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常志远这个人，就成了江雪迟在片场里一道无处不在的阴影。
他不再有深夜敲门那种明目张胆的举动，转而换上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方式。
比如，当江雪迟在角落里安静背词时，他会端着一杯热茶恰好路过，俯下身，看似关切地问：“雪迟啊，台词背得怎么样了？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来问我。”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带着一股劣质烟草的浊气。那距离近得过分，让她皮肤上都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只能僵硬地扯动嘴角，攥紧剧本，含糊地应一声：“谢谢常导，我自己可以。”
再比如，拍群戏走位的时候，他总能找到理由挤到她身边，借着指导动作的名义，用手不轻不重地搭上她的肩膀，或是状似无意地擦过她的后腰。
每一次触碰都像被毒虫蜇了一下，恶心感从胃里直冲上来。
可她能怎么办？
在大庭广众之下尖叫？指着一个副导演的鼻子骂他耍流氓？
没人会信。大家只会觉得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想借机炒作，是个不识抬举的疯子。
她只能一次次不动声色地躲开，找各种借口拉开距离，然后在心里把这个人千刀万剐。
这种无声的凌迟让她身心俱疲。她开始失眠，白天拍戏精神也难以集中，NG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那天下午，又是一场戏。她饰演的小宫女需要端着汤盅跪在地上，等待皇帝发落。
正式上戏前，化妆间里众人忙着妆造。已经弄好妆造的江雪迟在门外找了个靠落地窗的角落，远离人群，拿着剧本默默排演。
忽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常志远的声音带着虚伪的关切：“雪迟，还在琢磨戏呢？来，我帮你看看姿势。”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直接按在了她的后背上，指腹暧昧地划过她的后颈。
“雪迟，你这个跪的姿势不对，背要再塌下去一点，显得更卑微，更可怜。”
江雪迟浑身一颤，颈后肌肉猛地一抽。
她忍无可忍，猛地偏过身子，避开了他的手。“常导，我自己可以调整。”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但依然加大了音量。
常志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了看四周，怕会被路过的哪个人撞见。
他盯着她，眼神阴冷，嘴角那点虚伪的笑意也消失了。
“行，你自己调整。”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那背影里满是忍而不发的怒意。
江雪迟跪在原地，心中也算舒了口气，刘海遮住了眼底的屈辱和后怕。
就在她快要被这股窒息感淹没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身影。
在斜前方的安全出口的楼梯上，那里光线昏暗，台阶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刘钰正靠着墙壁，一条腿屈起，手肘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端着剧本，安静得像融进了阴影里。
他看到刚才那一幕了？
江雪迟仓皇地移开视线，避免了与刘钰的对视。一种比被常志远骚扰时更复杂的难堪涌了上来。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窘迫，尤其是刘钰。
这个男人，从大学时代起，总感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傲慢，仿佛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一出蹩脚的戏剧。
江雪迟将头埋得更低。
她不知道刘钰在那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刚好路过，还是从常志远靠近时就一直在看。
直到走廊尽头传来场务“演员去候场”的喊声，江雪迟才敢悄悄抬眼——楼梯间里已经空了，只有残留的一点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证明刚才那道身影不是她的错觉。
*
两天后，一个突发事件，让整个《宫墙柳》剧组都炸了。
引爆这一切的，是围脖上的一篇匿名长文。
文章标题极具煽动性——《扒一扒剧组那位喜欢对女演员“言传身教”的C姓副导演》。
江雪迟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她手忙脚乱地摸过手机，点开围脖，刺眼的热搜标题立刻撞入眼帘。
这篇长文写得极为详尽，虽然隐去了姓名，但种种细节都指向了常志远。
从深夜送通告单，到片场借着指导为名动手动脚，再到一些更隐晦的言语暗示……一桩桩一件件，几乎就是她这几天经历的复刻。
底下评论已经盖了上万楼。
“卧槽，C姓副导演？《宫墙柳》？那不就是常志远吗？”
“吐了，这种垃圾怎么还能在圈子里混？”
“心疼爆料的妹子，得鼓起多大勇气啊。”
“支持小姐姐！一定要告他！让他滚出娱乐圈！”
江雪迟看着那些滚动的评论，手指冰凉。她没有感到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是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篇帖子，当然不是她发的。
可除了她，还会有谁？
帖子里描述的那些细节，分明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得那么清楚。
江雪迟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又浮现出那道站在阴影里的身影。
刘钰。
那天下午，只有他关注到了自己。
难道是他发的吗？
这个念头没来由地钻进自己的脑海里。
但是想到自己在通告条事件时，也毫无缘由地第一时间怀疑刘钰，江雪迟就赶紧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偏见而蒙蔽了双眼。
另外，她更担心的是常志远。
帖子里描述的事情那么相似，他会不会怀疑这篇帖子就是自己写的？
果然，她所担心的，很快就变成了事实。
第二天下午，剧组要赶拍一场宫宴大戏，所有主演配角都聚在了片场。
江雪迟进到拍摄现场时，远远就看到常志远铁青着脸站在那里，眼神阴鸷得像要吃人。
她演的芝兰只是个不起眼的宫女，只需要在角落里充当背景板。她还特意找了个最偏僻的位置，恨不得将自己缩进柱子的影子里。
然而，麻烦从不因躲避而消失。
“江雪迟！”
拍摄结束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炸得整个摄影棚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过来。
江雪迟心头猛地一抽，僵硬地转过头，只见常志远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那张平日里就油腻的脸，此刻正因为愤怒变得扭曲。
他冲到她面前，唾沫星子几乎都要喷到她脸上：“围脖上那篇帖子，是你发的吧？”
她想过常志远会来找她，在私下里或是通过别人。但她从未想过，他竟会选择众目睽睽之下的这个场合。
