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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年少心性

作者:不借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北境有罗浮春,西南有瑞露香,投以东阿清,和以三江醇。想家的时候,许伯言都会拿出来喝一盅,不能贪杯,因为要练兵习武。


    他从四岁习武,不论寒暑,天不亮他便踏着霜进演武场扎马步,阿爹锻炼他比营中练新兵心黑手狠,腿上绑沙袋,去慢跑去挥刀,脚踝磨破了皮,流血结痂成茧子,晚上他爹会把半碗烧春烈酒撒在伤口上,第二日晨起还要照样跑照样练。


    握刀握枪握锤,手上留了伤口也是这样如法炮制,数十年如一日,才有了今日这一身好本事,可那夜他对上姜青野,竟然是那般吃力。


    那少年,好像比他还小些。


    怎么会没有挫败感,不过一场不动兵刃的对练,打碎了他十几年来所有的骄傲,曾经那无数个踏着寒霜的清晨,和咬牙硬挨的黄昏,甚至是那个憋着一口气总想做到最好的自己,都被姜青野给打碎了。


    更可笑的是,明明到了这一步,他还在提醒自己不能贪心,一盅瑞露香,已经足够,从前慰藉思乡之情,此时此刻慰藉溃败的自己。


    “瑞露香啊,”许将军毫不客气地劈手夺过来,仰头便灌,随后一抹嘴扔了个空壶给许伯言。


    “你说说你,心有戚戚,何妨一醉!男子汉大丈夫,喝酒还定时定量的,我跟你娘科都不是这忸怩性子。”许将军一屁股坐在长子旁边,与他一同看静水无声流,“不过也是,眼睛还没彻底好,还是应该多注意些。”


    静流汇入清潭,潭中映着弯月和潭边蒹葭,如此月夜,难得勾起了许将军的慈父心肠。


    长子听话懂事,他几乎没有训斥过,连那般稳重的郡主都有过稚儿顽劣的时候,他家伯言却从没有过,不仅自己争气,底下的两个弟弟也被他带得极好,半点没有爹娘操心。


    听话懂事的孩子,背负着期待,从没有低落消沉的时候,所以连他这个爹也不知该如何为他排遣。


    “姜家那个二郎,我一早知道他。”前几日的事,他听到了些风声,郡主将这事压下来的时候没瞒他,但他又不能从郡主入手说这事,只能先提那姜青野。


    “他十三岁便随姜元帅上战场了,咱们元帅在世时,也曾很敬佩姜元帅的用兵和治军,所以仔细打探过姜元帅如何教子,预备传授给我。”


    提及已故的毅王,许将军好看的眉眼镀上一层柔光,铁汉柔情,大半都给了袍泽弟兄。


    远处密林传来一阵窸窣声,许将军眼神一利,抄起许伯言膝上的空酒壶掷了出去,却没有落地和砸中之声。


    被人接住了。


    父子两个无声交换了眼神。


    是个高手,这样远的距离都能精准地接住,不是个好惹的,父子各自戒备起来。


    密林里那人却根本没想隐藏,一步一步走了出来暴露在许将军父子的视线之内,是姜府的少将军,姜青源。


    他拎着那酒壶拱手,“打搅,听见许将军论及胞弟,这才驻足多听了几句,并非有意偷听。”


    许将军的脸色缓和下来,“原来是北境少将军,相聚则是缘,不如一起喝一杯?”


    许将军从自己怀中掏出两个酒囊,这是原本他预备与儿子一醉方休用的,现下用来请少将军亲口讲自家幼弟的事,再合适不过。


    姜青源却之不恭。


    姜青源也不私藏,大大方方地讲了二郎的往事,“二郎十三岁上战场的事,实在不值得军士学习,不听诏令的将士没有被逐出军营,全仰赖他自己立了军功。”


