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早饭
翌日,村里的男人们一觉醒来,发现家里大门开着,女人不见了。
这可不得了,看不住女人的男人在村里可是抬不起头的!
男人们偷偷摸到门边,将门从内向外轻轻合起,却透过门缝,正好和对门的男人对上眼。
你媳妇呢?
你媳妇呢!
也跑了?
都跑了!
经过一阵眼神厮杀,原本还互相戒备的两人顿时沦落为家门不幸的难兄难弟。
难兄难弟勾着肩搭着背,朝着村里唯一的小酒馆去。
去地里?媳妇跟人跑了,早饭也没人做,哪个还有心思去地里,自然是要和兄弟去一醉解千愁的。
解千愁的路上,又遇到不少难兄难弟。一对,嘿,大家的媳妇都不见了。
一群人顿时饭也不吃,酒也不喝,挺着空荡荡的肚子,蹬蹬噔地往村长家跑去。
到地一看,村长家的门关得严严实实,连门闩都闩上了,不由齐叹,姜还是老的辣。
瞧瞧,村长把他媳妇管得多好!
叹完,就有人上前咚咚咚地敲门。
门一开,村长一张得意的老脸就露了出来:“还知道回来,我就知道你……”
你什么?
十几个高高低低的男人围在家门口,像村民自己垒得凹凸不平的土墙,将他的后半句堵在了齐刷刷的目光里。
“你们怎么来了?”孙村长理了理衣服,将门大开,让他们进来。
刚一跨过门槛,一群人就冲着他大喊:“村长,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的媳妇都跟人跑了!”
孙村长大惊:“都跑了?”
“都跑了!”
他看向人群末尾最矮的男人:“老小子,你家那个?”
老小子低着头,一脸阴沉,咬牙切齿道:“跑了。”
孙村长杵着拐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啥时候你们给女人分地,啥时候我们才回来。’周韵昨晚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起初他没在意,如今仔细一回想,才发现她话里说的是“我们”。
一群女人,还敢反了天了!
他气得心窝疼,举起茶盏就往嘴边递,仰头等了半晌,一滴水也没流到嘴里……
是了,他媳妇也跑了。还是带头跑的。
“啪!”他一把将茶盏砸在桌上,震得茶盖上下弹了弹,与盏身撞出几道脆响。
“她们这么多女人,一晚上跑不了多远。都跟上,我知道她们躲在哪!”
*
村外山脚的木屋,大烟囱正一股股向外吐着白烟。
乔壮是被棒子面粥的香味给香醒的,她刚翻了个身,就被眼尖的周韵瞧见。
“乔壮醒了,赶快洗漱下来喝粥。”她舀了一大碗黄澄澄的玉米糊糊放在一旁,“等洗完正好凉了能喝。”
乔壮麻溜地爬起,回屋里取了自个儿的牙杯牙刷和面巾,就和其他女人一块,蹲在路旁,咕噜噜地吐着水。
饶是蹲着,她也比普通人站着还要高大。和她站在一块的女人感受到压在身上的黑影,瑟缩了下,往旁挪了挪。
乔壮以为是自己碰着人家,也往旁挪了挪。
等到那黑影不再笼罩全身,女人才小声地吐出一口气。
乔壮低头看了眼,在她穿着长袖的胳膊上多停留了几秒,将脸埋进软乎乎的面巾里。
阿姊给她买的东西就是好,连面巾都又香又软,比她在市集上买的好多了。
小心地把面巾摊开挂回毛巾架上,又摸了摸刀套上两人靠在一块的小像,乔壮才走到外头,捧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
入口是满满的玉米香,细品之下还有丝甜滋滋。
“周姨,你往粥里放糖了?”
周韵正帮着把蒸笼从灶台上搬出来,一掀盖,升腾的雾气将几人的面孔都掩去了七八分。
“耳朵灵,嘴也灵。”周韵拿出一个刚蒸好的玉米窝头放到她碗边,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郑婆带了点小米和红枣干,托我放粥里煮了给大家吃。”
难怪今天的玉米粥格外地好喝。
乔壮没饱,想喝第二碗。
不远处,抓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正抱着碗,冲身后的老人笑:“奶奶,甜的,您喝。”
老人将她递来的碗推回去:“奶奶有,丫丫喝,不够喝奶奶这还有。”
乔壮捧着碗回来,碗里是几个又大又黄的窝窝头。
她啃着窝窝头,看着周韵抱着盛粥的瓦罐,游走在人群中,给每个想喝又不好意思开口的女人舀上满满一大勺的棒子面粥。
*
村里的男人们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幸福又美味的画面。
好啊,他们饿着肚子在村子里找了一圈,生怕她们出事,她们却躲在这吃香喝辣!
孙村长更是气得两颗眼珠子突突往外跳,目光死死地黏在周韵的身上。
不给他做饭,反倒跑来这伺候别的女人吃饭,简直不把他孙村长放在眼里!
“周韵!周韵——!”他大喊,喊声却被女人们的说话声掩盖。
怒气上头,他一把抄起拐杖,朝着路旁的木架子狠狠砸去。
“咔嚓——”木架子风吹日晒多年,内里早就腐坏。孙村长明明没使什么力气,木架子却从中间裂成两半,一半还插在土里,带箱子的另一半却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欢笑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孙村长以为是自己这一举震撼了她们,暗想自己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就看到乔壮冷着一张脸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有事?”乔壮大步走到男人们面前,最前边的几人瞬间被笼在她的阴影下。
孙村长带人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几步:“不找你,我找我媳妇。”
“她们在吃饭,有事和我说。”
“这夫妻间的事,你个小娃娃也不懂。”孙村长使出惯用的倚老卖老。
乔壮却不接招:“有事和我说,她们在吃饭。”
有脾气急的听不下去,越过乔壮就要往里走,被抓着衣领,丢回到男人堆里。
等他们七手八脚地将人扶起,就看到乔壮一手拦在他们身前,手里攥着那把杀猪刀,寒光泠泠。
刀把一转,他们从那宽阔的刀身上看到了自己惊恐瑟缩的面孔。
孙村长还在硬逞着自己村长的威风:“乔壮,你把刀拿出来什么意思?想砍人!我告诉你,砍人可是犯法的!”
