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寒霜覆剑身，孤身独守不见春。
在见到谢无妄之前，沐昭以为自己对清冷仙尊这款无感。
毕竟她名义上的师傅在外人眼中，就是实打实的清冷仙尊。
对此，沐昭表示……眼睛不好还是捐了吧。
至于沧月真人跟谢无妄比起来——
两人的差距，大概就是鱼目与皓月的区别那么大吧。
“多吃些饭吧。”
散发着腾腾雾气的潺潺溪水，绕着竹屋蜿蜒。
这处冰原中的温暖像是一处小小的桃花源。
竹屋前，一丛篝火在溪边跳跃，散发橙黄的暖光。
方才说话的素衣男子就坐在沐昭面前。
银发素衣，凤目高鼻，清冷出尘，额生剑痕，微微上挑的眼尾看人自带一股冷意。仿
佛高山雪魄之灵所化的人。
他坐在竹桌对面，扎紧的袖口因动作上移，露出一截清瘦皓腕。
十指纤长，手背筋骨凸起，淡青色的血管伏在霜皮玉骨下，并不明显。
一尊玉琢的美人。
还真是布衣荆钗难掩仙姿玉色。
但是……
“你太瘦了，天一宗不给你饭吃吗？”
此刻，玉人正微微皱眉，满眼不赞同地望向沐昭。
似乎在说：你这个年龄的小孩，怎么能不好好吃饭呢？
眉间那抹朱红剑痕也随着这个动作更加醒目，仿佛下一秒就会呼之欲出，化作一柄诛仙剑。
“……咕咚、”
沐昭、沐昭眼看直了。
目光好不容易从谢无妄身上，移到他递过来的那碗粥。
……好香。
她动作略迟缓接过那碗黏稠的白粥，垂眸微顿：“……谢、谢谢。”
沐昭有点局促。
但是真的好香啊……
不止指这碗粥，还有……谢无妄。
他通身菁纯磅礴的灵气，就像在跟沐昭招手。
而萦绕在谢无妄周身，不经意泄露的灵气，落在沐昭眼底，更是一个巨大的勾引。
“不用谢。”
谢无妄语气淡淡。
他的声音如玉石相击，自然而然散发距离感。
不难看出，他不擅言辞。
于是说完这句话，又沉默下去。
沐昭在思考，于是也没说话。
一时之间，二人之间陷入沉默。
空气中只剩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与沐昭默默喝粥的吸溜声。
“……”
沐昭第一眼就认出了谢无妄。
为什么？
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道天才，曾带领仙门与魔域抗衡的仙门第一。
一柄不见春，为三界划下数百年太平。
传闻中与魔尊一战后，身死道消的剑仙，竟在天一宗后山做起了“农夫”？
想到这，沐昭又瞟了眼竹屋旁不远处的小菜园。
作物郁郁葱葱，竟在这冰天雪地显出独一份的生机盎然。
就像谢无妄这个人，明明筋脉寸断，空怀一身灵气抱负却再无面世之机，却还悠然自得，仿佛过上了世外桃源的隐居生活。
“……”
阴谋？被天一宗卸磨杀驴了？
听说这位仙尊出自凡间，出身微寒。
沐昭盯着谢无妄的背影，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嘴里下意识嚼嚼嚼。
……还挺香。
好久没吃过凡间食物了。
“给。”
一抹雪色飘落身前，鼻尖传来淡淡馨香。
从谢无妄身上传来。
说不出什么味道，像是冬日里罕见的一种花，开得温柔又坚决。
明明下一秒就要被风雪彻底掩埋，那缕香却依旧坚定地顺着飓风，冰原漫延，送去远方，自由地顺风而去。
令人记忆深刻。
沐昭抬头，眼前多了碗洗过的浆果。
清水濯洗后浆果盛还沾着晶莹水珠，红宝石般的浆果堆放白瓷盘中，鲜艳欲滴。
沐昭顿了一下：“……”
他刚才出去就是洗果子去了？
沐昭心底有些奇怪的感觉。
约莫是没人用这种看孩子的眼神，关照她有没有吃饱。
总之，怀着微妙的情绪。
沐昭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接过那碟浆果。
“……谢谢。”
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吃了三碗粥五个大饼外加两个烤得香香软软不知道什么东西。
主要是谢无妄一个劲递过来，沐昭谨慎起见，选择保持沉默。
于是两人一个递，一个吃。
眼看沐昭快吃完，谢无妄就转身回厨房，过一会再端东西出来。
然后重复上述动作。
但是这次不一样。
谢无妄还站在这。
沐昭抬头看了看他沉默的身影，眼底缓缓浮现一抹疑惑。
“……”
谢无妄有些局促。
尽管这不太好看出来，但这个满脸严肃正经的人确实在局促。
原因是——
“这里暂时只有这些吃的。”
谢无妄语气饱含歉意，那双凤目望向沐昭时微微移开，似乎非常愧疚。
“……”
“……？”
沐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
于是她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中夹杂着点无语与好笑。
活了两辈子，她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沐昭过了很久，才眨了眨眼，慢吞吞说：“我吃饱了。”
“你还冷吗？”
“我不冷。”
“……”
女孩缩成一团，离升起的篝火很近，火焰在她脸上印出跳跃的橙光。
苍白的脸色似乎还是没有血色。黑漆漆的眼一眨不眨看着谢无妄。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沐昭总觉得说完后，谢无妄看起来更忧心了，甚至有些丧气。
垂下的眼睫看起稍显落寞，但是他没说什么，拿起沐昭吃光的碗，转身离开了。
沐昭注视他溪边洗碗的背影，目光奇异。
清冷月光洒在他身上，笼上一看起来雾蒙蒙、温柔又洁白的薄纱。
“……”
谢无妄看起来不像一个仙尊，更不像一个剑仙。
他看起来像……
“妈妈。”
