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
海倭国立嗣争夺白热化, 一向谨小慎微的桧木宫也失了方寸。
若要换成两年前兴福楼事件还未发生的时候,桧木宫决计不会这样轻易相信一次火器试验的结果,必然要再多验证两回才放下心。
但是这一次, 时间不容他再犹豫。
他的堂兄松宫, 最近带领麾下的三条番军团,成功抢夺下马蜡达西南部的橡胶岛。
马蜡达的橡胶举世闻名, 每年都有大船载着优质橡胶前往各地, 然后为马蜡达大酋长带回源源不绝地财富。
马蜡达高度依赖橡胶,为了保护盛产橡胶的海岛,大酋长组建了海军战船队,日夜不停地在几座橡胶岛之间巡逻。
无奈天下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马蜡达国最近发生了内乱,一直虎视眈眈的松宫自觉抓到了机会,亲自带领擅长海战的三条番军团进攻橡胶岛, 狠狠打了马蜡达战船队一个措手不及。
马蜡达战船队也不是吃素的, 内乱归内乱, 但还是很快组织起反击的力量,稳定住了局面。不过最西南靠近海倭国的橡胶岛到底还是失守, 被恶狼吃进嘴巴的肥肉怎么可能再吐出来, 无心恋战的马蜡达战船队干脆就放弃了。
于是王嗣之位的有力竞争者松宫再夺一城。有了橡胶岛这个大筹码, 城中的呼声又开始发生变化。
毕竟一个是为了王国开疆拓土,另外一个经营多年花费无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对比之下桧木宫简直成了罪人。
好在还有泰番军团的支撑, 那些人虽然很想落井下石,但到底还是忌惮泰番军团的战力。虽然在江北煤矿被大雍军队打掉了一整个联队, 但泰番军团还是保有一定战力, 这些战力教训濑户城中那些不长眼的贵族是足足够够的。
“泰番军需要补充火器, 需要扩大战力。”
桧木宫狠狠地拍着桌案。
自从成人开始,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狼狈,出身高贵的他一直是王族表率。
那个松宫算什么,不过是一个贵家生下的血脉,如何与他这样的纯血相比!
“主上,息怒啊!”
一旁的近侍连忙奉上一碟嗅盐。
主上血统纯正,双亲皆是王族,身具海倭王室标志性的“气脉症”。
传说“气脉症”只在血统最纯正的王族后代中出现,生气或是高兴都会让他昏厥,需要嗅盐才能唤醒。
优雅,这太优雅了!
主上是尊贵无比的天人,自然见不得凡人的脏污。而像松宫这样,虽然母系也是贵族,但贵族与王族还是有差别的,松宫这等粗鄙之人就不会晕厥,所以大家都觉得还是主上的血脉更高贵。
不过现在的濑户城,也不是血脉高贵就能登上王位的,甚至血脉这事就是个禁忌。现在的国王是先王最喜爱的御女所生,论血脉简直不能看。国王自己也十分忌讳,谁拿这个说事谁就会被砍脑袋。
所以在老国王看来,桧木宫的血脉不但不是加分,反而是个恶感的来源。若不是桧木宫一直表现得极为出色,手中又掌握着大量的资源,他早就被挤出继承序列了。
“主上无需忧心,属下已经调动了所有的工坊和匠人,全力生产濑户火1箭弹!”
新川笑着上前一步,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不出时日,第一批濑户火1箭弹就可以交付军团。只要泰番勇士能够保持武勇,主上的期待必然不会落空。”
仿制出了飞羽火1箭1弹,新川一扫之前的颓势,如今也能挺胸抬头地给泰番军上眼药了。
他可没忘了之前江北失守的时候番长是怎么嘲讽他的,还妄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哈,他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报复回来吧!
果然,听他这样说,泰番军团番长的眼睛马上立了起来。
他刚想骂人,却听上首的桧木宫轻咳一声。
“好了,别吵了!”
桧木宫亲王冷下脸,满意地看着两个属下无声地互瞪。
不和?倾轧?相互防备?
这就对了!
一个掌握着金钱,一个手中有军团,要是这两个人私底下联合起来把,那他这个主上坐的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个被架空的傀儡。
斗吧!像恶狼一样相互撕咬吧!恶狼需要保持凶性,只效忠一个头狼,只有头狼能够调停和镇压,能够划分利益!
他们斗得越厉害,他这个主上才越舒服。
“你们都是最忠勇的番士。”
桧木宫各给了两方一个嘉许的眼神。
“一切都是为了濑户城,为了更广阔的土地和更富饶的物产,那应该是属于神的后裔,而不是那些肮脏劣等的大雍人,他们不配拥有那样的土地。”
“当然这濑户城中的很多人也不配。低劣的血脉会动摇我们的神志和决心,所以你们必须精诚团结,不能让松那样的劣子控制朝权,他会将我们带向灭亡!”
说了那么多,最后一句话才是主题。
在座的都是桧木宫一系的亲信,自然齐齐起身,高呼千秋。
从这一天起,之前一直沉寂的泰番军团忽然有了动作。
他们在自己的驻地开始了秘密操练,分批分队的演习队形。同时由新川掌管的工坊也在全速运转,金钱如流水一样低花出去,从世界各地买入原材料和半成品,似乎是在策划什么大动作。
“难道桧木又造出新火器了?”
松宫看着手中的线报,脸色黑得几乎要滴出水。
之前他一直被桧木压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桧木仿制出了巴虎罗孚,赚的盆满钵满。
再者桧木的母族是王室,手中掌握着“新乐土”计划,天然就比他起点高。
他也是,很艰难才攀爬到现在的高度,拿下了橡胶岛才知道掠夺的利润有多疯狂。
就算有一半要交给王室,可剩下的部分足够他再蓄养一只三条番军团,难怪桧木抓住矿北撒手!
被养大了野心的松不再甘于只做一个王位竞争者,他想现在就把权力和财富抓在手中,他要成为濑户城的新主人。
所以在此之前,他不允许任何人再动摇他的地位,尤其是他的堂弟桧木,他要抢先一步夺走桧木的战功!
“去,好好查一查,看泰番军到底要做什么?”
“还有那个火器工场,把他们的图纸和匠人都绑到三条番,我要赶在桧木的前面!”
大概是金钱的力量吧,松系一派竟然很快就在濑户城中找到了接洽人。橡胶岛那巨额的利润滋养了他们的底气,让他们在捉襟见肘的接洽人前无往而不利,很轻易地从对方手中拿到了图纸和进攻计划。
“桧木要攻打海叶湖?”
松宫盯着手中的情报,一脸疑惑。
“海叶湖现在不是在拉西亚人的手中么?他为什么要去招惹那群野蛮人?他疯了吗?”
“主上,自从大雍人收复了矿北,海叶湖就成为了他们下一个目标,我们和拉西亚人都知道他们迟早会动手。”
与桧木的一言堂不同,松在三条番是有军师的。
他的军师就是他的舅舅,同为贵族出身的财币大臣,对于松的影响力非常。
“现在因为海西洲在打仗,拉西亚人已经在有意后撤防守线,海叶湖现在的兵力驻防十分空虚。既然是要跟庸人的军队打仗,与其在对方已经建立防线的矿北或是江北动手,倒不如直取海叶湖,最好是趁着双方大战将尽的时候突袭,这样不如是拉西亚人还是大雍人,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财币大臣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大雍人不是喜欢在他们的典籍上讲故事吗?主上以前听过那个螳螂捕蝉的故事,最后的结果就是来得最晚的黄雀吃掉了螳螂和蝉。”
“我们选择进攻海叶湖也是一样的,趁着敌人最虚弱的时候杀死他,这就是浪士的智慧。”
话虽然这么说,但松宫其实是不怎么放心的。
他说了要抢在桧木宫之前夺走战功,破坏他重新起复的计划,他可等不了雍人对海叶湖动手。
万一这期间,桧木那家伙提前发起的进攻,直接把雍人的军队打退了怎么办?那岂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载誉归来?!
