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座席呈八字向门敞开,像是恭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席间林林散散地坐着些男女老少,说是他们的山寨大会,倒不如说是各行各业的万花筒。
一见到林大当家进来,席间的热闹顿时化为鸦片无声。
不知道为什么,楚含笑漫步走在林胥身后,却不感觉有任何的威压,可能是因为师叔像往常一样走在她的身后吧。
四面八方的敬畏目光投向林大当家,而后转为戒备一致向叔侄二人袭来。
但见过大风大浪的师叔哪会怕这些,他加快脚步,靠近楚含笑,贴耳解释道:“记得刚刚和你打架那大蛮夫吗,他就是贾虎关三当家,江湖上闻名的假佛子,他的武学,只在大当家之下。”
“据说呐,他能坐上三当家的位子,靠的是心狠手辣,火烧了从小收养他的佛寺,随后朝着贾虎山而来,将那一路的梵宇啊,烧了个干净。”
楚含笑自小听了不少骇人听闻的故事,此时也略显惊讶:“可我总觉得,他刚刚的作为,不像是个伪善人啊。”
师叔一脸“你涉世未深”的无奈表情,小拇指微动,指了指白衣少年,继续道:“还有他,铁扇红袖,贾虎关二当家,”
他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据说因为长得极为阴柔,小时被胡人掳去唱戏,把嗓子唱哑了,不过后面不知怎的逃了出来。坊间传闻,那些胡人啊,全被他阉成了太监,做成了人彘。”
楚含笑杏眼微张,望着眼前狐狸般迷人心魂的少年郎,心中不免生出一番啧啧。
“看这个,惜花仙子,咦,也不是好人,京城无花日听说过没,就是她一夜之间干的好事……”
“诺,还有那个,千里马,没人知道他能跑多快,因为他从来只用轻功走路,传说一个翻身呐,就是十万八千里……”
两人就这么努努嘴,对对眼,把席间好汉认了个三七二十一,这些好汉当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秘闻,不过走在前面的几位当家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三当家假佛子一只手在脸上乱摸,仔细思考着其中的真真假假,二当家铁面红袖则是将狐狸眼越压越低,几近眯成月牙眼。
这边的师叔才讲到激动人心的地方,哪会发现周围的怪异气氛:“最出神的则是这大当家林胥,武学可称当代无双,理学可谓诸葛再世,只可惜身患不治之症,听说啊,还不举。贾虎山匪徒对外都说假称,只有他,以真名示人……”
听到此,楚含笑不禁气笑:“原来现如今的病秧子都可以徒手扒车了……真名示人,我看未必。”
不知是不是她气得笑出了声,前面人的脚步陡然停下,楚含笑还在鉴赏着各路神仙,一个急停便撞了上去,硬实的后背把她的脑壳敲得生疼。
“嘶~”她抚头暗痛,才抬头却发现面前人没了踪影,而地上却多了一个白莲花陶瓷。
“大当家!”
“大哥!”
一群小弟瞬间涌了上来,楚含笑讪讪撇嘴,当代无双?再世诸葛?我看是千载难逢万里挑一的笑面虎吧。
林胥脸上扭出痛苦的表情,攀着身边小弟的手颤颤巍巍地起了身,他悠悠地抬起手,指着主座左边的两个竹凳:“咳咳……咳。”
假佛子见状忙跑到主座旁取来一个竹凳:“大哥,你先坐着缓缓,我这就叫人给你拿药来。”
林胥在众人搀扶下坐到了大堂中央,面对着叔侄两人,眼中流过一丝只有楚含笑注意到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二当家取来另一把竹椅,眯笑着挪到师叔身边,细长沙哑中夹带着一丝笑意:“想必您就是江湖上威名远扬的百晓生,无冠镖局的岳镖师了吧,快请坐。”
整座大堂回归了寂静,每个人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有叔侄两人还在站着。
这要是坐了,便是坐实了二当家话中的未尽之意——他就是臭名昭著的百晓生,哪哪都能嚼上一口。要是没坐,那就是无冠镖局不愿与贾虎山同坐,到时候谁上谁下,就不止是嘴上的功夫了。
这阴阳怪气的,恐是方才的评鉴被他们听了去,师叔自知理亏,也只能面上强装严肃,冷笑:“既然是赔罪,怎么不拿出赔罪的样儿来?”