    姜青野的头一件军功,是他自己违背军令,冒险深入敌营得来的。


    那是北境的一个深秋,暮色像块浸了血的破布,蒙在永夜关的城头上。


    姜青野蜷缩在箭垛后,咬着牙往腿上裹布条——刚才悄悄爬关隘时被契丹蛮子插在墙上的碎石划开的口子,血正顺着裤管往靴子里渗。


    因着斥候只需探听消息,不用发起冲突,父帅没有优待,连这身旧甲都是他从兄长那里讨来的,甲片磨得发亮,裹在身上松松垮垮,误打误撞地倒比寻常小兵更能藏住身形。


    他现在的身份,是个新入营的斥候,今日是头回侦查敌情。


    契丹蛮子的铁蹄快踏过高阳关了,但一无君令二无后援,粮草将尽,父帅只能死守不能贸然发起冲突。他主动请缨,打着侦查敌情的旗号,联合了几个心有热血的年轻斥候,悄悄攀山越过高阳关直抵永夜关,从排水道进宛城,目的是要摸清契丹粮草屯在何处,烧粮逼迫。


    排水道又黑又臭,姜青野猫着腰往前挪,手里的短匕磨得锋利,是他自己偷偷磨出来的,兄长在战场上砍断的第一柄刀,收拾战场时,他将断刃捡回来的。


    兄长说过,斥候的本事不在杀多少人,在能不能把消息送回来,所以不需要太过锋利厚重的武器。


    此刻他摸进宛城郊野时,久违地感受到了剧烈的心跳,却有些遗憾没能背一柄大一些的刀。


    郊野扎了营地,篝火堆得老高,契丹的兵卒围着烤马肉,酒气混着血腥味飘过来。


    姜青野眯着眼睛数着帐篷的数量,手指在袖口里的羊皮纸上飞快地画——那是他琢磨出来的速记,弯弯曲曲像鬼画符,只有他和阿兄看得懂。


    郊野的山坳里的草有半人高,不时有成列巡逻队来回巡视,铁蹄声像擂鼓,震得他心口发颤,这般重视,足可以叫他断定,此处必定有粮草。


    堆成小山的粮草用油布盖着,浸了秋露,潮乎乎的。他摸出火折子,与同袍使了个眼色,刚要点燃,忽然听见草里有响动。


    被同伴猛地压着一同滚进草堆,借着月光看见四五个契丹兵正靠在粮堆上喝酒,腰间的弯刀闪着冷光。


    姜青野学着同伴吹了声口哨,像来了一小撮山里嗑粮的鼠。


    一个轻甲士兵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嘴里叽咕着大半他听不懂的契丹话,踢开草秆往这边走。


    他屏住气,等那人弯腰查看的瞬间,猛地从草里窜出来,短刃顺着对方的咽喉划过去——比裂帛还快些。


    “锁喉”,专割最软的地方。


    另一个契丹兵刚拔剑,他闪身扑了上去。


    只可惜他身量不够,够不着对方的脖子,匕首插进对方大腿后,他攥着柄狠狠一转,趁对方吃痛弯腰的空档,飞快抽出短刃从肋下捅进去,受了这样重的伤,他还想着和姜青野同归于尽。


    在那一双厚掌掐上姜青野脖子之前,被瞅准了机会的姜青野的同伴廖崎裕拿琴弦缠住了脖子,勒断了性命。


    鲜血喷涌而出,又热又腥,姜青野胡乱抹了把脸,用了大力气后手止不住地抖,他丝毫不敢耽搁,摸出方才没燃成的火折子。


    “滋啦”一声,火星落在潮草上,酒泼下去,火苗“腾”地窜起来,瞬间舔上油布。风助火势,眨眼间就卷成了火墙,浓烟滚滚,映红了半个夜空。


    远郊营瞬间在冲天火光之下炸开了锅。姜青野丝毫不敢耽搁,抽身便走。


    “成了!”少年人斗志昂扬,顺利地想为自己击掌,才刚起身,忽然被一支冷箭钉在肩上。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滚下山坡,借着火势的掩护往外爬。箭杆露在外面,每动一下都像有钩子在扯肉,他咬着牙拔下短刀,割断箭杆,血顺着伤口往外涌,染红了半个身子。


