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①
新的一日,云娘店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李绍成主动认了罪。
在和李素织谈完话后李绍成主动找了商隐之过去,说他认罪。他把自己这些年从当上校书郎开始做过的所有事,一股脑全部交待了。
商隐之越听脸色越沉重,到最后皱了皱眉头,“那明武明礼呢?”
李绍成所交代的种种里,独独缺了明武明礼的案子。
李绍成并未作声,而是神色怪异地看了商隐之一会儿,然后嗤笑一声,“原来你不知道啊。”随后他的眼神突然飘了很远,“临到终了,仔细想想我这一生,其实对我最宽宥善良的人,反而是莫徐行和盛疏雨。当年我初到洛阳,人生地不熟,且孤身一人,唯有他夫妻二人待我如家人。”
“他们教我如何照顾自己,如何打理府院,带我探访洛阳,告诉我哪些东西要去哪里采买,哪里的商家店大欺人,让我要多加小心。怕我孤单,他们还不时请我前去一同吃饭,逢年过节,更是坚持要留我在他们家中小聚。可事实上,莫徐行只比我早到洛阳几天。”
他无所谓地看向商隐之,“罢了罢了,多一个少一个也无甚区别,就当是报答他二人了。是,明武明礼就是我杀的,至于动机和作案方式,跟那天晏熙所言一模一样。”
事情尘埃落定,那些怀疑、不安和紧张的日子终于过去。
第二件事是太阳出来了。
众人喜气洋洋地奔走相告,被困在云岫山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算了算,离过年还有一些时日,刚好够众人回家。
可真的想到大家要就此分别,日后再难相见,不免又不舍了起来。于是云娘提议,大家一起吃暖锅。
如同商隐之刚到云娘店那日,大家将所有的桌子并在了一起,然后围坐两旁一同用膳。
席间大家有说有笑,商隐之一边跟众人插科打诨,一边不停地给晏熙夹肉。
晏熙望着面前的肉山,叹了口气,趁着商隐之不注意,偷偷分给了福砚和喜松。
结果在给喜松的时候刚好被商隐之抓包。
商隐之手疾眼快地夹住晏熙的筷箸,“晏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说着手上用了点力道,试图将晏熙的手的方向掰回来。
晏熙也用了些力道,先要把那块肉放进喜松的碗里,“太多了,我吃不了了。”
商隐之不肯放手,“不行,你得多吃点。你大病才刚好,要多吃点肉才能完全好起来。再说,你太瘦了,你看看你那手指,我牵起来的时候都觉得硌人。”
晏熙也不肯放手,“那你可以不牵啊。再说了,我就是感染一点小小的风寒,嗓子哑了几天而已,怎么就叫大病了。”
商隐之不肯,“那可不行,机会是我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
喜松紧紧盯着那块肉,看着这二人谁都不愿意先放手的样子,连忙将自己的碗拿了过去,时刻准备着从晏熙的筷箸下面接住那块肉。“公子,刚才晏小姐都给福砚一块了,不能不给我,不然这样不公平。”
商隐之气呼呼地看了一眼喜松,“她还没给我夹过菜呢,我都没说什么不公平,你小孩子懂什么叫不公平。再说了,这是我给她的,你想吃那锅里不是还有吗?我给你夹不行吗,就非得要她手上这块吗?”
喜松摇了摇头,“这不一样。”
商隐之奇了怪了,“有什么不一样的。”
商隐之一松懈,晏熙一用力,结果那块肉又飞进了福砚碗中。
正在观战的福砚低头愣了两秒,随后笑眯眯地将那块肉喂进了口中,“谢谢三位了。”
喜松气鼓鼓地端着空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公平,太不公平了,福砚都有两块了,我一块都没有。”
福砚看着喜松眨了眨眼睛,“你知道的,我小时候一直在外面流浪,从来没吃过肉的。”
喜松听见这话,觉得自己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一时间表情卡在了脸上。
商隐之、晏熙和福砚大笑出声。晏熙动作飞快的给喜松夹了两块肉,福砚用自己的胳膊晃了晃喜松的胳膊,“逗你玩的。”
喜松被哄高兴了,商隐之却不高兴了。“你居然把我给你夹的菜就这么轻易地分给了别人。”
晏熙作出一副可怜的表情看着商隐之,“可是,我真的吃不了了嘛,那野猪长那么大也是不容易的,而且,它还是你那天亲自抓到的,要是浪费了,多可惜啊。”
晏熙漆黑的眼睛在烛火下不停流转,因为锅中水汽的熏蒸,眼尾泛起了一丝红晕,她的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因为刚刚吃过东西的缘故,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红润一些。她就那样仰起头认真地看向商隐之,商隐之喉结微动,“可是,你都没有给我加过菜。”
晏熙从锅中捞出一块排骨放进了商隐之碗中,商隐之看了看,露出嫌弃的表情,“这块是不是小了点。”
晏熙脸色微变,“不吃还我。”
商隐之连忙塞进嘴里,“我吃,我吃,你夹得都好吃。”
商隐之旁边的杨远悄悄看了一眼和秋琴默默吃饭的李素织,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脸,作出一副反胃的表情,“商公子,你也太恶心了点吧。这桌上还有老人和小孩呢。”
晏熙脸颊微红,连忙转过脸去。
正在和一块骨头较劲的师玄温抬起头,“老人?是在说我吗?巧了,我就爱看你们年轻人这般黏黏糊糊的样子。想我年轻的时候,每次看见我的发妻,也总是觉得她过于消瘦,想把这世间美食都拿给她。哎呀,年轻真好。”
喜松和福砚也从自己的碗里抬起头,“小孩,是在说我们吗?”