林胥双手交叉放于腿上,支起脑袋摆出当家人的气势,温声道:“贾虎关重礼数,待客之礼毫无疏漏,阁下方才的指点,晚辈感激涕零。但贾虎关也有气节,作为客人,对着主家指指点点,是否……”
话还未说完,末位处传来一声嚎叫:“哎呦喂,姑爷爷,你轻点……轻点,放开,放开呀!”
众人的目光移向席间末位,只见楚含笑一手叉腰,另一手扯着一只大肥耳朵,将座位上满嘴流油的山匪拎了起来。而后用脚轻踢,将竹椅推了出来。
她把竹椅往前一摆,大刀阔斧地坐到了林胥的面前,吊儿郎当地搭在椅子上:“你们大当家最重礼数了,他都还没动筷,你们就先吃上了?”
她将身子微微前倾,杏眼上描出一分挑衅:“大当家的,你病着管不动,我帮着管管这些小弟,大当家不会怪罪吧。”
刚说到贾虎山的礼节,如今却被楚含笑逮了个正着,林胥也只能吃了这亏,淡淡扬起嘴角:“怎会。”
两人就这样坐在大堂之间,平起平坐。旁边的席间重叠着各种声音,像是为了映照出这场电光火石般的对决。
林胥不言,似乎是在等待着下文,楚含笑也不语,显然是在等待着对面人的后话,见招拆招。
僵持良久,师叔一把老骨头,实在是站不动了,扶着竹椅慢慢向下移,一条腿横跨到了另一条上面,松松垮垮地坐了下去,。
他嘴中毫不在意地说着:“既然如此,两相抵消,赔罪的事就一了百了,我们是镖师,你们是山匪,谁也不是讼师,何必如此较真呐,哎,你说是吧。”
这句话一出,先前的弯弯绕绕便是烟消云散了,林胥本就不想为难两人,便开门见山道:“那便请公子将镖物拿上来。”
楚含笑也不再沉默,一手伸进袖中摸索,确定血诏不会泄露出来后,缓缓拿出了原先放在袖囊中的秘本,巧言道:“镖物在此,还请林大当家的看清楚了。”
她将秘本往前递去,可还没到金主手中又被金主推了回来。林胥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连手带本拒了回去,尘封的凤眼似乎看穿了楚含笑的内心:“寒镖师应该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话音一落,手腕上的力道一松,楚含笑适时将手收回去,心中牢骚阵阵,“好不容易送来的镖物,你说不要就不要啊……不要白不要……我要了。”
楚含笑往后一靠,紧张的气氛瞬间消下去不少,她勾唇道:“林大当家想要的我也有,不过大当家应该也知道,想要无冠的暗镖,是要有线的,不知林大当家手里有没有线?”
林胥泯然一笑,转手取出了腰间的配饰,将那串铜钱摆在了她面前:“信物在此。”
铜钱乍现的一刻,师叔闻着钱光,也不顾身上老骨头的疲惫,一个轱辘跳到了楚含笑身边:“半九铜钱?”
看来这信物是没错了,但楚含笑这时却迟疑了半刻,因为这铜钱,正在无限靠近她记忆中雪场少年的铜钱,并不断形成重影。
她一把拿过铜钱,神色微微颤动,此时在她的手中,从上到下的四枚铜钱分别写着:
“天下公平”
“靖难有医”
“王始于民”
“年月阖家”
“天靖王年!”
