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放了冰鉴,奈何人多暑热。棠妙卿净了手,坐在绣架前,慢慢将丝线劈开。
第一针落下,一针套着一针,丝丝缕缕。
棠妙卿也不去看还在描画样儿的董娘子,她呼吸极轻极慢,生怕一口大气吹断了丝线。
绣到细致处,她纤指轻挑,将一根黑线劈成两丝,再劈,再劈……
丝线细得几乎看不见!
桃叶守在一旁,拿帕子包着冰块,隔一会儿就让棠妙卿冷一冷手。
夏日不是绣双面异色绣的时节,最怕的就是手上出汗,污了丝线不说,怕汗湿了丝线,黏在手上就断了。
棠妙卿只能净手,再净手。
绣绷架起来,棠妙卿指尖轻捻,银针在真丝素绡面上来回穿梭。
丝线细得肉眼几乎不可见,仿佛一缕抓不住的烟。
李焕与白启美踱步到棠妙卿身后,这一看,便是大半天都挪不动步子。
只见绣绷两面,金鱼的轮廓是一模一样,可一针下去,正面显出的是艳丽的赤金色,反面透出的是清冷的银白色。
针脚隐秘,天衣无缝。
棠妙卿此时一心沉浸在针线之中,全顾不得旁人。
汗滴顺着脸颊滑落,她浑然不觉,眼中只有两尾渐渐成形的游鱼。
“双面异色!”李焕失声道。
白启美看得目瞪口呆,他在绣绷前来回走动两步,看了又看,复又惊诧地看着棠妙卿,上前一步,目光灼热。
亏得李焕理智尚在,见白启美失态,赶忙将他拉走。
一日过去,棠妙卿只绣了不到巴掌大的一块。
就是这一小块,已足够让人惊艳。
棠妙卿落完最后一针,站起来,轻轻吁了一口气。
见李焕、白启美二人站在身旁,她将绣绷罩上封存,一边对着李、白二人笑道:“两位大人走路掀起的风儿,会将我的绣线刮断。还得劳烦您二位,下回站远两步。”
越是精品,越是讲究多。
李焕、白启美二人早忘了昨日对她的轻慢,也不在意棠妙卿的冒犯,此刻,恨不得与她多说几句。
接连几日,李焕、白启美二人像是被勾了魂,没事就在棠妙卿的绣绷前后徘徊。
二人也不走近,抻着脖子端详棠妙卿的进度。
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心说这棠家二姑娘到底绣了什么宝贝?
杜同道瞧见棠妙卿冰手的行径,到后来干脆戴上了面纱。他浸淫绣行多年,心里有了几分揣测。
又见李、白二人痴迷棠妙卿的绣品,但也不敢走得太近,他确定心中所想,只是不敢置信。
待杜同道若无其事,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真让他猜对了,确实是双面异色绣!
棠妙卿抬头,见杜同道、李焕、白启美三人一脸肃穆,心里还暗叹果然人家都是见多识广,自己这点手艺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她哪知道三人是强撑着面子,其实心里早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日散场,各家绣娘将绣绷盖上,陆陆续续离去,自有人将门窗锁好。
李焕与白启美见棠妙卿、董娘子带着丫头走远,半晌无言。
李焕忽地一拍大腿,哈哈笑起来:“白大人,真真是想不到,你我可是遇见高手了。”
白启美年轻,生得斯文俊秀,眼睛亮晶晶,也是难掩兴奋:“明日我与大人告假,定要再来看看。才绣出来一小片,还看不出全貌,明日我要看她是怎么绣锦鲤尾巴的。”
“听说棠家二姑娘琴棋书画俱是一般,真不知她还有这等绣工。”李焕感慨万千,“江南会双面异色绣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年纪也都大了,再过几年怕是要失传了。京城竟还藏着这么一位!”
“重要的是她年纪尚轻。”白启美连连点头,“假以时日,手艺只会更加精进。”
画龙容易画虎难,越是常见的东西,越难绣出神韵。
接连几日,棠妙卿坐在绣架前,屏气凝神,心无旁骛。
鱼尾要透,要轻,要薄如蝉翼,要似是在水波中游动。
绣线劈得细如游丝,呼吸稍重,就能将它吹断;手上稍有汗意,就会将它黏断。
棠妙卿面纱戴久了,闷得慌,不一时便满脸是汗。
她心浮气躁,起身转了两圈。
桃叶赶紧拿着冷帕子递给她:“姑娘,歇歇吧,一坐就是大半天,别累坏了身子。”
棠妙卿净了手脸,重新戴上面纱,继续绣。
一尾金鱼渐渐成形,正面是赤金色,鱼身饱满圆润,泛着温润的光泽,鱼眼点得极妙,黑亮有神,眼珠子正望着前方,嘴巴微张,像是在吐着水泡。
翻到背面,竟是银白色的游鱼!同样的尾巴,同样的眼睛,颜色却截然不同,像是在月光下游弋,清冷而灵动。
鱼尾又大,又飘逸,轻薄如纱,还有透明感,似是在水中轻轻摆动。
李焕、白启美二人日日过来,从最初的惊叹连连,到后来的沉默。
实在是太震撼了!
