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齐聚，如叠嶂群山挡在二人中间，庄清蘩只威慑一眼，便隐回无甚人在意的角落。
钱如婳讪讪低下眉眼，攥捏手中锦帕，强装无事，朝熟识的闺阁小姐那边快步走去，只能期待他那笨蛋姐姐没有失手了。
这庄清蘩和她那学生江清晏实在可恨，屡屡坏她钱家好事。
庄清蘩自然不会当堂告发钱家女所为，有人等着收拾钱家呢。
狗咬狗，狗毛飞天才好看。
程懿这边雷厉风行，已将事情排查得不离十之八九。
只一条，他们怎会知道程嘉患有哮症。
程懿以手扶额，心烦得直打鼓，这密不透风的公主府被人从里面拿刀子划出了豁口。
屋内新点了沉香，漆桌上也换了一套茶具，泡的是二人都喜欢的碧螺春。
陆彧倒是从容，握盏：“留下蛛丝马迹，就能查到水见石清。”
“如钱如媛，青灯古佛，晨钟暮鼓。”陆彧长指抚弄腰间玉坠，三言两语间已将她的命运定下。
李远踌躇在格扇门后，捧着一个木箱，犹豫了几息，还是硬着头皮叩门。
程懿语气不悦，喊一句，让人进来。
李远快步向前，双膝跪下，高举木箱过头解释：“长公主闻两位少爷还未抽签，特命我来，提醒二位少爷不误吉时。”
程懿抬手让人起来，他早无了兴致，只是不能落了母亲的面子。
程懿指向陆彧，含糊唤了李远的名字，意思让陆彧来。
李远低头不敢看，就听程懿来了一句：“离远”，心间疑惑，他站得也不近啊，但依言往后退几步。
“爷，这够远了吗？”李远微微抬起头，询问这距离是否合适。
程懿被气笑了，气也一并消了：“我叫你名字呢，没让你走开。”
陆彧不语，不愧是程懿惯用的小厮，傻劲浑然天成。
“去，让你陆大人抽。”程懿又指指对面的陆彧。
陆彧品茗，连眼风都没飘下去，推给程懿：“你手气旺，一人抽两个出来便好。”
李远不吭声，捧着东西听二人决断。
程懿仍有些燥，顺着桌沿摩挲两下，才抖袍伸手。
李远凑近，离程懿只两个拳头距离，他手伸进木箱内，袍边直立堆叠在腕骨处，如晒干串好的一根兰花干，公事公办地捞起两根签。
程懿浑不在意摆手，真遣李远退下，“李远，离远。”
“你要哪一个?”虽是问，程懿已经随手将上面那牡丹签给了陆彧。
李远急步退下，心下才松一口气，孙嬷嬷还让自己看看两位少主抽的是什么，他哪敢触霉头啊。
方才听自家公子笑，跟疯魔了一般。
甜腻芳香扑鼻而来，陆彧只瞥一眼刻的活灵活现的重瓣魏紫，连上头批注的诗云是什么都没看，反手扣在桌面上。
他可不信凭一个签就能求到真情，否则程懿降生的时候怎么不左手拿一个刻着陆彧，右手拿一个刻着程嘉的牌子，循着这牌子过一辈子。
没过多久，永安长公主又派人来请，说是吉时已到，花神将显灵。
程懿已命人暂时瞒下程嘉哮症发作，跟永安长公主说得也是误食，发了癣症。
永安长公主不好抛下众人见爱女，耽搁这约好的时辰，对外说的是程嘉更衣去了
长公主笑问两个姗姗来迟的少年人：“哪位花仙与你们二人有缘？”
“昙花。”陆彧对永安长公主保持足够的尊敬，温声道。
一语惊飞眉间翠鸟，庄清蘩身肢微僵，慢叹一息，杏眼覆上一团雾色，似那昙谢。
今日不宜出门，不宜遇见陆彧。
钱家是吃干饭的吗，怎么不将这细微之处一并算计了，请个道人说钱家女是陆彧的真命天女算了。
再编一段前世爱怨，让小童编一首歌谣，让说书先生歌颂情爱，求徽帝赐婚不好吗？
见几只彩蝶飞过，庄清蘩心道：花朝节扑的哪里是蝶，明明是她庄清蘩。
长公主扫过一众闺秀，或端庄持稳，或活泼明艳，迫不及待地为二人牵线搭桥：“是哪家小姐也受幽昙庇佑？”
一时无人应答，陆彧虽脾性冷，又不爱往外蹦字，但实在面若冠玉。
孟春又是初情萌动的好时节，众人亦知长公主手里拿着月老的一截红绳，此番教人不免畅想日后琴瑟和鸣之景。
不乏年轻姑娘面浮红霞，芳心萌动，议论声也如潮起。
不知郎君你是何心意，佳人先翻个小浪花试探，奈何杳无音信，真是多情总被无情恼。
庄清蘩隐在人群最外层，将被捂热的木签藏在袖内。
她在等，等哪家千金冒领，在等一次天翻地覆，四季回溯。
偏偏哪位抽了什么，都是记录在案的，女官拿过册子，一页一页翻找，高声禀告永安长公主：“庄清蘩。”
程懿怔了，李远明明瞧见庄清蘩拿的是牡丹签。
这一句庄清蘩可叫炸锅了。