这是镖局的内部暗语,也是前朝年号,看来金主是他不错了。
但是,楚含笑接着向下抚去,末端悬挂着半枚铜钱,外观似乎与前四枚不同……其上面附着着一种特殊的,无人可知的纹路,象征着皇子的身份。
而之所以无人可知,是因为这种花纹早已绝版,象征的乃是前朝皇子的身份。
前朝皇子共有三人,大皇子自皇权大变后音讯全无,消失已久;二皇子则是顺理成章地继位,成为了如今的顺扶帝;还有三皇子……的儿子,便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废太子,封砚安。
而她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她的父亲,定远侯的密本中,就记载着这样的花纹,记载着这些前朝旧事。
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当年雪场中的铜钱,但楚含笑能确定,面前之人,与前朝之事必有关联,她犹疑凝视着手上的“线”,看来这个镖,可不止送一趟的事儿了。
烛光明了又暗,林胥丝毫没有动静,只是居前临上地坐在竹椅上,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慵懒道:“看不懂?还是说……感兴趣?”
师叔也看清了这四个铜钱,不过显然,他并不知道这半枚铜钱的深意,只道:“没错,他就是金主,小侄儿,没想到你的人生第一镖竟然这么顺利,啧,真是老天赶着喂饭吃。”
楚含笑眼眶微张,她抬眼迎上林胥深邃的眼眸,废太子被囚禁在京城,绝不是他,大皇子生死不知,却也不是这般年纪……难道,他是其中一方势力的人?
见面前的公子木讷不自知,林胥伸手轻而易举地拿回铜钱,幽声道:“现在,公子可否告知,暗镖在哪里。”
疑云层层越来越重,就在楚含笑下定决心要问个究竟时,假佛子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两人间,面容失色:“大哥不好了,俺们被围攻了!”
林胥心绪一转,原本粘定在楚含笑脸上的深邃逐渐脱离开来,他从容不迫地后仰靠定。
二当家手中铁扇一打一节奏,一步一停地走来,优雅回声:“怎么回事?”
假佛子忙不迭道:“关口突然来了群江湖人士拜山,向俺们求取西津图。”
二当家撇了一眼楚含笑,回头见林胥也没什么动静,平心静气道:“这小事儿怎的还拿来说,亮了堂子,手底下见真章便是。”
看到他的微表情,楚含笑略微挑眉,原来那秘本便是江湖人人求之不得的西津本。这贾虎山果真够义气,这般说法,便是真把她当客人护着了。
假佛子喘了口气,接着说:“二哥,不止是他们,后面又来了一群官兵,说是来擒拿走私的小贩。”
走私的小贩?说好听点就是暗地行事的镖师,指的是谁再明白不过了。
师叔愤愤吐气,甩了甩袖子,撒着小孩气正色道:“无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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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局从不走不义之物,这就是无稽之谈!”
假佛子一副焦不可耐的样子,又道:“还有一列家兵,打的是定远侯的名号,说俺们拐了将要成亲的嫡小姐,俺们不放人的话,就砍了半个山头。”
“哦……”林胥手指规律地敲打着,那双凤眼中不知在酝酿着什么风云,他蓦然抬眼对上了楚含笑的脸,字字分明:“嫡小姐?”
深邃的凝视再次传来,楚含笑竟然有一刻觉得这双眼睛流露出了帝王的气息,她心中暗暗发愫,明明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她此刻却有一种被看穿的透明感。
但这感觉也只存在了半晌,假佛子继续道:“大哥,这些都没啥,但是那皇城的银面军也来了,竟说我们挟持废太子,意图谋反,要剿灭了俺们!”
听言,楚含笑心中的忌惮顿时化作满脸探究之意,她直直迎上林胥的目光,铃铃笑道:“贾虎关果然是卧虎藏龙,在下实在是感兴趣,这令江湖闻风丧胆的贾虎关,为何要挟持……前朝皇子?”
两人间剑拔弩张,眼见着楚含笑脸底的笑意就要蔓延上林胥的利眸中,好不容易才缓和的气氛,谁都不想再返回去。
二当家及时出来解了围:“公子若是实在感兴趣,不如随我们兄弟三儿一起去看看?”
