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没过头顶,荡开乌黑的发,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许久后,她才从浴桶中出来,将还在滴水的长发随手用栉巾一拢,在铜镜前坐下。
镜中人有一张苍白而明丽的脸,双肩削瘦,面无表情时显出一种远离人群的孤峭。
她看着这张与她本人八成像的脸,突然松懈下来,扯着唇角笑了笑,那股子孤峭淡去,瞬间变得柔和。
“谢晚愉,你真厉害。”
“秋沉鸾,你真厉害!”
今天目睹那么多死人,甚至还近距离观察了玄照大师的尸身,她以为自己会吐个昏天黑地,或者躲进被子里哭一场。
但仅仅泡了个热水澡的功夫,她的心绪就已经变得如此平静。
这很好,她既然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就该收起无用的软弱。
她可以做得更好。
好歹,她也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怎么可能轻易被打倒?
木门忽然被敲响,沉重的三下咚咚咚。
秋沉鸾起身开门,是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花垂衣换了身淡粉色的长裙,云髻松挽,眉目含情,更显得我见犹怜。
她拎着个木盒,看向秋沉鸾的肩:“先前见姑娘有些擦伤,恐怕不便自己上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
秋沉鸾怔了怔。
见她没说话,花垂衣落寞地垂了垂眸:“我这个人六亲缘浅,没什么朋友,今日一见秋姑娘便觉得格外亲近,才冒昧上门,若是打扰了姑娘,我这就离去。”
秋沉鸾适才沐浴时并未发现自己有何处受伤,真要擦伤了也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面前之人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实在无法硬着心肠拒绝。
何况……她对花垂衣似乎也有一种打心底的亲近感。
所以稍稍犹豫后,她就将人请进了屋。
“垂衣姑娘,你……”秋沉鸾刚起了个头,花垂衣忽然靠近捂住她的嘴,满眼警惕地看向外面,口中却温柔道:“秋姑娘,将衣裳脱下来吧,我才好为你上药。”
秋沉鸾惊恐地看着方才还柔柔弱弱的花垂衣瞬间变脸,万分震惊。
不是、又一个演技派?
关风词是这样,花垂衣也是这样。
耳边响起一道极轻的声音:“有人在监视你,是个高手。”
等等,这声音——不就是先前那个暗中威胁她的人吗?
不让她交出曲谱,还说什么会保她平安无事。
她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关风词,原来是花垂衣?!
片刻后,花垂衣才终于放开她,朝她点了点头:“人走了。”
她这时脸上已全然不见先前的娇怯,拉着秋沉鸾的衣袖上下打量起来。
“你没事吧?怎么不说话?”
秋沉鸾觉得古怪,一时拿不准她的目的,便只摇摇头,低声道:“没事。”
花垂衣:“你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我实在放心不下才来的,这一趟果真凶险,一开始你就不该一个人来的。”
等等、她认识原主?
听这语气好像还是一伙的?!
秋沉鸾内心警报拉到了十级,要是让花垂衣发现她不是真正的“秋沉鸾”,而是个占据她身体的孤魂野鬼,说不定会找十个八个的和尚道士来做法收了她。
不行不行,她还不想魂飞魄散。
下一刻,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道:“不好意思,我前些日子摔坏了脑子,记忆全失,你说的话——我有点听不懂。”
说话时,她还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尽量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虽然她知道失忆很扯,但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借口了。
先应付过去再说。
花垂衣显然被她的话惊住,呆呆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片刻后,那双明眸中竟忽然流下泪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越落越多,眼眶顿时一片通红。
“不是、你别哭啊……失忆总比丢了命好吧。”
不对,原主的确已经没命了。
秋沉鸾一时间手忙脚乱,从怀里翻出张手帕来替她擦脸。
花垂衣猛地握住她的手腕,追问:“所以你连我也不记得了吗?”
之前听说寺中住着的那位秋姑娘前些日子出了意外失忆了,花垂衣只当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原来竟然是真的。
她攥着她的手腕举到眼前,“这张手帕还是我绣的,我第一次绣花,绣得那么丑,只有你说好看,还非要我送给你……”
“我自幼流落街头,是你把我带回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你右臂上的那道疤,还是为了救我所受——”
她语气忍不住激动起来,但秋沉鸾看她的眼神依旧只有陌生。
花垂衣颓然地放下手。
“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听出她语气中深深的愧疚,秋沉鸾也不好受起来。
许是这具身体的潜意识在作祟,见花垂衣哭成泪人,她心中亦是一阵阵泛酸。
只是失忆她就哭成这样,要是她知道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秋沉鸾已经不在了——
她忽然抱住花垂衣,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这些日子我像个聋子和瞎子,一无所知,也不知究竟该何去何从,但是幸好你来了,你可以一件件说给我听。”
她心中默默向原主道歉。
对不起,暂时借用了你的身体,我只想平安活下去,找到回家的办法。
你要是有未完成的心愿,就托梦告诉我吧,我一定尽力为你完成。
若是有放不下的朋友、亲人,我也一定会尽力照顾。
希望你早登极乐,来世,能投个好人家。
刚在心里絮叨几句,花垂衣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和关风词扯上关系?”
