
张之合本以为自己不会向云间城的医者敞开心扉,但一念及,幻言本也有伤在身,却甘将用来保命的功力全数渡给了自己,论是如何铁石心肠,都难不为之一动。
她的心正松动着,却听幻声用着他那奄奄一息的声音说道,“你记得告诉幻声。”
他的声音忽地停了下来。
张之合紧忙上前探看,见他仍睁着眼睛,眼珠在眶子间打转,虽然动作很慢,但张之合看得出,他好像被什么事困住了。
“你还有何遗言要交代,若不为难,尽可说予我。”张之合对着那濒死之人说道,她说得很快,生怕自己稍稍耽误了,就要令幻言终身抱憾。
这话激得幻言倒吸了口凉气,一脸难信地看着那豆蔻芳华的少女,论是怎么看,都不觉这话该是出自少女之口。
但很快,他就说服自己接受了。
毕竟,这少女,早早就被家族当作是继承人培养了。
是今后,将接替她的父亲坐镇北境,领率千军的人,只怕那些天真烂漫、憨态可掬的小儿女姿态,早被她那板正的父亲,剔得一干二净了。
幻言深深叹出一息,“之合,这玄月令乃是清农医正相传之物。从今日起,你便是清农的第七代医正了,所有出自清农的医者,包括我的弟弟幻声,都将听命于你。你告诉幻声,我虽从张云澜和垦岭幻氏手中夺来了《幻阴血经》,但这本医书于清农是祸非福,于天下黎民,亦是祸非福,必得在你手中,才能抵住张云澜来犯,而我们清农幻氏一脉,清农的所有医者,必得归投于你,才能躲过此祸,请他务必以大局为重。”
张之合越听越不对,当即驳道,“我可没说过,要和你清农有这诸多联系。”
幻言不管不顾,用着最后的气力,一通交代开来。
“之合,你练成玄心奥义诀后,就依着《幻阴血经》上的法子,去练那幻阴血脉,这是克制张云澜最有效的办法。祖上的事,到底是我们幻氏对不住张家,让你们憾失天下,如今,如今,这《幻阴血经》辗转到你手中,也是一场因果了。”
百年前,天下起战,张家大军本势如破竹,在将凤临江以南、启连山以西的半壁江山揽入手中后,开始休养生息,与此同时,轩辕氏正同诸路敌勇为如何分据凤临江北,打得如火如荼。只待江北诸军伤败俱现,张家就可一举北上,以收渔利。
不想,张家这即将逐鹿北伐的三十万大军,被一位幻氏女子和一部《幻阴血经》,毁于一旦。
最终,轩辕氏,登临天下,张家,俯首称臣。
吃一堑,长一智。
那之后,张家族内就有一道严令,张家后人不得与云间医者有所往来。
即使让幻言为自己疗伤,是父亲安排的。但仅凭这几月与幻言的接触,就足可令张之合回到白陵后,在祖宗祠堂罪己思过些时日了。
张之合正细思幻言话中意思,忽地反应过来,幻言的声音,已经停下许久了。
抬头一看,他早已闭上了双眼,静静地躺在那儿。
张之合将他的两只手叠放在一块,在身边默守三日后,又用上近半月,才刨好土坟,让人入土为安。
她看着幻言留下的《幻阴血经》,想着它何德何能,竟可覆灭张家三十万大军,一时好奇,翻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