于是他开始命人暗搓搓地挖桧木的墙角。
不是说要使用最新型的火器武装泰番军团吗?那武器调试不好,发生意外事故不是很正常的事?频繁出问题的火器没办法上战场,需要不断地返场修正。
因为有松宫的捣乱,濑户火1箭1弹的本质缺陷完全被刻意的破坏和袭扰所遮掩。桧木的确收到了许多火器事故的报告,但他认为是松在背后下黑手,竟然一直都没发现图纸的问题和工匠们做的遮掩。
桧木与松斗得不可开交,双方反而都对濑户火1箭1弹坚信不疑,觉得事故是对方在拉后腿,与火器没关系。
就这样一直缠斗一直坚信,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又走了三个月,一支停留在矿北村屯的北郡卫戍军先遣部队,终于又向北迈出了脚步。
海叶湖收复战,开始了。?
第192章 、
七月, 正是海叶湖最美的时节。碧波万顷的湖面映衬在天地间,如同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
然而驻守在海叶湖畔的加尔戈里骑兵们却完全感知不到这种美感。最近几天他们总是能听到从远方传来的隆隆轰鸣,大地都在随之颤抖, 似乎有什么庞大的巨兽在迅速逼近中。
骑兵们不敢细想。
他们都曾经远远听到过矿北村屯的隆隆炮声, 以及从天而降的火雨流星。
那就像传说中的末日审判,天地间唯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没有人能逃离, 也无处可逃。
“是大雍人吗?”
一个骑兵扛着木仓,战马在他身旁不安地地鸣,他目光呆滞,喃喃地说道。
“终于来了吗?那他们来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然后他就挨了一马鞭。
骑兵长面目狰狞。
“你这个胆小鬼,临阵脱逃是叛国, 谁都别想做逃兵!”
“不过就是些雍人, 都忘了咱们以前是怎么收拾大雍人的吗?他们都是些废物, 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没人接茬。
这话说得太偏颇,就算是以前那些雍人的军队也不是废物。他们只是手里的火器太差, 让加尔戈里骑兵团有火力压制的优势而已。
现在, 这个优势没了, 大雍人拿的不再是陈旧的单发老火铳,而是可以联射和远射的木仓,比他们手中的巴虎罗孚都厉害。
更别说那些天降火雨一样的火1弹, 简直就是骑兵的噩梦。
“总之,谁也不能退!”
骑兵长举起了木仓, 木仓口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胆敢逃跑, 就地处死……”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 耳边忽然轰鸣声大作, 五个造型奇怪的铁制车从地平线上冲了出来。
钢铁巨兽大约有两人高,底部是链条一样的铁带,行进间如有雷鸣,奔着加尔戈里骑兵团的驻地直充过来!
骑兵阵地上,一群人尽皆鸦雀无声。
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神啊,那是什么怪物!?”
“上马!”
骑兵长大声怒吼着。
他是个骑士,曾经得到过大公的授勋,对萨巴诺茨忠心耿耿。
自认尽职尽责的他,努力发挥着骑士的忠诚,哪怕是两只脚都怕的在颤抖,他也咬着牙爬上了战马,举木仓进攻。
“为了伟大的大公阁下,为了拉希亚的主人!”
骑兵长发出了怒吼,他感觉周身的血液正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
“我现在终于体验到,遇到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是种什么滋味了。”
履带车中的萧烈成握紧方向盘,向身边的军兵咧出了一口白牙。
“值得尊敬的意思……就是虽然你还不错,但你真的打不过我。”
说着,他一脚踩下了油板,履带车呼啸着朝前方突进。
车子四个方向都有设计孔,远狙木仓在这时候发挥了超强的威力,对迅速接近中的骑兵列阵进行了密集的扫射。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不断有人中弹坠马,而骑兵们射出的弹丸却都被铁板和夹层的牛皮挡住,车内人员毫发无伤。
终于有人挺不住了,策马掉头往回跑。
骑兵长倒是开枪击毙了一个,无奈战场上的高压已经无法让他的威胁起到作用,骑兵们还是争先恐后地掉头,朝着营地的方向逃窜。
兵败如山倒!
“可恶!我打死你们!”
骑兵长拼命地扣动巴虎罗孚的扳机。
他在回想着之前用各种手段虐杀雍人的场景,那是他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他还甚至因为被授勋,就因为他把海叶湖附近三个雍人的村屯都清扫一空!
他只有想着这些才能鼓起勇气与这些铁质的怪物对抗。不然任谁看到自己打出去的弹丸毫无威力,对面的怪物却在不断接近中,都会本能地想要逃跑。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骑兵长终于挺不住了,策马转身往回跑。
只是他已经晚了,履带车追到了金钱,哪怕他再怎么拼命鞭打战马,黑洞洞的木仓口还是对准了他的脑袋,呯的一声取走了他的性命。
骑兵长缓缓仰倒,与战马一同倒落尘埃。
铁质的履带从他的尸身旁碾过,带起漫天的尘土,仿佛是给一个时代落下大幕。
从现在开始,是属于履带车的时间。
从这一刻起,钢铁洪流正式登上舞台。
履带碾压过无数杂草,撞开了精心修筑的防御工事,前方就是海叶湖,湖畔还留有三百年前开国名将立下的石碑,昭示着这片土地的真正归属。
叠氮弹丸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出,编织成吞噬生命的火网,曾经最令人恐惧的漫天火雨没有出现,但隆隆作响的钢铁巨兽同样让人两脚酸软,根本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打不赢的……不可能打赢的!
骑兵们仓皇逃窜,一路策马飞鞭穿越海叶湖腹地。
整个海叶湖区域属于平原地形,河滩平缓,土地干燥,简直是适合快速行进的天然路基。
因为没有任何障碍能够阻挡履带车的冲锋,以至于萧烈成那辆冲得过快,直接一头扎进了逃兵群,差点被围在当中。
好在车内四个方向都安装了设计孔,哪怕是被迫停下也可以就地作为临时堡垒作战。被吓破了胆的加尔戈里骑兵根本无心抵抗。在一阵人慌马乱中,后面的四辆履带车也赶了上来,重新组成队列冲锋。
被落在后面的大雍骑兵苦不堪言。
一开始是怕这些铁家伙跑得慢,大家都收着速度不敢往前冲。毕竟骑兵对履带车,那还是钢筋铁皮的履带车更壮实,有他们打头阵能减少不少不必要的伤亡。
结果这些人性子一起,不管不顾地就开始玩命地跑。跑你就跑吧,还专往人多的地方钻,吓得众骑兵心跳加速,马上又打马追赶,生怕那无辆铁疙瘩落单。
好在加尔戈里骑兵团已经没有了战意,让大雍的骑兵指挥总算松了口气。
轻松之余又开始羡慕楠漨。
说起来大家都是四条腿跑的,怎么人家那坐骑就格外有气势,跑起来烟尘滚滚的,一看就不是善茬。
而且人坐在里面还有铁板做盾牌,只要不冲到跟前,巴虎罗孚也打不透那厚厚的铁板,完全就是单方压制嘛!