谢无妄手持瓷碗，听到沐昭这么叫时，路过桌子的脚步登时顿住了。
他面上的神情凝固在一个困惑又茫然的表情上。
就这么愣在原地。
“……？”
大抵是这辈子都没听过有人叫他妈妈。
过了好一会儿，谢无妄才低下头，看向这个瘦小，脆弱，仿佛一直吃不饱饭的女弟子。
她苍白的小脸上一双黑黢黢不透光的眼睛正定定望他，神色竟显出一种奇异的闪光。
竟让谢无妄瞧出一分期待来。
“……”
谢无妄在这样的目光下迟疑了一下，紧接着便化作满腔怜爱。
她还是个孩子。
他试探伸手，摸了摸沐昭的额头。
动作很轻，像一片雪抚过。
“……我不是你妈妈。”
他低声告诉沐昭。面上并无冒犯与愠怒。
“……”
沐昭当然知道他不是。
她心底暗叹一声。
男妈妈也是妈。
谢无妄不知道，他这样更让沐昭感到一丝诡异的母性光辉。
虽然他巅峰时期，一剑能戳死现在的沐昭几个来回。
但是这不妨碍她觉得谢无妄像某种只存在想象中的妈。
于是她笑了一下：“前辈，谢谢你救我。”
谢无妄于是也不再问。
倒是经此一遭，二人之间气氛不那么怪异。
“……”
谢无妄想了想，顺势坐下。
语气并不严肃，像对一个普通孩子一样温和：
“你犯了什么错？禁地危险，不是你们金丹弟子该来的地方。”
沐昭眨了眨眼，如实道：
“我打了师兄弟，被罚禁闭，溜出去又被发现了，所有他们罚我关入禁地反省。”
嗯，都是实话。
闻言，谢无妄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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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此而已？”
“你挺厉害的。”
沐昭有些惊奇。
对方不仅没有质疑自己的话，还顺便质疑了沧月。
她抬头看了看谢无妄。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甚至可能因为过盛的容貌与清冷孤傲的气质而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过经过方才的接触，沐昭觉得对方并不是难以相处的人。
沐昭想了想，越发觉得仙门真是该死。
“……你不觉得我错了吗？”
谢无妄眉毛逐渐凝起，严肃道：
“我不知道你在师门排行第几……”
他缓缓道，面上流露出一抹怀念之色：
“但我们那一届的排名，按照一个人的话来讲，叫排位赛。”
沐昭愣了一下才听懂。懂了之后有些想笑。于是她真的笑了，可是笑容后紧接着就是深深的疲惫。
“你师傅是谁？为何如此严苛到不近人情。”
谢无妄还在发问。
可沐昭的思绪却不由自主飘远了。
醒来后经历的一幕幕略过眼前。
宗门霸凌，夺仙草，偏爱与不公……勾结中州城，压榨凡人，染血的铜钱与尸骨无存的少女。
“……”
最终，沐昭笑容暗淡下去，闭了闭眼睛：“沧月真人。”
她无法原谅这一切。
就算天一宗曾出现如谢无妄这般人。
“……”
谢无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他半晌才从角落翻出这个名字，可记忆中那个半大的少年满脸冰霜，不好接近。
他对其并无太多了解。
何况，如今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谢无妄张了张嘴，最终只叹了口气：“……”
沐昭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叹气。
就像他没问沐昭为什么笑不出来。
“禁地唯有此处温暖如春，东侧竹屋有一间空房，禁闭期满前可以一直待在这。”
他人真好。
要是沐昭的师傅从一开始是他，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不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就算二人生在同一时期，天一宗高层也不会允许这么做。
阴差阳错的这辈子，沐昭似乎总是遇见各种各样的好人。
沐昭于是又一次说道：“谢谢你，前辈。”
谢无妄没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沐昭凝望着他。
如林中雪鹿一般的背影，缓缓消失在竹屋前。
“……”
谢无妄的情况很糟糕，糟糕到他甚至没看出来……
在他上前时，沐昭准备杀了他。
虽然后来发现谢无妄没有恶意，并且试图用板车把她拖回来后，沐昭及时收手，想看他干嘛。
然后被迫吃饭。
好吧也不算被迫，谢无妄做饭手艺不错。
……筋脉尽断，但体内以某种方法封印着巨大的灵气，困于雪山，永不得出。
沐昭突然想到一个词。
以身饲阵。
……
就是不知道是自愿的，还是被自愿的。
不管怎么说。
一个阵法重重的禁地里，一个怀揣海量灵气还没有反抗之力的人，就像专门为沐昭准备的炉鼎。
事情巧合到沐昭怀疑是一个陷阱。
可是她又想到一种可能，
也许没人想到，谢无妄还会主动现身“救人”。
按照沧月真人的想法，说不定觉得以对方的傲骨，应当是不想被人看到如今落魄狼狈的样子。
这个已经作古，历史痕迹被抹去，只剩寥寥几笔痕迹的道魁。
似乎跟所有人心中的形象都不太一样。
沐昭垂下眼，额前似乎还残留着那片雪的触感。
“……”
他还能坚持多久？
化身为阵是天一宗给他的选择。
但在沐昭这里，其实还有两个选择。
一是被她吞噬所有灵气，获得解脱。
二是……
沐昭目光一闪，目光望向竹屋。
强取豪夺的心在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