又来了,他们好像共用一套语言系统,就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乔壮疑惑,砍人是犯法,不给女人分地也是犯法。男人在受到威胁时,就能搬出法.律震慑女人;可女人搬出法律时,他们只当她们在放屁。
难道法.律只对男的有效?那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为女人写法.律?女人的法.律又是谁写的?TA在写的时候知道自己写的是一张白纸吗?
乔壮有太多的问题,但她不打算问他们,他们又蠢又笨,遇到答不出的话时就会发脾气大喊大叫。她要问阿姊,阿姊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一定能告诉她答案。
乔壮想了很多,但没忘记摘掉孙村长扣在自己头上的帽子。
她看了看太阳,说:“今天天气好,我拿我的刀出来晒晒,不行吗?”
乔壮的眼珠比墨还浓,占据了一大半的眼白,嘴角又天生向下,被她面无表情盯着看时,会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惊悚感。
孙村长连忙移开视线,但他仗着人多,也不走,就站在外边,一声声地唤着“周韵”。乔壮想让他闭嘴,被他一句“我想我媳妇了,喊她名字,不行吗?”给赌了回去。
乔壮嘴笨,说不过他,索性去扶木架子。
这是早些年自己和阿姊一起做的,阿姊说这玩意儿叫“邮箱”,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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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去上大学工作了,寄来的信就会放在这。
乔壮那时候小,不懂什么叫上大学,也不懂什么叫信,她只抱着木头呆呆地站在一旁,问阿姊能不能不要出去。她没有娘,没有爹,只有一个阿姊了。
阿姊用那双用来翻书写字的手,捡掉她头顶沾着的枯叶,温柔地对她说:“要出去的。不止阿姊要出去,阿妹也要出去,重庚村里的所有女人都要出去的。”
“去哪儿?”
“阿姊也不知道,但阿姊会想办法的。阿妹相信阿姊吗?”
“当然!”
“……当然不行!”过去与现实通过两个字交叠又迅速割裂。
周韵从门前的空地走了出来,一个人面对一群男人也毫不胆怯。
“姓孙的,我说得够清楚了,分地!不分地,其余的免谈!”
不需要孙村长开口,一群男人又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婶子,你这就为难村长了。你出去问问,这十里八乡,哪个村子给女人分地的?”
“是啊,地只传男不传女,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还能有错不成?”
“咱们村外嫁女这么多,要人人都有地,村子早没了,要不是我们男的守着地,哪轮得到你们女人现在来讨要地啊。”
“……”
孙村长眯着眼默默退到人后,等待周韵的再一次妥协。
不过是又一场针对女人的,多对一的围剿,他们太熟练了。当他们站在这指责周韵时,他们不只是他们,还是他们的父兄、叔伯,是千百年既得利益者对女性恶意的化身。
可周韵也并非孤身一人,郑丽娟、郭香仪、吴晓霞……一个又一个重庚村的女人走了出来,站在她的身后,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她们要地,要平等,要权利,要身而为人的尊严!
一样的衣裳,一样的发式,一样的脸,如今重庚村的男人们看去却只觉得陌生,有的甚至不敢对上她们直视来的目光。
“行了。”孙村长拂开侧目避视的男人们,重走到人前,“既不三从,也无四德,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我倒要看看没了男人撑腰,你们的日子能好过到哪去!走!”
“等等。”乔壮将刻着自己和阿姊名字的碎木块重新拼在一块,出声叫住了孙村长。
“你现在再想替这些女人说话也迟了,除非她们跪下来求我们,不然别想回来。”孙村长得意非常,他就知道乔壮忍不了。这些女人身上没钱没米,在乔壮家住个一两天倒不碍事,真要住个十天半个月,迟早把乔壮家给吃空。
刚才还一副姊妹同心,其利断金的模样,现在想把烫手山芋甩掉,晚了!
孙村长等着乔壮说服软的话,他都想好了,先拒绝个两三回,等她无计可施了,再大发慈悲地松口,既能敲打这些女人,又能在村里维持威望。
乔壮越走越近,孙村长兴奋地清了清嗓子,嘴还未张开,手里一空,整个人猛地向前冲去。要不是旁边的男人拽了他一把,只怕仅剩的一颗门牙也得碎在地上。
“你……”他顾不得被拽得火辣辣的胳膊,怒目向乔壮看去,就见她将自己的拐杖抵在大腿上,两手向下压,膝盖向上顶——
“咔嚓——”
“!!!”孙村长目龇欲裂。
“我的红木拐杖!”他花了大价钱托人在城里买的纯手工实木拐杖!一百块呢!
“给你。”乔壮把刻着葫芦形状的拐杖头扔地上,将剩下的小半截塞回他手里。拐杖末端裹满泥土,蹭了他一手。
“你可以走了。”乔壮折完拐杖又蹲回去,摆弄她那四分五裂的木架子。
孙村长看着手里断成两截的一百块,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白,晕了过去。
几个男人们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抗的抗,拽的拽,七手八脚将人往卫生所送去。只有落在最后的矮个男人,回头恶狠狠瞪了女人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