唉,啥时候他也能上去过个瘾呢?说起来这个加尔戈里骑兵团也就那样,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凶悍……
因为海西洲的战情,拉希亚大公已经开始收缩在大雍边境的兵力,唯一留下的就是加尔戈里骑兵团。
这是拉希亚最臭名昭著的杀人魔军团,以拉希亚最勇猛战将命名,所有的骑兵都经过严格训练,是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对此,萨巴诺茨还曾狂妄地宣称,守卫海叶湖有一个加尔戈里就足够了,只要雍人敢越过边境,加尔戈里就会用他们的脑袋串葫芦。
原本以为的一场恶仗,打到现在完全变成了单方面的追逐游戏。杀人魔也不杀人了,加尔戈里们都在全心全意地忙着逃命,连点象征性的反击都没有,说起来也是战场奇景。
很快,一场战斗毫无波澜的结束,北郡卫戍军全面碾压,赢得并无悬念。
众兵丁抓了一地的俘虏,这些高壮的拉希亚人大都委顿在地,像一颗颗巨型莴菜一样团成一团,浑身瑟瑟发抖,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
“%@#¥@#¥@!#%#¥#¥……”
“%@#¥@#¥@!#%#¥#¥……”
一旁的北郡卫戍军听不懂叽哩哇啦的拉希亚语,又心里好奇他们在念叨什么,便凑到对军文译的跟前打探。
“他们在念经……”
文译也是一脸黑线。
“好像是在跟什么神明祈祷,他觉得我们的履带车是深渊里爬出来的魔物。”
“呸呸!”
小兵啐了几口。
“什么魔物,你赶紧跟他们说,他们全家都是魔物!”
“咱们这个叫木牛流马,人坐在里面能飞天入地的,跟妖怪一点都不挨着!”
“听说百年前刚有蒸汽车的时候也是把这群鬼佬吓得够呛,果然是蛮人,没见识!”
文译看着小兵,脸上的黑线一根都没少。
什么木牛流马啊!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话本了!我看你这家伙在学堂的时候也没怎么听讲,这明明就是机关嘛!
不过他心里也有点遗憾。
就开战之前,卫戍军请师傅来给他们授课,言说平原是最适合履带车的作战地形。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结果虎头蛇尾,除了履带车登场的那段极其震撼,剩下的都是毫无波澜的垃圾时间,根本没体现出履带车的威力。
可拉希亚在海叶湖就只有加尔戈里这一个骑兵团,其他的军队都已经撤回了□□亚拉山以西。那边是拉希亚的国土,履带车又不能翻越山岭,这场战斗怕是要就此结束。
唉,刚起了兴头就戛然而止,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上哪儿还能找个发挥的机会呢?
就在众兵丁郁闷的时候,还未真正意识到局面险恶的松宫亲王,带领他麾下毫不知情的三条番军团……
悄然进入了战场。?
第193章 、
海倭国松宫亲王策划的这场“海叶湖突袭行动”, 在后世的史料记载中十分生动诙谐,透着课本都能感觉到那种社死一样的尴尬开场,让许多学生记忆深刻。
这也导致这个考点从未被列为难点, 因为学生们普遍都能毫无障碍的背诵, 配合度之高,远超其他各种内容。
事情的开始源于松宫亲王在海叶湖附近的登陆。
那一天三条番军团倾巢而出, 整整十条战船浩浩荡荡跨过冷海, 直奔海叶湖东端的浅滩。
松宫信心满满,站在船头手持战刀,意气风发地看着远处隐约能看到硝烟的平原旷野。
“看到了吗?他们已经打起来了,现在多半是打得正热闹,什么都顾不上。”
“不过也不会持续很久,毕竟双方参战人数不算多, 有了三四天已经足够了。”
“登陆以后全员朝着海叶湖方向快速行军, 估计等我们到了仗也该收尾了, 正好成为黄雀!”
“三条番以勇武者为上,论功行赏。斩雍人百人者, 升副佐, 赏金十两。以下以此类推, 以人头计数!”
下面的人轰然应和,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木仓,向松宫亲王表明决心。
“勇武!”
“勇武!”
“勇武!”
松宫满意地点头。
自从拿下了橡胶岛, 他手头的银钱比之前宽裕了不少。海叶湖一战是他用来彻底碾压桧木宫的利器,自然要下血本。
“出击——”
松宫一挥军刀, 三条番军团的军士如出了笼的野兽, 嗷嗷叫着朝前扑去。
远处硝烟漫天, 想必就是两军交战的战场, 趁着他们没防备直接杀进去,从背后偷袭。那时候拉希亚和雍人已经疲于应战,杀人就等于砍瓜切菜一样的容易。
冲啊!冲啊!发财的机会到了!
抱着捡便宜的心情,三条番军团发挥了海倭勇士的速度极限,只花了半天就冲到了战场。
不快也不行,因为番团军曹发现远处的硝烟有逐渐消散的迹象,想来是战事已经接近了尾声,双方即将分出胜负。
松宫下了重赏,三条番的军士生怕自己跑得慢了没得人头砍,那岂不是白白丧失了升官发财的机会?!
“冲啊!”
“快点!快点!”
“已经能听到木仓声了!”
二联队冲得最快,第一个赶到了西瓦窑平原。
这里正是加尔戈里骑兵团与北郡卫戍军的交战地。双方都是靠速度打冲锋的军团,地势平坦容易更容易发挥自身优势,因为不约而同再次决战。
三条番军团二联队冲进战场的时候,战事早已进入了尾声。
卫戍军在五辆履带车的带领下直接击溃了加尔戈里骑兵团的防守线,将控制区直接推到了□□亚拉山。
现在步兵正在山上清除临时工事兼消灭残敌,履带车上不去山,便原路返回去往海叶湖附近休整。
就这么好巧不巧地,跟狂奔而来的三条番二联队正面遭遇了。
一开始,双方还都有点懵。
二联队的军曹是个莽汉,他其实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即将逼近的危险,而只是单纯在为偷袭不成还被撞个正着而感到懊恼。
果然还是跑得慢了吗?
军曹恨恨地搓了下巴掌。
要是那些家伙不拖他后腿就好了,还能再快一些,明明这也就是刚结束不久嘛……
一旁的副军曹可没他那么乐观。他总觉得远处的那些铁质车有点奇怪,开行起来的模样跟惯常的蒸汽车不大相同。
不管怎么说,偷袭这事看来是干不成了,跟人家面对面走了个正着,得做好打正面遭遇战的准备。
只是看不出对面铁疙瘩的身份,拉希亚人和雍人,到底是谁赢了?
同一时间,履带车里的萧烈成也在密切观察对面的动静。
他是真没想打扫完的战场上忽然又冲出这么一群人物,看装束是海倭人,跑在最前面的人手中还举着一杆大旗,上面绘着奇怪的徽标。
萧烈成眯起眼。
这玩意……怎么看怎么像海倭贵族的宫徽呢?
说起来当初还是从前朝学会去的,只是学得七零八落,徽标画的似是而非,让懂行的人看了直发笑。
绿底,黑纹,这是松的三条番军团?
三条番不是之前还在和马腊达人作战么?怎么忽然出现在海叶湖?这是对他们大雍的土地有什么想法了吗?
那他可真是来得巧了,履带车还没熄火呢,正好一块收拾!
然后二联队的人就惊恐地发现,那五辆奇怪的钢铁车忽然提高了速度,朝着己方冲了过来!这大概是他们遭遇过的最可怕的噩梦,那些可以快速移动的钢铁车两侧都伸出了黑洞洞的木仓口,正在不断调整方向!
那到底是什么?!
后续赶来的一联队和三联队全都愣在当场。
他们比二联队还懵,毕竟大家原本兴致勃勃地冲过来要砍人头,结果跑在最前面的二联队忽然停下站住不动,害他们还以为是来得晚了,大战已经结束。
结果越过二联队再往前走,迎面而来的就是五辆造型奇怪的钢铁车,挟着滚滚烟尘气势汹汹地赶来,一看就不是善类。
“这……真是什么啊?”
有人失声喊道。
“是拉希亚人的蒸汽车吗?这个蒸汽车为什么看不到锅炉!?”
