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碗筷,林梧逸扫了眼屋子,开始打扫起来。
以前一道灵诀一点灵力便能解决的事,如今需要慢工细活,林梧逸反倒觉察出生活的静来。
抹布抹过去,桌子干净;扫帚扫过来,地面清净。
这二十年的隐居生涯,与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作伴,比不得从前仗剑走天涯,可也自有一番隐居的乐趣。
心静不在境遇,只在心中。
他快走了,大限将至,或许会去到新的世界,或许就此尘归尘土归土。
万事万物,缘起缘灭。花开花落,生老病死自然之理,他不难过,只是师弟师妹难免伤心。
他该走了,打扫完屋子,把地里的作物收了,收拾收拾来过的痕迹,就往山下走。
听说狗临死前会离开家,寻一处埋骨地,不叫主人伤心。
收尸这种事,不留给师弟师妹了,走到深山老林里,归于自然罢。
下起雨来,林梧逸往窗外看去。远远瞧见,师弟穆乞儿来了。
穆乞儿灵力内敛,任由雨水将自己整个浇湿。
他双手捧着一枝白花,在雨水中这白更盛,仿佛要跟雨融化了去。
这白花名久生花,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妄致崖上,此崖高不见天,低不见地,走到妄致崖地界,便无法御剑运灵,只能用双手双脚用绳索铁钩一步步爬上去。
摘取此花,危险万分,一个不慎便跌下深渊,百余年苦修毁于一旦。
久生花摘下了,修士运用灵力时的灵力波动会加速其枯萎,只能带着花御马如常人,走一遍常人的路,风雨雷电,风尘仆仆,师弟这些时日未见,竟是为他摘取此花。
“师兄,”穆乞儿走进屋来,拿花瓶到檐下接雨水,“前些日子的话本是不是看完了。”
穆乞儿坐在檐下,一手捧花,一手捧瓶,雨水淅淅沥沥。
“还没有,”林梧逸慢慢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看得比以前慢了。”
雨水溅落在两人身上,穆乞儿侧头看师兄:“我总想着,该有用的。”
穆乞儿对于久生花抱的希望并不大,这些年以来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无用。
医宗掌门道,那一战,毁了梧逸身体的根基,能再活二十年都乃幸事。
修炼之人本不该执迷,穆乞儿却看不开。
二十年?
太短了。
修真人士,在个山洞里闭个关,就过去了。
哪怕久生花希望不大,能让师兄多活一个月,一旬,一天,哪怕一个时辰,都好。
“师弟,”林梧逸换了个称呼,“乞儿,常人寿命不过七八十载,我活了两百余年,足够了。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乞儿,往前走,别回头。”
“师兄,我想要这样做。师兄,你不在我的过去,你就在我面前。我回不了头,我只是看着你。”雨水接足了,穆乞儿将久生花插入瓶中,捧给师兄。
“你在我眼前,活生生的,”穆乞儿道,“我想要这样。”
雨水把两人都打湿了,林梧逸接过花与瓶,抱在怀里:“可师弟,人力有时尽,强求不得。”
久生花一旦摘下,无法再入土生长,花期一旬左右。
久生花,是只开在妄致崖的花,一个人一生只能摘取一朵,这一朵只开十天左右。
有人说,久生花十天的异香足以延寿十年,有人说十个月,也有人说十个时辰。
说十年的那位是凡人。走入妄致崖地界,以凡人之身拼死寻得此花,送给亦属凡人的妻子,为重病的妻子延寿十年。
林梧逸原是修真界的天之骄子,将要飞升之人,根基尽毁,久生花于他而言,大抵能多活十天。
“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为我延寿十日,乞儿,这就是你想要的。”
林梧逸低头轻嗅花香,到生命的尽头,他没有说软话,只告诉师弟事实。
他得走了。
留在这里,师弟师妹只会心生妄念,诸多念头痴缠,心魔易生。
时间会带走一切,修真界的时间尤其漫长。
一年,十年,百年,他或许会成为他们心里的一道伤疤,但时间过去,不痛不痒了。
林梧逸将花与花瓶好好地放在屋中,他拿来帕子,给师弟擦头发。
“多少年了,已是剑宗掌门的你,竟如当初般狼狈。”林梧逸不轻不重擦拭着,“我只希望你越活越自在,越活越快乐。我已经成了半座坟,别背着墓上路,太重了,我,我也舍不得。”
穆乞儿抓住了师兄的手腕:“我能找到法子。师兄,我要你等我。”
说话跟孩子似的,要,想要,嗷嗷待哺,可师兄老了,枯萎了,走到了生命的尾声,回应不了乞儿。
乞儿,乞儿,他只是如同乞儿的爷爷,走到黄泉的路上,这一条路,没办法回应生者了。
“师兄。”穆乞儿牵着师兄站到雨中,他不需要师兄为他擦干风雨,他唯一所求,只是师兄活着,无论付出什么,穆乞儿不喜欢这个世界没有师兄。
天下之大,宇宙奥妙,总有一处天地能容下他的师兄好好活着。如果不在此处,他就带师兄去别处。
“我听闻天地间有一秘境,时间的流速在那里格外不同。神魂入境,一日十年,师兄现实能多活十日,在秘境里能活百年。”雨水淋湿穆乞儿,也将师兄湿透,穆乞儿道,“师兄,我们去秘境。”
南柯一梦,百年之后,他与师兄同赴黄泉,生死有伴不孤独,他总是要陪着师兄的。
“乞儿,”林梧逸一点点松开穆乞儿的手,“你看这天地落下雨,雨落入土,落入湖,落入海,我只是如这一场雨,该落下的,让他落。”