喜松抬了抬下巴,“我可不小了,我都十六了,等翻过年,我可就十七岁了。”
福砚也跟着说道,“我也不是小孩子,等过了年我就十六了。再说,要论行走江湖的经历,我可比你们这些大人多多了。”
喜松继续说道,“就是。再说了,我家公子自打出生就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商隐之傲娇地冲着杨远示意,“杨公子,这桌上,好像只有你介意啊,你该不会是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是酸的吧?”
杨远当即否认,“你们欺负人,我才没有呢,我以后一定也会遇到我中意之人的。”
听闻此言,李素织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杨远。
桌上众人集体鼓起了掌,吓得杨远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
接着这个机会,苏云碧提议在坐众人都来说一说自己新的一年有什么远景。
苏云碧从自己开始,她希望明年云娘店的生意可以越来越好,来的客人越来越多,还有就是不要再发生什么意外事件了。
接下来是李素织,她愣了一下,说她回去之后要带着母亲回归薛家了,以后便改名叫薛素织,希望可以跟着祖父学习到更多的东西,好好照顾母亲和自己,撑起薛家的荣耀。
她旁边的秋琴说自己最希望的,是母亲的病可以快一点好起来。还有就是她希望可以一直跟着小姐,侍候好小姐。
接下来是师玄温,他说他其实没什么想的,就是希望日子可以继续这么过下去,当然云娘店的生意要是再好一点就更好了。
旁边的阿信和顺平连声附和,“我们也是我们也是,希望来云娘店的客人多一点,但是奇怪的客人可以少一点,我们要跟着掌柜的一起发大财。”
阿信和顺平旁边是杜仲,他一直默默的吃着眼前的东西,以为没人注意到他,此时发现众人都在看着他,他吓得放下筷箸,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敏锐地察觉到众人的眼神里都是鼓励和温暖,犹豫了半晌,“其实,我还不知道我明年要怎么办呢。现在我的主人王嗣被抓了,我也不知道接下去该作何打算。”
苏云碧和店中的几位伙计交换了一下,见大家都点头,于是开口,“我看你办事机灵,手脚麻利又勤快,你若是实在找不到好的去处,可以来我云娘店先当一段时间杂役用来过渡,在这期间,你的待遇与阿信和顺平相同。”
阿信和顺平也笑着欢迎杜仲。“对啊,来我们云娘店吧,掌柜的平日里对我们可好了,保证你吃饱穿暖还有银子拿。”
杜仲激动地看向苏云碧,“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云碧点了点头,杜仲连忙道谢,“云娘,真是太谢谢你啦,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珍惜这个机会,好好干活的。”
张大虎嘿嘿笑了两声,他其实大多是时候都是独来独往的,平日里也是沉默寡言,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的愿望什么的,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希望可以明年可以多打到点值钱的猎物,再多遇上几个好说话的主顾,多赚点钱。”
商隐之笑着调侃道,“张大哥,你这么点声量,可吓不倒那些猎物的啊,它们可都精着呢。”
张大虎指着商隐之笑笑,“你小子,真是个活宝啊。”
接下来便是齐怀章,齐怀章风度翩翩地朗声道,“诸位,我决定明年参加考试。”
众人并没有什么激烈地反应。只是敷衍地夸了几句不错。
他身旁的杨远忍不住说了实话,“齐兄,这不是你每年都在做的事情吗?你就不能说点有新意的吗?”
齐怀章淡淡一笑,“我是说,明年我会认真参加考试。我发现,其实这世上还是有好人存在的。我之前是对这世间失望,但是现在,我心中又生出了一点希望。我不该因为坏人的存在便自暴自弃、放任自流,而是应该为了能帮好人抵挡住那些坏人而努力,毕竟,多一个好人,变少了一个坏人。过去的一切到此终结,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认真生活了。”
在坐众人鼓起了掌。
杨远在说出自己的新年远景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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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希望大家可以先给他一点掌声。于是大家配合地鼓了掌。
商隐之调侃道,“成峰兄,你之前不是说过了,你新年的愿望是找到一个意中人吗?”