楚含笑迎眸看向二当家犹月欲出的狐狸眼,一言定锤道:“贾虎山将西津本给了我,我自然不会抽身独去。”
叔侄两人施施然地起了身,在一众山匪的拥护下随三人出了堂,说来也奇怪,这寨子里住的是各行各路的山匪,房屋摆设却是另一种清新。
穿过风打雨叶的簌簌竹林,一簇簇的小院精致又带着神秘,石子路一直蔓延到关口,此时,树欲停而风不止,欻欻间吹来世间陈杂。
乌泱泱的人头塞满了关外的官道小路,正中间静穆着两方人士,一路人马银甲其上,全覆面具看不清真切,只有头盔上的红缨显示出皇家独有的威严。
另一路人马则是身盖轻纱,着装较为轻便,面容却与上一队人马有着如出一辙的锋利。
如果不是最前面的江湖人士匪气冲天,恐怕没人会把眼睛从中间的两队人马移开。这些个江湖人又与贾虎山众人有着一丝不同,要说有什么不同呢,也许是他们少了些规矩,多了些杀意。
当然,最旁边的虾兵蟹将是没人注意的了,衣冠楚楚的,应该只是为了敷衍不知哪里来的一纸追令。
在这四路人马之前的,便是真正的贾虎关,关口平地起高墙,足足高出了两三米的距离,三个当家人与两镖师并排屹立其上,
辰衣含香,铮缨黑胥,铁面红袖,善面假佛,百晓五岳。
楚含笑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场面,她也不悚,低眸看向站旁边的小虾小蟹,贾虎山方才把西津本让给了她,此番又叫他们帮着收拾烂摊子,实在是不仗义,正当她准备开口谈话时,领头虾开话了。
领头虾见了三个当家头儿,不知哪儿来的底气,对着假佛子便道:“山匪头子,你就算再叫两个小弟来也不不济于事,把窝藏的两个小贩交出来,否则砍了你这山头!”
楚含笑扶额,眉目间尽是对说话人胆量的同情,对其眼力见的共鸣,她二话不说一跃而下,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清丽的弧线,伸腿劈下,落地,便把领头虾击倒了。
她笑容明媚,畅言道:“我便是你们口中的小贩,想抓我,尽管来,还有谁?”
这一脚下去,纷纷扰扰的虾兵蟹将顿时没了生气,另一个领头蟹留下一句“你……你等着,我回京城叫大官来抓你等!”便逃之夭夭了。
楚含笑指着中间的两队人马,向着虾兵蟹将逃离的方向大笑:“哎,别走啊,这里可是有现成的大捕快呢!”
辰衣少年铃铃笑意飞散在整装肃立的人群中,亮眼的发带飘出别样的颜色,那不羁的明媚自由竟让高台之上的林胥有了片刻愣神。
这样的少年,这般的明媚,他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不过还没等林胥想清楚其中缘由,一支横飞而来的黑箭打破了笑声。
身着黑纱的定远侯府兵头子暗中偏头,对着一边拉弓的银甲军首领密语道:“这样怕是不行,你没看见这娃娃是从林胥身边跳下来的?”
拉弓的银甲军首领一狠,咬牙道:“他就是个走私的小贩,杀了他,正好杀鸡儆猴,那些山匪我们可惹不起,你别忘了我们这次是来干什么的!”
箭身倏然一松,灰飞间就朝着楚含笑刺去,上一秒还在打哈哈的她也发现了不对劲,回首侧身,发丝轻扬,堪堪留出让箭通过的位置,那静待被刺的空气,似乎是在无声嘲讽着持箭人无能。
但那意料中的破风声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横飞而来的铜钱音。
“硄——”
一枚刻有“天下公平”字样的铜钱划过她的眼前,黑箭措不及防,被快准狠地打飞,失去生机般躺在了地上,而那枚铜钱则是通灵一样飞回主人的手中。
楚含笑沐然看去,高台之上,铜钱的主人迎风而立,“安心”两字一点点从他身上溢出。
林胥冷面对着台下,沉言:“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