林梧逸道:“雨成露、成雾,又成雨,循环往复,日日年年代代。沧海桑田,只争朝夕,我能多活十日,就多十日的快活。十日过后,我离开了,成了这天地的雨,成了风,归于尘土,安息瞑目。”
穆乞儿不肯松开手。
“我踏入修炼一途,为的不是逆天改命,只是跟着你来了。你带我步入仙途,引我长生,才至中途,你却要走了。师兄,”穆乞儿眼中隐隐有泪,“林梧逸,这个世界没了你,就与我再无干系。”
林梧逸不能就这样走了。
他感知到师弟言语之下的殉葬之意。
风雨大了,雷声遥遥在耳,林叶拂乱,雨水湿透了林梧逸长睫,他看着穆乞儿,他带回来的这个孩子,百余年过去,长身玉立,已然是个大人了。
穆乞儿不听他话,又为何得听他话。
他决定得了自己的情感,还能约束他人的么。
林梧逸带着穆乞儿走到亭子里,大人牵小孩的手是关爱,大人牵大人的手总是缠绵了些。
他说,我们饮一杯酒吧。
林梧逸在一棵老树下埋了几坛酒,穆乞儿成年时挖出一坛,王傲安筑基时又饮一坛,师父去时洒一坛,而今还剩一坛,正好作离别践行之欢酒。
林梧逸拿来小锄头慢慢挖,穆乞儿蹲在旁边,低头看看土,仰头看看师兄,他现在的姿态可不像一个掌门,仿佛还是乞儿,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牵绊住一个人的腿脚。
眼巴巴的。
林梧逸挖出酒来,用雨水洗了洗酒坛和手,穆乞儿拿来杯盏碗,还去端了几盘糕点吃食。
“我们在这里吃喝,没有叫上傲安,她知道了,一定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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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梧逸想到傲安的馋嘴,“她以前最爱吃了,自我根基尽毁后,她已经多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吃饭抢着,睡觉吝惜。乞儿——”
林梧逸唤了他的名,却说不出下文。
他只是望着他,后垂眸,倒酒。
“让她去做,”穆乞儿道,“师兄,她必得做些什么才能问心无愧,于心无愧才能攀登高峰。师妹天资聪颖,性格顽皮,静一静心,沉一沉性子,对她是好事。”
“而我,”穆乞儿说出违心的话宽慰师兄,“我也一样。”
什么问心无愧,他和师妹,从来就不是怕心里有愧。他们从不是为了报答恩情。
师兄于师妹,是兄长是护着她的哥哥。
于穆乞儿——穆乞儿不再想下去。
穆乞儿端起酒盏,敬师兄。
林梧逸与他对饮。雨落下檐,溅在青石板上,院中池塘的荷莲颤动,金鱼躲池里游,乌龟吐泡泡,有树叶被打落,有花瓣坠落,风中湿漉漉的清香,在空气中涟漪般散,酒香佳酿,入口入喉,心间思绪缠绵,酒意浮面浅淡薄红,林梧逸道:“好酒。”
穆乞儿凝望师兄,师兄望着酒盏,酒好,若师兄能看着他,这世上最好的酒在师兄的目光里才能成就。
师兄以前游走江湖,天下之大,师兄去了七七八八,打过盗贼救过行人,跟和尚念经跟道士下棋,潇潇洒洒自由自在,师兄所修之道在天地众生,在自我超我。穆乞儿心心念念师兄来信,每次师兄的信回到剑宗,师父第一个看了,其余的人抢着看。
大家都想知道师兄又去哪了,又尝到哪里的美食美酒,打跑了多少作恶的妖魔,看过几座高山的日出日落。
剑宗上下争相传阅,那时候的剑宗不像现在这般弟子众多,只是个清修避世的宗门。
剑宗弟子苦修、静修,只有师兄到处游走。穆乞儿是想跟着师兄去的,但心知功力不济会成师兄的累赘,哪怕嘴馋好玩的师妹,也没有缠着师兄说要跟着他去。
师兄向来报喜不报忧,作乱妖魔岂是轻易能杀之,一次师兄重伤险些身死,若非偶得奇遇已然丧命凡尘,事后师兄潇潇洒洒带着美酒美食好玩物件回到山上,全然未提重伤之事,只说起哪里的云雾美极,哪里的泉水清极。
那魔头恶名远扬,若不是师兄除魔的故事传了开来,他们根本不知晓师兄曾经历的危难。
弟子们修炼更加刻苦,想要早日修得本领,助师兄一臂之力。
可师兄是天才中的天才,他们怎么赶啊,也赶不上师兄要面对的劫难。
师兄从来一力承担。
后来,魔族入侵,弟子们终于能帮上忙了。
那一战,死了太多人。
傲安师妹重伤,穆乞儿濒死涅槃,师兄……师兄快两百年的修炼,即将飞升的修为,毁于一旦,长生路绝。
剑宗许多弟子命丧黄泉。这二十年,剑宗有了更多的弟子,可再也不是穆乞儿记忆里的剑宗。
师兄不再下山,隐居一隅,穆乞儿不必再等待远方来信。
可他宁愿苦苦等待,也不要师兄被困角落,再不复从前自在。
大战时,魔尊劝师兄放下尘世,飞升而去,何必与他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如今穆乞儿想来,倒希望师兄真的飞升而去。
可若师兄飞升去了,有谁能抵挡那魔尊。穆乞儿能吗?
他问自己,涅槃之前的穆乞儿,做不到。
亿万生灵,凡尘百姓,师兄喜欢大娘做的包子馒头,喜欢一个店家酿的酒,喜欢偶然遇到的野猫,喜欢路过的快快乐乐嬉戏的孩童,风筝飘,拨浪鼓叮咚叮咚,再来多少次,师兄也只会走上这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