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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蒿里闻行歌[番外]

作者:牧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雪落了三日三夜。


    仿佛要将这座城池连同其中所有的罪孽、哀嚎与不甘一并掩埋,还天地一片虚假的洁白。


    白门楼下,吕布被粗大的麻绳捆缚着,押至曹操面前。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即便是在跪倒之时,依旧像一头不肯屈服的雄狮。在他的身侧,被一同押解上来的还有陈宫、高顺与张辽。


    高顺沉默不语,甲胄虽已残破,腰背却挺得笔直。陈宫则面带冷笑,看着曹操,眼神里满是轻蔑与不屑。唯有张辽,昂然而立,对着曹操怒目而视,毫无降意。


    季桓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被楼外的喧哗惊醒的。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冰冷,唯有心脏滚烫得像要炸裂开来。


    他挣扎着爬下了鼓楼。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刺骨的积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看不到,听不清,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模糊晃动的光影。


    他只有一个念头:去见他。


    当他终于依靠着墙壁,挪到那座挂着“白门”二字的城楼下时,他看到了此生此世永不敢忘的一幕。


    他先是听到了陈宫的声音,高亢而决绝。“今日之事,死则死矣,勿复多言!”曹操问他,你死了,你的老母妻儿怎么办。他答:“吾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老母之存否,在明公耳。”


    曹操为之垂泪,下令善待其家人,而陈宫则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刑场。


    接着是高顺。曹操问他:“汝有何言?”高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对着吕布的方向,抱拳,躬身,行了最后一礼。而后,引颈受戮,从容赴死。


    最后轮到了吕布。


    他看到那个男人跪在那里,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足,却锁不住他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


    他听到,那个男人对高坐的曹操说:“明公所患,不过于布。布今已服矣,公为大将,布副之,天下不难定也。”


    声音依旧洪亮,带着天生的自信。季桓知道,他不是在求活,他是在用自己最后的价值,为另一个人铺就一条或许能活下去的路。


    然后他看到了刘备。


    看到了那个一直沉默不语、貌似忠厚的汉室宗亲,在曹操流露出片刻犹豫之时,缓缓地吐出了那句足以诛心的话。


    “明公不见布之事丁建阳及董太师乎!”


    一言定生死。


    季桓看到曹操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消失了。


    他看到,吕布在听到那句话时猛地回头,死死地盯住了刘备。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恍然大悟后的嘲讽。


    而后,那个男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越过了千百重人影,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几乎已经无法站立的、蜷缩在墙角的季桓身上。


    四目相对。


    季桓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上所有的桀骜、不甘、嘲讽,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淡的,只有他能看懂的微笑。


    那笑容里,有歉意,有嘱托,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刀光,如雪。


    世界轰然坍塌,坠入无边的黑暗。


    ……


    季桓再次醒来时,人已在许都的司空府。


    温暖的房间,干净的衣衫,苦涩的汤药,以及窗外那一片与下邳截然不同的、安宁的冬日景象。


    他活了下来。


    曹操信守了吕布那无声的交易。


    可活下来却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他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不言不语,不饮不食。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对着窗外的天空,一坐便是一整天。


    郭嘉几乎每日都来。


    他们不下棋,也不谈军国大事。郭嘉只是陪着他静坐,偶尔,会说起一些天下间的趣闻,或是某个新收降的武将。


    季桓从不回应。


    直到有一天,郭嘉看着他那张比死人还要苍白的脸,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文远将军新降,勇冠三军,主公甚爱之。奉孝有时在想,若季先生当初遇到的是主公,而非吕布。今日之天下,又该是何等光景?”


    季桓那双死寂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缓缓地转过头。


    “光景?”


    “一个太阳,和一万个太阳,对于一颗微不足道、即将熄灭的星辰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郭嘉懂了。


    他懂了那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彻头彻尾的孤独。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劝说过季桓出仕。


    在经历了整整一年的自我放逐之后,在一个初春的午后,季桓看着镜中自己那张陌生而又憔悴的脸,终于想起了白门楼下那最后的微笑。


    他用自己的死,换来了他的生。


    如果他就这样如同尘埃般寂灭,那才是对那场死亡最彻底的背叛。


    他开始吃饭,开始读书,开始在司空府那座巨大的藏书阁里,翻阅那些浩如烟海的竹简。


    他要活下去。


    以“见证者”的身份活下去。


    建安五年,官渡。


    曹操与袁绍,这两个北方最强大的男人展开了决定天下归属的生死对决。


    战事一度陷入胶着。曹军粮草不济,军心动摇,数次派人送信回许都,言语间已有了退意。


    就在这时,季桓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求见了曹操。


    他没有谈论兵法,也没有分析战局。他只是将一卷他亲手绘制的、关于袁绍军粮草囤积之地——乌巢的防卫疏漏图放在了曹操的面前。


    而后,他提出了他的条件。


    曹操看着眼前这个青年沉默了许久,他依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神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最终,他点了点头。


    “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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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渡之战的结局没有丝毫改变。


    火光照亮了乌巢的夜空。袁绍的大军土崩瓦解。曹操成为了北方唯一的霸主。


    他履行了他的承诺。张辽因功升迁,终成一代名将。在史官新编的记录中,了“飞将吕布,讨平伪帝”的字样。


    那是一行很不起眼的小字。


    却耗尽了季桓在这个时代里最后的一丝力气。


    他向曹操提出了告辞。


    这一次,曹操没有挽留。他只是站在高台之上目送着那连一个随从都没有的孤单身影,缓缓地消失在了许都那漫长的古道尽头。


    郭嘉站在他的身后,轻声叹息。


    “主公,就这么放他走了?”


    “留不住的。”曹操的目光深邃如海,“他不属于任何人麾下。他只属于他自己,和他心中那个早已死去的世界。”


    ……


    那之后,又过了许多年。


    天下分分合合。赤壁的烈火,汉中的烟云,白帝城的悲歌……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大戏轮番上演。


    只是,这一切都再也与那个叫季桓的人无关了。


    有人说,他去了江东,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开了家私塾,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也有人说,他一路向西,越过了流沙,再也没有回来。


    更有人说,他根本没有走远,只是在下邳城的旧址上,盖了一间草庐,守着一座无名的荒冢,了此残生。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就像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在一处可以望见北方草原轮廓的不知名山坡上,一间简陋的茅屋,在落日的余晖中亮起了一豆昏黄的灯火。


    一个须发已有些斑白的人,伏在案前,用一支秃笔,在最后一卷竹简上,写下了结尾。


    他写得很慢,很认真。


    写完之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生的重担。


    他将所有的竹简,小心翼翼地捆绑整齐,放在了书架之上。那些竹简,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卷标,上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奉先》。


    他吹熄了灯,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


    天空干净得像一块被洗过的深蓝色绸缎。漫天的星辰璀璨得仿佛触手可及。


    一阵风从北方吹来。


    那风中,带着一股混合着青草与自由的气息。


    风里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声音。


    是歌声么?


    还是,只是风吹过草原时发出的回响?


    他不知道。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卷早已被摩挲得边角起毛的陈旧兽皮舆图,缓缓地将其展开。


    那图上画着他早已烂熟于心的、长城以外的山川与河流。


    他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像是在聆听着一个来自今生,或是来世的,遥远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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