杨远挥了挥手,“去去去,什么嘛,谁跟你一样成天不务正业就知道谈情说爱的。”
商隐之惊掉了下巴,“咱俩到底谁成天抱着酒坛子哭着喊什么情啊,爱啊的?”
杨远面不改色,“你啊,你不是哭着要变成女子吗?”
商隐之也毫不犹豫地开始掀起了杨远的短,“是是是,哭着喊什么月亮啊,星星啊什么的人原来是我好吧。”
两个人小鸡互啄一般,说着说着便四只手缠斗在了一起。
喜松叹了口气,“大家快吃吧,不然菜又要被扇凉了。”
杨远和商隐之谁都不服谁的停下了手。杨远继续说道,“新的一年,我要和齐怀章兄弟一起,努力考取功名。从前我一直靠着家里,每日骑骑马,射射箭,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出色了。”
杨远说着一脸不服地看了一眼商隐之,“直到看见某人我才知道,我差的还很多,从今天起,我要发奋图强,不出三年,咱们大唐的武状元,必定有我一个。”
商隐之带头鼓起了掌。
商隐之说自己的愿望,便是走过更多地方,看过更多风景,同时,踏平这一路上的不平之事。
晏熙说希望可以建立一个专门的山庄,用来帮到这世上更多的流离失所的孩子。
喜松说希望明年可以认识更多的朋友。福砚说她要和晏熙一起帮助其他的孩子。
宴会结束后,晏熙和契苾月在走廊聊天,晏熙问契苾月,刚才怎么没有听到她说自己的愿景,契苾月笑笑,“其实我最希望的,是当年那件事可以尽快了结,这样我便可以正大光明的留在云娘店,陪着姐姐一起照顾师先生了。”
晏熙向契苾月承诺,“会有那一天的。”
晏熙回房后发现似乎有人想要从外面打开她的窗户,于是她上前将窗户一把推开,结果毫无防备的商隐之差点掉落下去。
晏熙将商隐之拉回房间,“好好的有门你不敲,干嘛非要爬窗户啊?”晏熙上前一步,将商隐之抵在墙上,拿出审问的架势,“说,你到底来我房间想做什么?”
商隐之顺势仰靠在墙上,“我只是想来问问你,明天早上,愿不愿意和我一同去看日出。”
“就这么简单?”晏熙怀疑地打量着商隐之,商隐之轻笑一声,一步步向前移动,“不然呢,晏小姐?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或者说,你是不是在期待着点什么啊?”
晏熙转过身去,“我才没有。”
商隐之绕到晏熙的前面,“其实爬窗户是因为我是怕杨公子看见我来找你,又该说我不务正业了。”
商隐之分别拉住晏熙的双手,“晏小姐,你到底同不同意和我一起去看日出啊?”
第二天天还黑着,商隐之和晏熙便爬上了山。
云岫山的冬日日出果然不同凡响,金乌如同一个巨大的金蛋刺破黑夜,从远处缓缓升起,商隐之和晏熙的脸庞都被照耀成了金色。
商隐之看着晏熙的脸庞缓缓开口,“晏熙,再遇见你之前,我曾从诗赋中窥见过情爱的一星半貌,却从未真正试图去了解过。因为在我之上,还有一个兄长,他尚未有过这般经历,我便总觉得,这些事情都离我很远。”
“可是遇见你之后,那些原本写在纸上的东西,便犹如实体,一点一点钻进了我的生活里。起初我以为你是男子,当时我在想,我这两条腿,其中一条怕是要保不住了,到底舍弃哪一条比较好呢。”商隐之轻笑一声,“我兄长严苛,他定然不会轻饶了我,虽然最后他一定会妥协,但该受的罚还是要受的。”
“我担心你接受不了这种事,便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可是这种事,哪里是能藏得了的?我商隐之也不是偷偷摸摸的人,那日你伤心难过,我一时没忍住,便告诉了你。”
“那个时候我从未想过要你回应什么,我只是觉得,我该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你,然后让你自行决断。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我是真的难过。”
“后来我又得知你其实是女子,我想,我还算幸运,至少这两条腿都能保住了。我想明白了你那是为什么要拒绝我,其实是怕我会知道你女子的身份,会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还好,不是因为真的讨厌我。”
“晏熙,现在,我想再告诉你一次,‘只缘感君一回头,使我思君朝与暮。’②你可愿同我一起回家?”
晏熙回过头,商隐之眼神炽热。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有人对她说起“家”这个字了。
晏熙红着眼眶,“若是我说不愿意,你会如何?”
商隐之温柔地帮晏熙整理了被风吹起的头发,“若是你不愿意跟我走,那我就跟你走。”
在商隐之的掌心里,晏熙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