以前也不是没有军队试图把蒸汽车融入作战,可因为蒸汽车的体型庞大,且必须有人煤工随时添加燃料,最招眼的锅炉总是最先被打爆。
三条番的军兵们都知道,只要打爆了蒸汽车的锅炉,那玩意就再也走不动,只能成为停在原地的活靶子。
然而这不断靠近的铁怪物并没有锅炉,不但没有锅炉,在它的两侧还弹出几只黑色的木仓口,仿佛怪物身上增生的骨骼。
下一刻,“骨骼”喷出了火舌,仿佛无数挺连发木仓齐射。弹丸仿佛不要钱一样地泼洒开来,兜头盖脸,站在最前方的军士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直到这个时候,三条番军团的军士们才猛然间反应了过来,慌忙举枪还击。
可对方的火力实在太猛,三个连队又因为抢路挤在一起,慌乱之中根本无法组成有效工事。
触目所见,之前还喊着要斩百人的军士们如同麦草一样倒下,口喷鲜血,唉声惨叫,场面如炼狱一般。
“啊——”
“是木仓!那是木仓!”
战场之中,内燃机轰鸣伴吞没了海倭士兵的哀嚎。伴随着木仓的子弹泼洒的还有鲜血和碎肉,成为这片旷野唯一的色彩。
“打!都给我狠狠地打!”
萧烈成恨声道。
“海叶湖是大雍的领土,不告而入视为侵略,他们必须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他已经猜到了海倭人的意图,不外乎就是趁着北郡与拉希亚酣战之时背后偷袭,前后夹击,坐收渔利!这些海倭人真是卑鄙!贼心不死!
木仓口愤怒地喷出着火舌,三条番军团的士兵成片倒下。军曹们高喊着要军士就地卧倒,可不断接近中的巨大履带实在太有压迫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肉身碾压而过。许多军士虽然趴下了,但却因为恐惧而再度起身,然后被弹丸收割生命!
“列阵!射击!列阵射击!”
松宫亲王举着军刀大声呼喝,声音几乎被淹没在履带车的轰鸣中。
好在几个得力下属很快稳住了阵脚,指挥着三个联队的军士迅速撤离,一边退一边往海岸的方向跑,还派出快马联络舰炮火力支援。
这是三条番军团独有的战斗方式,背靠战船组成大规模阵列齐射,在舰炮的掩护下集中火力攻击敌人,松宫就是靠着这种战法夺下了橡胶岛。
然而今天,松宫的战法失灵了。
且不说撤退这一路又有多少军士死伤,快马虽然侥幸联络到了铁船,但舰炮的射程却不足以打到他们遭遇的位置,只能徒劳地在舰头倾听越来越密集的木仓声。
要说松宫也是个将才,见事不好马上改换策略,把全军撤退变为留下部分人断后,建制还算完整的一联队便承担了这个死亡重任。
一联队:……
被兜头盖脸一顿招呼,一联队现在也不觉得这是一场砍瓜切菜的美差了。雍人奸诈狡猾,连他们祖宗说出来的谚语都是骗人的,什么螳螂捕蝉,哪有螳螂掉头把黄雀砍死的?!
可既然松宫亲王下了命令,他们也不能不从,只好硬着头皮展开了阻击。
灵活的履带车在旷野上飞驰,厚厚的钢板将一番队打来的弹丸全部弹开。只要不是舰炮,也没什么能伤害到履带车,这些钢铁猛兽反倒把速度降了下来,好整以暇地逗弄着一番队这群可怜的猎物。
呯呯呯呯呯——
连发木仓特有的节奏响起。
没有畏惧,
没有害怕!
射击射击再射击!
一个照面,站在最前方的海倭军士全部被扫中。连发机关木仓砍瓜切菜一样地扫过整齐的阵列,一个死角都没放过,似如绞肉机般将海倭军士打成肉泥。
为了集中火力而特地布置的一字长蛇阵,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方便敌人收割生命的笑话,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军士就是对松宫刚愎自用的最大嘲讽。
只可惜,鲜血和士兵的生命完全不能唤醒松宫,反而让他越发癫狂。
“火1箭1弹!给我上火1箭1弹!”
松宫亲王双眼血红,几近疯狂。
他看着不远处看着不远处那些钢铁洪流一样的履带车,手中的军刀几乎挥出了残影。
“用火1箭1弹!把火1箭1弹都拉上来,我要打死这群劣等人!”?
第194章 、
对了, 他们还有火1箭1弹!
众人如梦初醒。
不得不说,松宫是个很有想法的指挥者。为了最大程度发挥火1箭1弹的威力,他没有像泰番军团那样把火1箭1弹装备到个人, 而且集中组建了一个火1箭1联队, 因为负重较其他三个联队大,第四联队目前正在后面拼命赶路中, 还没有到达战场。
现在松宫带着两个联队往舰船跑, 正好和辛辛苦苦努力追赶的四联队走个碰头,顺利汇合。
松宫一下子胆气又壮了,吆喝着众人整理队列,让四联队做好进攻的准备。
他决定就选此地作为绝地反击的战场,正和剩余军兵和火器全力一击,一定要把那些铁怪物击败, 然后成功折返濑户城。
仗打到现在松宫已经不指望能反败为胜占领海叶湖了。泰番军在江北煤矿损失了一整个联队, 三条番军算算其实也差不多的伤亡, 只是松宫还隐藏着另外一层心思,那就是他想把那五台钢铁车带一两台回去, 让他手下的工坊仿制, 将来留作自用。
哼, 桧木能做的事,他松宫殿下为什么不能做?他手里也有得用的工匠啊!
抱着这样的念头,松宫还特地吩咐第四联队的军曹, 要他们在发射火1箭1弹的时候注意角度,尽量保存一辆完成的钢铁车留作模板。
四连队长当然听令。他很快命人摆出攻击阵型, 整整三排火1箭1弹齐齐分列, 弹体安装上发射架, 只等松宫殿下的命令。
“发射!”
火1箭1弹手踩下击发器, 对准不远处正迎面过来的履带车。
火光迸射,一枚枚火1箭1弹如光箭一般激射而出,直冲天际,气势不可谓不惊人。
松宫很满意。
他原本也不想动用秘密武器,无奈这钢铁兽实在太凶,不下杀手不足以让他平安脱身。
看看吧大雍人,这曾经是你们造出来的火器,但你们一定想不到濑户城也有了同样的东西,曾经打在泰番军团身上的痛,现在轮到你们自己品尝了!
他这样想着,忽然就感觉迎面吹来了一阵风。
这风是打着卷吹的,风中还夹在着硝烟的味道,扑面而来。
松宫似有所觉,微微抬头,正看见飞在天际的那些火1弹被风卷得弹道混乱,有好几枚甚至摇摇欲坠了!
“轰——”
剧烈的爆炸在不远处响起,虽然有忠心耿耿的家臣保护,松宫还是被爆炸的冲击力掀了一个跟头,鼻下隐约能嗅到血腥味。
他睁开眼,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这才发现己方的阵型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不远处一道道火1箭1弹留下的痕迹,有些还燃起了火苗。
不是冲着钢铁车打的吗?怎么都在自家阵地爆炸了!?
“混蛋四联队,他们是在搞什么?!为什么我们的火1箭1弹飞回来了?!”
“他是想屠杀自己人吗?!”
见到眼前这一幕,二联队军曹气得几近疯狂。
不只是他,三联队的军曹也在破口大骂。
三联队在之前履带车的攻击中损失惨重,原本侥幸逃过了断后的死亡任务。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手下的军士没有死在敌人的木仓口下,反而倒在了自家火1箭1弹的爆炸中,这简直匪夷所思!
四联队……到底怎么回事!?
被疯狂质疑和叱骂的四联队军曹一头冷汗。
他不信邪地召唤了一队发射兵上前,抬手又是一轮齐射。
这回更糟,火1箭1弹飞到一半就掉了下来,直直砸回到己方阵地,又是一片死伤哀嚎。
怎么打不出去?!
怎·么·能·飞·不·出·去!
集结了濑户城中最优秀的匠人,松宫殿下引以为豪的得意之作,现在简直像是中了诅咒一般,威力全部反噬了!