“这手艺,简直是……”李焕语无伦次。
“神乎其技!”白启美接口道。
二人围着棠妙卿的绣绷团团转,恨不得贴上去看仔细了。
李、白顾不上男女大防,靠得更近,将棠妙卿挤得坐在绣凳上向后仰。
棠妙卿实在无奈,摘下面纱,站起身避开二人:“二位大人,你们这样,我可没法绣了。”
白启美摆摆手:“太阳西斜,你今儿就绣到这吧,赶紧歇歇。”
他摆弄着绣绷,转来转去,仔细观看。
棠妙卿拿着冷帕子净手,擦脸,又冷敷一会儿眼睛。
一天下来,眼睛又酸又涩,腰也僵硬得直不起来。
其他绣娘有绣得累了的,便起身歇歇,喝口茶,活动活动筋骨。她们看着李、白二人的举动,都觉得稀奇。
“这两位大人不上值的?几乎是日日过来,怎么这么稀罕棠二姑娘的绣品?”
“到底绣的什么,这么神秘?”
“她交上去的花样子是两尾金鱼,听说是双面异色绣,可了不得!”
有离得近的,知道棠妙卿绣得极好,可具体好到什么样儿,也说不清楚。
只知道李焕、白启美两位时不时过来探看,可见非同凡响。
李、白二人看着棠妙卿将绣绷盖好,李焕憋不住了,笑道:“恕我冒昧,棠二姑娘辛苦了一日,不如我与白大人做东,就在这金谷园,请姑娘用个便饭?我二人难得遇见手艺这么高超的,也好请教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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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启美见棠妙卿面露拒意,不等她开口,赶紧道:“姑娘千万不要推辞。我已将姑娘的双面异色绣告知了上官,他老人家也是好奇得很,说这两日就要来金谷园亲眼看看。姑娘就满足我二人的好奇心吧。”
杜承蕙走上前来,笑着打圆场:“二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呢?大门都要落锁了,您二位还不回去呢?”
白启美笑道:“杜老板,我二人诚心请棠姑娘赏脸,一起用个便饭。”
棠妙卿笑着婉拒道:“实在是坐了一整天,腰酸背痛的。我与董姑姑要回家去,家里人等着呢。”她笑道,“再说了,赛事还没有结束,我与您二位还是避些嫌的好,免得让人说闲话,坏了您二位的名声。”
李焕、白启美二人被兴奋冲昏了头,只顾着想与棠妙卿坐下来细细请教,竟忘了这一茬。
杜承蕙笑道:“二位大人莫不是忘了自己是评判了?”
李焕一拍脑门:“哎呦,瞧我这……真真是险些误事!”
棠妙卿莞尔:“等赛事结束了,我与杜姐姐必定赴约,到时还请二位大人不吝赐教。”
杜承蕙心内熨帖,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这姑娘真真是个好的,不过是当初低价卖了她些绣线布料,她便处处提携自己,如今又把自己带上。
杜承蕙笑道:“走吧,日后再与二位大人畅谈。天儿也晚了,眼下还是让棠姑娘歇歇。”
几个人说着话,下了楼梯,就见萧明德站在楼下,正抬头望着。
李焕等人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见过郡王殿下。”
萧明德微微颔首:“都起吧,不必多礼。”他看着李、白二人,笑道“二位整日在少府监忙碌,怎么,出个公差也不趁机偷懒的么?”
李焕笑着回道:“棠姑娘的手艺当真是巧夺天工,我二人已经回禀过上官,空闲了便过来看看。”
棠妙卿不知道对她的评价这么高,有些不好意思:“让大人见笑了。”
“姑娘何必自谦,姑娘这手艺,满京城的也挑不出几个来。”李焕笑道。
几人又说了几句,李焕、白启美这才告辞离去。
杜承蕙识趣,也带着人先走了,留萧明德与棠妙卿说话。
萧明德眼睛瞟了瞟杜承蕙腰间的香囊,心内不悦。
他伸手拉住棠妙卿的手,入手微凉,不由地皱眉:“大热天的,手怎么这么凉?”
棠妙卿道:“天太热了,手出汗会把绣线黏断,就得用冰块冷敷着。”
萧明德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用力搓揉几下,暖和过来了,才松开:“走吧,跟我回王府用膳,专门给你留着的。”
棠妙卿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撒娇道:“能不能过几日再去?我累得快站不住了,只想回家歇着,。”
萧明德看她满脸倦色,心下不忍,叹气:“好吧,都依你。佩弦那丫头会推拿,回去了让她给你好好松松筋骨。”又嘀咕道,“什么劳什子绣品比试,你让绣娘们参加不好么?”
知道萧明德心疼她,棠妙卿笑得眉眼弯弯:“过了这阵儿就好了。”
十几年来,我想要的,从来没有人给过我。
就连我自己,也对自己不够大方。
现下,让我放下心中的执念,纵容自己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