“不是我，那篇帖子真的不是我发的。”她喉咙干涩，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紧张得发不出声音。
“不是你？”常志远咄咄逼人，食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装什么无辜？剧组里就你跟我有那么点‘误会’，不是你还有谁？！”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摄影棚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工作人员停下了手里的活，演员们也纷纷侧目，各种好奇的视线都纷纷扎在她身上。
江雪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脸颊顿时失去了血色。
“这种恶意诽谤，简直就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我常志远在这个圈子里干了十几年，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常志远冷笑一声，继续对她发起语言进攻。
“你就是因为记恨我当初试镜时太忙，没空照顾你，才对我心怀恨意！对不对？”
他故意拔高音量，一番话颠倒黑白，把江雪迟塑造成了一个小心眼儿的恶毒小人。
江雪迟想辩解，但眼前这张颠倒黑白的脸，还有周围那些将信将疑的目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瞬间将她吞没。
在这个名利场里，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演员的清白，根本一文不值。
就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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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被这股浪潮淹没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常导。”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人群后方传来，竟是刘钰缓缓走了过来。
他今天穿着一身金龙纹朝袍戏服，身姿挺拔，气度俨然。他一出现，就仿佛自带一束追光，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他走到两人中间，不着痕跡地隔开了常志远和江雪迟。
“只是一篇匿名的帖子而已，并没有说就是常导你。”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份量，“常导，没有证据，就这么当众怀疑自己剧组的演员，不太好吧？”
常志远看到刘钰，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毕竟刘钰是这部戏的男主，也是投资方看重的大牌。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绝不敢得罪这位年轻的影帝。
“钰哥，你不了解情况。我不是怀疑，这事明摆着……”
“我了解。”刘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雪迟发的帖子，对么？”
然后，刘钰转向了江雪迟。
接下来他的话，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捅进了她的心窝。
“雪迟，”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自己人的亲近，“常导平时指导工作可能会热情了点儿，可能有些地方让你误会了。大家都是为了把戏拍好，有点摩擦也正常。”
什么叫“热情了点儿”？什么叫“误会”？
江雪迟觉得，刘钰这话听起来是在为她解围，实际上却是在暗示就是她发了那个帖子，只是她误会了常导的善意。
常志远听到这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哎，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不过……今天我给钰哥个面子，我就不再追究这些闲言碎语了。”
他环视了一圈众人，清了清嗓子：“我常志远严正声明，从来没有骚扰过任何女演员！发这种举报帖的人，就是想抹黑我们《宫墙柳》剧组，想毁了这部剧的声誉！”
说完，他狠狠瞪了江雪迟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然后才满怀怨恨地，气鼓鼓地转身走了。
很快，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偌大的片场，转眼间只剩下她和刘钰。
江雪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才那股灭顶的窒息感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胸腔里因不公而燃起的愤怒。
她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刘钰。
眼前的男人，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这副模样，此刻在江雪迟眼里，却比直接责骂她，更让她心里不舒服。
“刘钰学长，你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刘钰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她会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什么‘什么意思’？”
江雪迟胸口激动得剧烈起伏：“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误会了常志远。你这句话，不就是在告诉所有人，那篇帖子就是我发的吗？”
“还有，学长你……也看到常导对我做的事了吧？是不是说明……发这个帖子的人，也有可能是你？”
第一次和剧组里的这种大人物对峙，江雪迟的声音里都带着些颤抖。
但刘钰依然不慌不忙，神色平静地看着她：“雪迟，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他甚至还保持着微笑，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可笑，她的无理取闹。
此时，张南馨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她刚才还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戏，这时候倒是想起来刷存在感了。
“小雪，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张南馨故作惊讶地说道，“阿钰怎么可能发那种帖子？他是《宫墙柳》扛剧的大男主啊，发帖子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为什么要砸自己的饭碗？”
江雪迟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刘钰为什么要发这种帖子？他是这部戏的男主角，这种负面新闻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可是除了他，还会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