“他们在搞什么?”
履带车里的萧烈成也是一头雾水。
他从远望镜里观察到对方在列队,还搬出了和飞羽火1箭1弹极其相似的物件,那一刻萧烈成的神经紧绷到极点。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在脑中快速计算着射程和距离,同时让车内的射击手给其他四辆车打旗语,要他们不要冲得太快,以免进入火1箭1弹的射程。
毕竟,履带车的钢板能够防住弹丸,却未必能扛得住火1箭1弹的威力。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对面忽然响起了爆炸声。
萧烈成:啊?
他马上问负责瞭望的兵士。
“出了什么事?是咱们的火1箭1弹来了吗?”
没别的可能啊!他们这履带车只有射击孔,为了尽量增加射击密度只能放弃装载火1箭1弹的计划,这是萧烈成对于履带车唯一的不满意。
但不满意也没办法,他的好朋友拒绝给履带车增加重武器,理由是极容易造成车体倾覆,砸了青州兵器局的招牌。
是的,这种履带车的生产最终还是落到了青州兵器局,不过是建在离岛的分厂,坊工们也是集中居住,休沐日会有客船载他们离开。
履带车没有火1箭1弹,能打出爆炸的就只有援军。之前因为冲得太快,他们五辆现在算是孤军深入,暂时还没看到援军的身影。
“不,不是援军……”
瞭望兵士一脸复杂。
他其实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明明看到那些与飞羽火1箭1弹差不多的玩意飞上了天,但不知怎么的又砸了下来,还刚巧砸中海倭人的前军。
就……挺古怪的……
“让我看看!”
萧烈成一把抢过远望镜,正赶上四联队军曹下令第二轮发射。
“轰——”
海倭人的阵地遭受了来自自家火1箭1弹的攻击,一枚偏离,三枚精准命中下方的弹药架。一道绚丽的火光过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度响起,无数军士高高飞起,又轰然落下,在海叶湖的土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看这架势,萧烈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造的那玩意有硬伤啊!”
他忽然想起恒阊郡冉氏一族私卖飞羽火1箭1弹的事,对家好像就是海倭国商人。当时卫戍军出动了战船围剿,据说最后一艘小船逃脱,怕不是带走了一部分成品。
关于恒阊郡冉氏火器坊的那批火1箭1弹,事后经兵部军械所验证设计有问题,根本无法用于实战。
现在海倭国忽然拿出这么多类似的玩意,萧烈成马上就搞清楚了情况,原来这就是针对海倭国下的一局暗棋子,恒阊冉家也是局中一环,为的就是今天这个场面!
“行了,干吧!”
他兴奋地摩拳擦掌。
“他们那玩意不行,废物一堆,成不了事的!”
屠杀。
接下来,就是一场鲜血盛宴,一场□□裸的屠杀。
不过屠杀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都有参与,唯一的猎物是松宫旗下三条番军团的三个联队,他们应该是这一场战斗中最大的倒霉蛋,不但要面对敌人履带车的碾压,还要防备自家火1箭1弹的误伤。
不可一世的三条番勇士完全碾压,在第二波攻击发起后就崩溃了作战意志,之前想要在异国土地大开杀戮的野心早已烟消云散,现在的他们只想尽快离开海叶湖,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活着回到濑户城。
可是,怎么可能的。
怀有恶意的人,再踏上野心之路的瞬间就背负了代价。入侵别人的土地,想用他人的生命为自己立威,这样的恶念也同样会反噬自身。
大地在燃烧,天降火雨。
他们咒骂、哀嚎、愤怒、质疑,但也不得不接受鲜血的洗礼。
五辆履带车并肩前行,共同组成了最可怕的钢铁攻击线,轻而易举撕碎海倭人的战阵,给紧随其后的卫戍军骑兵开辟进击的通路。
冲锋!
冲锋!
冲锋!
只为前进,永不后退,把侵略者挤压出大雍的土地!
断后的第一番队已经消耗殆尽,松宫还在强令第四联队抵抗,被自家炸的晕头转向的第二、第三联队被这样的死伤吓怕了,他们也无心抵抗,朝着海岸的方向疯狂逃窜。
见此情景,松宫气得眼前发黑,挥着军刀看了两个临阵脱逃的,但却根本稳不住局势。
军心已经崩了,溃败早已是时间问题,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逃回海船,这些雍人没有海军过来支援,追不上他们的铁甲舰!
“殿下,走吧!走吧!”
家臣苦苦劝道。
“履带车马上就要冲过来了,现在走还有时间,先撤回濑户城才是上策!”
“放屁!高贵的松宫才不是懦夫!”
松宫扔掉指挥刀,面容狰狞,他捡起地上的的一只火1箭1弹摆弄了几下,然后朝着对面不远处的履带车发射。
“去死吧!”
呯——
飞是飞了,但一切都是徒劳的。
这一刻,松宫忽然觉察到了问题的所在。
是风!是海叶湖上的西风!
他们的火1箭1弹根本无法在有风的状态下发射,在点火的瞬间他感觉到了那种阻滞!
“桧木,你这个卑鄙小人!”
松宫仰天长啸,全身青筋暴起。看着自己花费毕生心血培养出的三条番军团死伤殆尽,绿底黑纹的番旗千疮百孔,他心疼得简直要昏死过去。
完了,全完了。
彻底的完了。
没有任何生机可言了。
可恶的……桧木!?
第195章 、
三条番军团兵败海叶湖, 松宫亲王被俘。消息传回濑户城的瞬间,海倭国上下都陷入了诡异的静寂。
三条番军团……没了?
那个刚刚打败了马蜡达海军,号称海倭国最勇猛的三条番军团……竟然全军覆没了?!
而且松宫亲王还成了俘虏……
忠勇的亲王没有玉碎, 被雍人抓了俘虏苟活, 这怎么可能?!
假的!一定是假的!
松宫亲王的狂热支持者不相信,在大街小巷呼喊这是一场阴谋, 是针对王嗣继承人松宫亲王的阴谋, 主使者直接指向了桧木宫。
“桧木宫亲王嫉妒松宫亲王的忠勇刚烈,不惜一切代价要抹黑他,所以才编造出这样荒唐的谣言!”
“松宫亲王不可能被俘,因为即便是被包围他也只会选择玉碎殉国,苟活下来的都是懦夫,松宫亲王可不是懦夫!”
“松宫大人一直不出现,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吧?会不会是某些阴谋小人对他下了黑手?!”
反正说什么的, 荒腔走板的猜测让事情越来越朝着离谱的方向发展。
桧木宫理所当然被卷入了这场争端, 松宫的事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但却不是因为濑户城中的舆论。
他是知道事情的真相的, 安插在三条番军团的探子眼见不好便逃了回来, 也给他还原的这场战事的整个过程。
桧木宫听完, 整夜整夜无法入眠。
松宫仿制的桧木火1箭1弹失败了,根据传回来的消息,那种火箭的飞行距离十分有限, 一打出去就是四处乱跑,风大的时候还会完全偏离方向, 杀伤效果聊胜于无。
没效果也就罢了, 三条番军团还对于火1箭的问题严重预估不足, 竟然在下风口的方向发射了火1箭1弹!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飞上天的火1箭由于风力的干扰又迅速坠落, 给自家前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据说当时的场面极其惨烈,侥幸逃回来的探子都不忍回想。
“那应该就是地狱吧!”