    巡逻的小队沿着矮坡往起火处走,姜青野趴在树干上隐藏身形,屏住呼吸,匕首反握在手心。那契丹巡逻兵的靴子就在眼前,甲片上的铜钉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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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他静静地趴在树干上,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巡逻队最后那人有所感知,慢下脚步回头时,他猛地矮身,从那人腿间钻过去,匕首顺势往对方膝弯里一送——不是杀人,是卸力,兄长教的“绊马索”手法,用到人身上一样管用。


    他一手捂住那人的嘴,另一手将匕首挽了个花,没入士兵胸口。


    动作太大,扯动了伤口,整张脸在冷涔涔的月光底下只剩惨白。


    他是被同行的斥候一起背回来的,一身伤养了七天。


    无视军规私自行动,按律是要逐出军营的,但渐逼高阳关的契丹兵,失去了大半粮草,真的撤军了,青野一行真的解了北境之围。


    所以父帅打了他六十军棍,罚他做了一年伙头军。


    许将军灌了口酒,笑了。


    “这样初生牛犊的一往无前,真是勇气可嘉,姜元帅虎父无犬子。”


    许伯言却觉得这套词十分耳熟,仿佛阿爹曾经用一样的话赞过另一个人。


    许将军面上的怀念一闪而过,“这样的胸有成竹,与我们西南驻军的少主,异曲同工。”


    西南驻军的少主,姜青源心里捻过这一句,那不就是——


    许将军做了个朝上拱手的姿势,“毅王府的长淮郡主,正是整个西南驻军的少主。”


    于是许将军投桃报李,向北境的少将军讲起了西南境驻军少主的少年往事。


    “五年前,大帅战殒,西南驻军半数副将陪同王妃郡主扶棺回京,这一路的上下打点,都是郡主做的。”


    这原本应该王妃做的事,可王妃被大帅保护的太好了,又与大帅情笃,一路上数度昏厥,根本无法操持事务。


    “进京前,郡主突然在朱仙镇的馆驿摆了酒,席间,她只说了一句话。”


    许将军在二人探求的目光中缓缓道:“她说,我父亡故,西南驻军恐难保全,诸位叔伯务必早做打算。”


    看着二人震惊的神色,许将军又闷了一口酒,“我们几个忝为郡主叔伯的老家伙,听到她说这话时的神色,与你二人如今的表情一模一样。”


    许将军喃喃,如同自语,“年仅十岁的丧父女娃娃,怎么就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呢。”


    最要命的是,她说对了。


    西南驻军,群龙无首,如同一块砧板上的肥肉,每日上朝听得都是朝臣热火朝天地商议该如何瓜分西南军,而西南军的将军,整整齐齐压在朝上,明明占了半个殿,却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像牛羊猫狗,也像南疆驱使的虫蛇。


    唯独不像人。


    那段时间,可真是憋屈啊。


    在西南的潮热里苦守狭隘时不觉得苦,失去袍泽兄弟,重伤卧床时不觉得苦,无法为亲人服丧丁忧,与妻子生离时也咬牙坚守下来了。


    可听朝堂上的文臣们,含沙射影地指责他们不服管教,恐生事端时,这狗日子怎么就那么难捱呢。


    “有沉不住气的兄弟,在私下里揍了那个喊分治喊的最凶的官儿,当天便被刑部下了狱,我们这一群人最大的靠山已经入了皇陵,处处求告无门,哪怕曾经有过提携之恩的上峰,觑着朝中风向,根本不敢开口求情,而我们,连探视都不许。”


    最后,是正在服丧的郡主,将大帅留给她的虎符献给陛下,保全了整个西南驻军,虽流散四方却不至死于朝堂倾轧。


    死在文臣和官家那所谓的制衡和集权之下。


    大帅去后,她用一把瘦弱的脊梁,撑住了西南驻军将散未散的那缕魂。


    若无郡主先退一步,他们这群人被逼到这地步,那就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剩下那半数驻守西南的副将,真的成了怀有异心的乱臣贼子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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