“——说来话长。”
秋沉鸾大致说了说二人间的纠葛,不知花垂衣听完都脑补了些什么,反正眼睛又红了,一脸杀气腾腾。
“敬王府又如何,我们秋氏也不是吃素的,他要是再敢对你动手动脚,我必定一剑杀了他!”
秋沉鸾心中一暖,有些羡慕原身有这样的好友。
她是个十足的宅女,大学毕业后就成了全职写手,从前的朋友们也都渐行渐远不再联系。
也不知道她现代的身体怎么样了,要是真死了,估计葬礼都凑不齐一桌。
二人又说了许久的话,大多是花垂衣说,秋沉鸾听。
一直到夜幕降临,在她的再三催促下,花垂衣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刚走片刻,门又被敲响。
秋沉鸾只当是花垂衣又回来了,无奈地开门:“已经很晚了,你要是再待下去别人——”
关风词抱着臂,好整以暇地问:“别人怎么了?”
怎么是他?
“天色已晚,关公子可有要事?”
关风词假装看不出她的谢客之意,颔首道,“是有件要紧事,去我院里坐坐?”
“来都来了,进来说吧。”秋沉鸾说着就让开身示意对方进门,关风词却皱了皱眉,不动。
“女子内室,怎可轻易让男子入内?”
秋沉鸾莫名其妙。
他之前又不是没进过,怎么还突然讲究起来了?
今天已经够累了,她实在不想再出门。
但关风词格外坚持,秋沉鸾纠结片刻,无奈妥协,随他出了门。
小院的门开着,原本在院中的魏连朝和韩重光见二人并肩走进来,一个满不自在,一个挤眉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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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风词瞥了一眼,开口赶人:“寺中所有人的身份都查清了?中州的消息为何迟迟未至?”
魏连朝:“都已整理成册。”说着就要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被韩重光眼疾手快地按回去,抢先道:“还没还没,我们这就去。”
说完朝二人眨眨眼,拉着一脸迟疑的魏连朝走了。
“坐。”
秋沉鸾本被韩重光的举动弄得有些不自在,但见关风词一派坦然,那点子不自在顿时没了。
“说说玄照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今日午后,二人一同探查佛塔时,发现玄照是中毒身亡,而后秋沉鸾在佛龛之后找到了一封信。
玄照事先写下的遗书。
遗书中说了一堆玄之又玄的废话,总结下来其实就一个意思:玄照早已预测到自己大限将至,会于今日坐化,将住持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师弟,也就是慧缘的师父玄净。
所谓的宝藏传言是空穴来风,劝众人不要深陷虚妄传言,尽早离去,还普济寺一个安宁。
关风词让人验了玄照尸身,玄照身亡的时间大概在秋沉鸾出佛塔后的一刻钟左右。
在层层包围的情况下,短短一刻钟内,若说有人潜入佛塔,毒死玄照,的确不太可能。
所谓的大限将至,更像是玄照服毒自尽。
但信中所说的另一件事却引起了秋沉鸾的注意。
玄照在信中提及自己生平济世救人,一心向佛,但却因早年间的一桩旧事郁结多年,日日诵经忏悔仍愧怍难当。未曾想多年之后竟还有再见故人的一日,只是心结虽解,罪孽难消,将以此身向故人赔罪。
信中寥寥几笔,像是不经意写下。
但秋沉鸾琢磨许久,总觉得这件事或许才是玄照大师之死的真正缘由。
他或许的确是自己服毒而亡,但那个让他这么做的人,一定还在寺中。
秋沉鸾说着自己的猜测:“玄照大师刻意在信中提及宝藏一事只是流言,可流言并非今日才出现,若真不想让普济寺牵扯其中,大可一早澄清。可他之前明明一直置若罔闻,如今却在遗书中提及宝藏之事,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你觉得他是为了保护那个所谓故人?”
关风词为她沏了盏热茶,秋沉鸾思索着,下意识端起就要喝,却突然被一把抢过,重重放回了桌上:“这么烫的水,你是打算给自己上刑?”
被他这么一说,她才觉得指尖针刺一般的疼,顿时缩手,有几分理亏地笑笑:“没留神,多谢多谢。”
关风词眼中有几分薄怒,见她这般嬉皮笑脸,倒是不好再发作。
他很快收敛起情绪,声音比方才冷淡不少。
“玄照中毒一事并未传出,我会让卢陵生对外宣称他是坐化,但那个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现身,必然和《无上经》有关,《无上经》下落不明,他迟早会自己跳出来。”
说完了正事,秋沉鸾正要告辞,关风词已经站起来:“走罢,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这也没多远——”
他冷笑一声:“寺中打你主意的人可不少,这月黑风高的,若是悄无声息地少了一个人,也不会被察觉,秋姑娘说是么?”
“……”
这人怎么阴阳怪气的。
她熟练假笑:“有劳关公子。”
一出那小院,秋沉鸾便打了个哆嗦。
夜里风还挺大。
肩上蓦然一沉,一件暗蓝色的披风无声无息地落到她身上,挡去了飒飒夜风。
“在想什么?”
她在想关风词的身份。
“明明是敬王独子,为何迟迟没有受封世子?”
等等,她不是只在心里想想吗?怎么真说出来了?
这张死嘴,能不能撤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