桧木宫记得探子当时是这样跟自己说道。
“的确是天降火雨,但这火雨杀掉的是我们自己人。”
“松宫一直在咒骂,他说……他说……”
后面的话探子没有说,但桧木宫明白他的未竟之义。
不外乎就是骂他狡诈、阴险、故意耍手段。
他的确是耍了些手段,但他的手段却并没有成功。他倒是想要提供给松错误的图纸,无奈被松识破,坚持使用了与他的工坊完全一样的制图。
当时的桧木还气得晕了好几场,现在想想反而觉得庆幸。
因为若不是松急于建功,抢在他之前进攻海叶湖,还使用了和他一样的火1箭1弹。
如若不是这样,那今天全军覆没,本人束手就擒的人就是他桧木宫亲王了。
他相信松肯定是被雍人抓了俘虏。像他们这个身份的人,一旦被抓那就是最大的筹码,雍人不会放过这个大肆发挥的机会,估计不久之后就会让松公开展示,或者以他的名义签订一些不光彩的文书,总之只要松还活着,他就算彻底退出了王嗣继承权的竞争,濑户城不会接纳一个败军之将兼苟且偷生的俘虏成为主人。
关于这一点,桧木十分满意。
松的拥趸不少,有些狂热的甚至会去刺杀其他的竞争者,有两个亲王之子就是这么死掉的。松这一倒,等于给他扫清了所有登位路上的障碍,从此以后,再没有一个人能站在他前面接受王权,他就是濑户城未来的统治者!
但高兴之余,隐忧还是有的。
桧木宫扶着桌案坐下,眼睛盯着不远处的飞羽火1箭1弹模型,然后猛地抓起,狠狠地掼在地上,再踏上一只脚碾碎。
“新川……”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新川可不知道自己经上了主上的“黑名单”,此刻的他正意气风发地在工坊里满场飞,大声呼喝着要匠人加快锻打发射架的进度。
“快点!快点!再快点!你们是没吃饭吗?这么慢我看一年以后也交不了工!”
松宫兵败海叶湖的事他也听说了,与桧木宫的纠结不同,新川是纯然的高兴。
松宫是主上的劲敌,现在这个劲敌败落了,三条番军团也损失殆尽,海倭国再也数不出一个比主上还要强悍的继承人。
哪怕主上现在就想逼宫上位也没什么问题,泰番军团掌握着桧木火1箭1弹,其他的番团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有了这样的认知,新川忽然产生了一种紧迫感。
也许明日主上就要登顶濑户城,在此之前不做好准备是不行的,尤其是作为秘密武器的桧木火1箭1弹,一定要整治齐备。
他尽心竭力地督工,已经好几日都没有回家,就等着有朝一日自家主上入住濑户大宫,自己能捞个内相当当。
是的,新川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位置了。
他觉得自家的积累和追随多年的功劳,在主上的班底中都是头一份的。
南家因为“新乐土”计划而这些年他给主上处理了不少阉攒事,一个内相是最起码的,搞好了也许能成为大相。
要真当了大相……
新川的眼睛有些发直,仿佛想到了自己锦袍加身的荣耀时刻,兴奋得脸色都泛着红晕。
“快点,快点!”
他吆喝得更起劲儿了。
正这个当口,外面忽然呼啦啦来了一群穿着军装的人。为首的新川也不陌生,正是之前便和他不对付泰番军团长塔卡。
塔卡一脸严肃,伸手指了指新川。
“就是他,带走吧。”
新川:?!
眼见着凶神恶煞的军兵杀气腾腾的进来,新川的脸瞬间就黑成了锅底。
“你们想干什么?”
他怒道。
“你这是要破坏主上的大业吗塔卡?你好大的胆子!”
“好大的胆子?”
塔卡冷笑一声。
“我看胆子大的是你吧,你竟然敢欺骗主上,用假图纸造火1箭1弹!你造的那些火1箭1弹根本就不能用,要真是让我们带去战场,我们早晚都要死在你的手里!”
听他这样说,新川大惊。
“你放屁!”
他骂道。
“我怎么可能欺骗主上,这是濑户城里的大匠师破译出的图纸,这是真正的飞羽火1箭1弹!”
“算了吧!”
塔卡命令卫兵抓住新川。新川拼命挣扎,竟然也给卫兵们增添了不小的麻烦。
“都干什么吃的?!一个奸细都抓不住,你们怕他什么!?”
塔卡大声呼喝。
“他是奸细!是大雍人派到海倭国的奸细,就是他坑害了江北矿区的番军,他是我们的仇人!”
“他造的那些火1箭1弹根本不能用,三条番有一半的人都被他坑死了!他造火1箭1弹的时候还不断往东海秘密派人,他就是大雍派来的奸细!”
“我不是!我没有!”
新川奋力狂呼。
“桧木火1箭1弹没有问题!我派人是为了搞到他们的图纸和火药配方,我派钉子过去有什么问题?你不要血口喷人!”
“哈啊?搞到图纸和配方?”
塔卡军曹冷笑一声,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那图纸呢?配方呢?”
“雍人的飞羽火1箭能在几百米之外取人性命,你那玩意飞上天就乱炸,风大点都会给吹回来,哪点和人家一样了?”
“再说你派去的那些人,有哪个是是活着回来的?要么被公开处决,要么音讯皆无。你把主上多年培养出的死士都搞没了,还说是打探情报,我看你就是有意让他们去送死!”
“听说你的儿子娶了一个大雍的女人,还说什么知县的女儿,你该不是从那时候就叛国投敌了吧!”
一句接着一句,气得新川血流冲脑,半边身体一阵阵地发麻。
但他还是坚持站在原地,他现在要是倒了那不就便宜了塔卡这小人,他早就想找借口坑自己了!
“我没有!你让我见主上,你让我见主上!我Wie主上立过功!”
“见主上?”
塔卡轻蔑一笑,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死心吧,主上根本不想见到你。你差点害的主上折在矿北,你搞出来的这什么破烂箭又让主上名誉有伤,啧啧啧,还敢以主上的宫号为名,我看你早就心怀不轨了吧!”
“托你的福,现在各番团都把火1箭出事当成三条番全军覆没的原因,你觉得现在主上还愿意听到什么桧木火1箭1弹吗?这根本就是你这个细作有意陷害,在造谣!”
噗——
新川终于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半个身体都没了知觉,口沫和血水混合在一起,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他怎么会坑害主上呢?他明明尽心竭力,堵上了全部的身家啊!
他安排那么多死士去东海,就是想要为主上绑来冉家的那个七郎,要他为主上效力!
他以主上的宫号为火1箭1弹命名,是为了让更多的人都知道主上的功勋,为主上增添砝码!
结果,桧木宫火1箭成了笑话。
精心培养的手下都折损在东海。
主上也厌弃了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196章 、
新川被抓, 群龙无首,很快就被桧木宫随便找了个理由收拾了。
多年经营,新川替他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 也打着他的旗号为自家谋取了不小的利益。
以前桧木宫觉得这个手下得用, 也愿意通过着这种方式笼络人心,排除异己。现在新川出了事, 他首先想到的是要划清界限、避免被勾连, 所以干脆斩草除根,演一场“大义灭亲”的好戏。
应该说,在搞阴谋诡计这方面,新川永远不是他家主上的对手。桧木宫晕厥归晕厥,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他很快就意识到“桧木火1箭1弹”可能对他产生的影响, 甚至还做了提前防备。
果然没过过久, 北郡卫戍军正式发布了俘获海倭国亲王的消息, 并且还在头版附带了审问记录。
在记录中,松宫除了承认入侵大雍领土之外, 绝大部分篇幅都在咒骂自己的堂弟桧木宫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为了诓骗自己发起战争, 竟然不惜使用错误的图纸诱使他制造废料火器,造成己方人员大量伤亡。
为了方便阅读,北郡卫戍军还很贴心地将整张报纸都翻译成多种语言, 生怕读者因为语言障碍而无法得知真相。
消息传回濑户城,松宫的支持者都怒不可遏。有激进的人干脆举着刀在桧木府邸前静坐, 要求王室给个说法。
“松宫殿下是愿望的!他是被人陷害了!”
“阴险小人!竟然故意做出不能用的火器给三条番军团!”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原本是陛下最勇猛的战士, 就这么被人坑死在异国他乡了!”