“可是那位丞相？莫不是同名了？”朱小姐俯在好友颈间喃问，在一众陌生娇嫩面孔中探寻。
“她不是日理万机嘛，竟也来这赏春宴会。”侯夫人以罗扇半遮面，嗤问。
“她似乎比陆公子还大上一岁。”
一众人找不到另一位主角，其余人轮番逡巡打量陆彧，似要将他看穿。
程懿有些过于不可靠了。
陆彧面色依旧冷得如山间寒雪，宝蓝宽袖下掩着的是从程懿手中拿来的昙花签。
蛰伏在白玉肌肤之下的青筋悄然突起，似两条伺机待发的阴毒竹叶青，露长白尖齿。
只要再添一分力，陆彧单手就能将其一分为二、拦腰折断。
等不到天为地，地为天，春夏作秋冬，秋冬作春夏，庄清蘩自成天地，自作四时。
“奈何陆大人非女娇娥，错失金兰之契，确实大失所望。”庄清蘩吐一口浊气，四两拨千斤，将违心的场面话话由方形掰圆了还回去。
朱小姐踮脚，父亲嘴里的丞相原来是这般清丽静美的佳人，她穿蓝褙子真美，好像将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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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披在身上，但又无父亲那种被腌入味的好为人师的味道。
众女侧身，为庄清蘩让路，庄清蘩只遥向永安长公主福身，不曾近扰。
陆彧一言不发，眸光乍暗，没人知道他手里握住的赐福已是两截木片。
一坤道走到众人面前，持拂尘行礼，言：“观陆公子面相，实乃大富大贵之人，美中不足的是煞气绕身，克妻克子。”
此言一出，众人连呼吸都止了，拿眼尾悄悄打量陆彧神色。
这妖道好生放肆，竟敢咒大理寺卿。
侯夫人笑笑，心中鄙夷，大富大贵用你这道人点吗，要不要看看陆彧的出身？
庄清蘩黑瞳间横亘长条木签，突然觉得这匠人技艺也不过尔尔，假花雕得再惟妙惟肖，不如真花一瓣所带来的春春盎意，提裙离开这是非之地。
花都谢了，还不许她自赏这残花尸体？
女道娓娓自报家门，一甩拂尘，作清高脱俗仙子之状：“贫道乃玄真观悟明道人。”
一听玄真观三个字，众人也不敢再议论，这可是有皇帝撑腰的道观。
陆彧俊容之上并无怒色翻涌，反倒回：“彧自当谨记悟明道人赠语，不沾情色。”
少女心事戛然而止，无人再想着和陆彧有一段良缘，浪花悄悄倒卷回去，生于无尽阔海，岂能在片片旱地长长久久。
永安长公主又观程懿一眼，她心下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疯了，竟拿这妖道孽言唬人，一定是程懿给陆彧带坏了。若是陆彧真不娶妻生子，她百年之后该如何面对阿琦啊。
这坤道回礼，目光越过中间的永安长公主，扫到程懿身上，似仍想为他人批命。
永安长公主自然亦察觉到了这视线，唇角抿平，发间红瓣牡丹开得正盛，长条细蕊竭尽全力朝外舒展，似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嗜人骨血。
她直直盯着坤道，似攫住她的命脉。
坤道低头，抱紧臂间拂尘，不敢再言。
程懿见长公主怒火渐生，双手合十拍掌，响声将大家的目光夺回，适时转移话题：“母亲如斯偏心，怎么不问谁同我一般好福慧，受百花之王庇佑。”
永安长公主还是给程懿面子，不再冷眼瞧那蝼蚁，圆场笑道，连牡丹都跟着谦然摇曳，“想来和你一样，是只泼猴。”
坤道行礼退下，真是一桩坏差事，也不知只完成了一半，这贵人是否还会如数给报酬。
女官亦禀，微带笑音：“嘉宁郡主程嘉。”
孙嬷嬷打趣：“那是赶巧，郡主也受那牡丹仙子青睐，想来长公主是牡丹仙子托生，才生出这两朵并蒂牡丹，一个比一个俏。”
经历了陆彧不惜往自己身上泼脏水都不愿相看一事，永安长公主有些看开了，只要愿意，不论门户高低，慢慢来都行。
“都说牡丹是花中之王，想来我这天仙侄女是入主中宫的命数。”侯夫人似笑非笑，语间锋芒不掩。
“欸，此话差了，表婶怎么知道我程懿非天授凤命。”程懿风流一笑，眼里寒光乍闪，接着侯夫人的话顺吐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