怒气冲天, 民怨沸腾, 桧木宫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
抄家、问罪、铡斩。
把一切罪责都推到新川的身上!
是新川擅自使用了他的宫号!
是新川欺上瞒下,做了大雍人的细作!
是新川瞒着他造了有问题的火器,但松宫也不是那么无辜,不然为什么他名下匠坊的图纸会被三条番军团采用?!
反正一切都跟他无关,桧木宫亲王就是那个最无辜、最无助、最无奈的小可怜,都是别人的阴谋诬陷!
当然说肯定是不行的,必须有实际行动。桧木宫对新川家及新川一系的人马可谓是半点都不留手,宁可自断一臂也要自证清白,那段时间濑户城杀得人头滚滚,每天都有公开处刑。
围观的人却很兴奋,因为现在这些被押着施以酷刑的囚犯,都曾经是高高在上的有钱老爷。虽然人死对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可这些人的凄惨可以给他们带来慰藉,让他们觉得自己的日子也不算难过。
有钱人怎么了?穿金戴银又怎么了?还不是要被推上街口砍头!
“有钱人的女人真不错啊,细皮嫩肉的,杀了真可惜。”
“傻瓜,女人是不用砍头的,女人会被充入番团,泰番的人有福了。”
“嘿嘿,你说的我也想报名参加泰番军团了。说起来三条番全军覆没,泰番团就是最强大的军团,又是桧木宫的嫡系,以后肯定能吃香喝辣……”
事情发展到最后,逐渐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再没人关心松宫的生死,也不提给三条番军团报酬的事,所有人都沉浸在大罪人新川的狂欢之中。被转移焦点后的桧木宫亲王,名望肉眼可见地回升,甚至隐约有凌驾国王的意思,他成了这场闹剧的最大受益人。
替罪羊,当然是新川及其党羽。他们被说成了祸害海倭国的罪魁祸首,他那个大雍来的儿媳更被说成了细作,坊间甚至还流出了不少她与新川一家的桃色传言。
“都怪你!你这个妖怪!”
牢房中,新川的三个妾侍揪着冯月娘的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枯瘦的冯月娘已经无力挣扎,只能双手默默护头,鲜血从额上早已红肿溃烂的伤口中汩汩流出。
自从新川家出事,她就成了众人泄愤的撒气桶,这样的虐待每天都在发生。
一开始她还解释,她跟这些女人说不是因为她,而是男人们造了不能用的火器,间接坑害了松宫和三条番军团。而新川家也不全是因为这件事才会被抄家的,实在是主上桧木宫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把他们都当成了弃子以求自保。
可她们听不懂什么叫卸磨杀驴,也不明白过河拆桥的含义,她们就只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认定了祸源是她这个来自大雍的女人。
海倭国上层男性普遍学习大雍的文化,能随口讲出一些典故是很风雅的事。
冯月娘便是因为这种“风雅”而被新川家的儿子看中。在海倭国女子读书不是很普遍,所以冯月娘之前在新川家一直地位超然,隐约对其他女眷很有优越感。
现在,这种优越感荡然无存,她开口闭口的典故反而像是一种讽刺,越发让一群女眷怒火中烧。
冯月娘遭受到的排斥和辱骂变本加厉。失去了男人的庇护,冯月娘在狱中的生活举步维艰,细皮嫩肉的身体很快遍布伤痕。
那些海倭女人太厉害,她们太清楚怎么才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比她以前欺负父亲的小妾还要狠戾。
无数个因为疼痛而难以入眠的夜晚,她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回想起自己出嫁以前在月鹭岛上的生活,然后在梦中细细回味,仿佛这样便能减轻一些身体上的痛楚。
要是以前,要是她还在月鹭岛,要是她还是大雍官员的女儿……
她后悔了。
冯月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如果她没有跟新川阿基私通……
如果她没有跟阿基私通,也许冉家那个少爷就不会退亲。
如果他不退亲,那她现在应该是恒阊冉家的少奶奶。
等等,恒阊冉氏……不就是那个卖给新川家火1箭1弹的骗子吗?
不行不行,要是嫁了他也要被问罪的,听说恒阊冉家四分十九支全部牵扯其中,作为首犯的家眷肯定落不了好。
那就……退亲。
冉氏败落了,父亲肯定看不上那个冉家子,会为她再寻一门亲事。
可是适合的人家也不是那么容易选的,但是走六礼就要一年的时间,更别说选定目标了。
一年多……那时候她爹做下的事已经败漏了……里通外国,私开海路,贪墨税银,谋害朝听命官,草菅人命……
按照大雍的履历,罪臣的家眷一样是要发配的,所以不等走完六礼就得被退亲,然后发配北郡西北郡的蛮荒之地……
也是死路。
原本还沉浸在美梦中的冯月娘再也笑不起来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怎么走都是一条死路,难道这就是她的命?!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退亲之后随便嫁个平民。她记得岛上有许多少年都模样俊俏,尤其有个叫宇文穹的,年少的她还曾经春心萌动过。
只是那个宇文的身份太过低微,根本配不上她这个知县之女,更别说他姐姐后来还做了父亲的小妾。
都怪那个贱女人!
一想起那个举发父亲的女人,冯月娘就恨得咬牙切齿。她把自己悲惨的解决都怪罪到宇文丽娘的头上,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被处处都是死路。
“宇文丽娘……她怎么不去死?!”
“阿嚏——”
远在东海的文丽娘打了个喷嚏,身边的黑大个马上抓耳挠腮,想要拿自己的外服给人罩上又怕唐突,急得额头上都见了汗。
拧巴了半响,最后才默默走到另外一遍,用自己的背脊给文丽娘挡风。
文丽娘抿嘴一笑,心里暖暖的。
这个大黑个是她在制药场学房里的同期,是厂里的机关匠人,为人老实忠厚还很细心,很受学房里的教习看重。
大黑个喜欢她,但嘴巴又苯又不会说,只默默对她好。
文丽娘一开始是没什么念头的,毕竟她经历过那么多事,一颗心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只盼着阿弟能有个好前程,将来成亲生子,她这个做阿姐的也就能安心了。
她拒绝了几次,但黑大个始终不放弃。无奈之下,文丽娘只得把自己的过去简单讲了一下。
她信任这个男人的人品,觉得哪怕是对方知道之后放弃,也会对她的事情守口如瓶,不会做出更不好的事。
文丽娘的眼光很不错,黑大个的确替她保守了秘密。
但他也没放弃,反而越发对文丽娘好,十分心疼她。
渐渐的,文丽娘的拒绝也不那么坚决了,两人的关系进了拉扯期,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逐渐明朗。
黑大个昨天期期艾艾地说要成亲,文丽娘没有一口拒绝拒绝,说要回去想想。
事实上,她不但不排斥,甚至还有些期待。
毕竟当初被冯德志纳入府中,其实也只有一杯水酒而已,小娘子们幻想的大红盖头八抬大轿想都不用想,冯家连身新服都没给裁。
也许,这次她可以圆梦?
想到这里,文丽娘的心中甜滋滋的。
等下次休沐,她就跟阿弟正式介绍一下黑大个吧。?
第197章 、
休沐日一大早, 文琼就等在了东海制药场的大门口。
他怀里揣着一枚簪子,这是他用奖钱买下的,准备送给阿姐。
休沐日的制药场门口总是很热闹的, 许多商贩都会掐准了这天过来摆摊做生意, 一大早便吆喝声不断。
谁都知道东海制药厂造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磺胺药,造出多少都不够分, 生意十分兴旺。而在里面做功的场工薪酬也十分丰厚, 包吃包住不说,做好了还能拿到额外的奖励,他们是最舍得花钱的人。
如今制药场门口的这条小街,俨然已经商铺林立。在这里售卖的商品不但种类齐全,而且款式十分应季,几乎与青州城乃至京中的流行相差无几, 可见坊工们的购买力是有多强了。
文琼的这枚簪子是在仙匀城买的, 也是攒了许久才攒够了银钱。因着恒阊郡的大案他再次升职, 如今已被调至新设立的东海枢机处做事,衔级也由兵尉成了校尉, 手底下也是管着几十号人的正统军职。
文琼心满意足, 因为他现在供职的枢机处直属于东海郡尉府, 直接向郡尉大人汇报。他最崇拜也是一心追随的就是东海代郡尉崔慎!崔大人是救他于水火的恩人,又是一手发觉他的伯乐,若是没有崔大人从月麓岛上把他们姐弟救出, 又给他们指名了一条生路,他和阿姐的坟前草多半已经长到半尺高了。
关于过去, 文琼很少愿意回想。在很长一段时间, 他一直被一个噩梦困扰, 梦里是阿姐被害, 他亡命天涯的模样,每次都是浑身冷汗地醒来,久久不能入眠。
所以白天操练的时候,他比谁都要拼命,他想让自己劳累,最好能累到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亮。
可惜噩梦仿佛缠上了他,无论他怎么疲惫都无法摆脱。后来他在恒阊郡抓到了那个通敌叛国的冉氏子,那人说得一番话越发令他背后发冷,仿佛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
文琼吓坏了,也气坏了,在把人上交卫戍军以前偷偷教训了那冉氏子一顿,但一口恶气仍旧如鲠在喉,晚上噩梦继续,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的缘故,这次的噩梦竟然有了结局。
呼——
第不知道多少次醒来,文琼郁闷得快要发疯。
梦里做了两江大都统一点都不开心,他怀疑自己是沾染了冉氏狗贼的晦气,还特地跑去本地灵验的观庙中拜了拜,四处祷祝漫天神佛保佑国泰民安,不要出现山河破碎的乱世。
说起来也是巧,之后不久他便收到了兵部颁发的奖励状,还得到了被崔大人亲自授勋的机会。
授勋自然是光荣的,只要表彰他作战英勇,并且机智抓捕阊洲大案的主谋,再次见到崔大人的文琼感觉十分激动。
授勋当晚,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依旧是那个山河破碎的时代,他机缘巧合遇到了崔大人,还成为了对方的学生。只是梦中的崔大人远没有现实那样意气风发,他似乎生了很重的病,脸上皆是疲惫和憔悴,脸色也十分苍白。
在那场浩劫中,他们还有许多同伴奋力挣扎,举步维艰,但还是坚持维系着这片土地的最后一点希望。
同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寥寥数人,但终究还是成功了。成功的那一日,他站在高台之上,没有看到他最尊敬、最崇拜的的老师,却收到了一封急报。
文琼已经忘了那封战报上写了什么,但他记得梦里的自己双目流泪,朝东边的方向拜了三拜。
醒来之后这种难过也没有消失,他的枕巾都被沾湿,引来同袍怪异的眼神。
不过从那个梦之后,他便再不做梦,每一天都是酣睡到天明。
同袍说是他选的那几个观庙起了作用,但文琼就觉得多半是因为他见到了崔大人。崔大人天纵奇才,自带锋锐之气,什么邪肆都不敢近身。
拜崔大人,辟邪!
正想得出神,文琼就听到远处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抬起眼,正见到阿姐正远远地朝他招手,顿时眼前一亮。
今天的阿姐精神依旧很好,淡蓝色的裙袍也很衬她的脸色,看着比平时都要精神焕发。
文琼欣慰地点头,目光不经意的扫到阿姐身侧,顿时眉头一皱。
唉?
那个黑大个……怎么有点眼熟呢?
而且他离阿姐也太近了吧!即便大家都是一个工厂的厂工,男女之隔还是要讲的,又不是很熟的人!
心中絮絮叨叨,脸上却还是挂满了与亲人相逢的期待。这一刻的文琼不再是东海枢机处处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小煞星,而是一个单纯看到阿姐就打心眼里高兴的傻弟弟。
“阿姐!阿姐这里!”
傻弟弟摸了摸怀中的玉簪。
等下和阿姐吃饭的时候,便把这玉簪交给她。阿姐生活素来节俭,之前在冯家没过上好日子,进了制药厂也不曾给自己添几件像样的首饰,反而总是给他塞钱。
文琼当然不要姐姐的钱,他早就能自己生活,现下的军饷足够他花用不愁。
于是他努力攒钱买了这根玉簪。阿姐大小也是个管事了,不能让其他的管事看轻!
贴心的弟弟盘算着该怎么样开口才能让阿姐接受,没注意让他看不顺眼的黑大个竟然跟着阿姐一并走到了门口,还不愿意离开,就在一旁傻笑着看两姐弟亲近。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文琼的心中一沉,脑子里蓦地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黑大个喜欢阿姐,他之前就看出来了,可阿姐好像一直没什么反应,黑大个也不敢多做纠缠,文琼觉得人还是很识趣的。
怎么今天这么没眼色?敢赖着不走,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文琼决定无视黑大个,转头笑着拉阿姐说话。文丽娘一脸慈爱的看着弟弟,关心地问他近来的情况。姐弟俩一边走一边说,那黑大个便默默地跟在文丽娘身后两步远,既不靠近也不远离,一路也走到了街对面的一间酒楼。
直到他跟着一起进了文琼预先定好的包厢,文琼才不悦地转过头,冷声道。
“哎,你进来干什么?”
“是我预先定下的,你若是想吃饭边另找别桌吧。”
黑大个抓了抓头,为难地看向文丽娘。
文丽娘拍了拍弟弟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然后自己对着那黑大个招了招手。
“齐龙。”
黑大个乖巧的走了进来,在文丽娘身边坐下,连着朝文穹露出了一个僵硬但慈祥的微笑。
文琼:……
“阿木,是这样的……”
文丽娘清了清嗓子,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发髻上的玉簪。
她这个动作引起了文琼的注意,他顺着阿姐的手看过去,这才发现阿姐今日戴换了一枚极漂亮的发饰。这发簪是玉制的,上面镶嵌了金花和绿翠,看着便价格不菲。
文琼心中一沉。
他姐的性子他是了解的,从来没给自己添置这样贵重的首饰,那么这东西的来头……
“阿木,这是齐龙,他是厂里的机关匠人,也是你未来的姐夫。”
说到说到姐夫,文丽娘一脸害羞,黑大个齐龙则是憨憨的一笑,略紧张的朝文琼点了点头。
“小舅子。”
文琼:……艹!
看到姐姐满脸幸福的模样,哪怕心中再不愿意,文琼也没有表露出来,他的姐姐难得喜欢一个人,他不能让她堵心。
但该盘问的还是要盘问的。若是不靠谱的男子,就算姐姐喜欢也不行,得想办法先教训一番。
他很有礼貌的跟黑大个互相见礼。然后趁着谈话的功夫,仔细盘问了那黑大个好几句,实在也找不出什么纰漏。
有养家糊口的本事,为人憨厚朴实,家中关系简单,还在东海制药厂任职管事……这样的后生即便是放在青州城里,那也是媒人抢着上门,多半轮不到他家阿姐。
文琼从不觉得姐姐的过去算什么污点,可人在俗世难免要经受世人眼光。文丽娘做过罪臣妾室是实打实的劣势,这样的出身是配不上齐龙的。
文琼仔细观察着齐龙的表情,在他说起姐姐的过去时,这个男人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慢,目光始终温和坚定,给人以极大的信赖感和安全感,难怪姐姐会动心。
他摸了摸自己怀中的玉簪,手又默默的收了回去。
看来这玉簪是用不上了,姐姐已经找到了属于她的玉簪,她头上的那枚让她露出幸福平静的笑容。
出乎意料的,文琼很迅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和未来的姐夫喝了酒,聊了家常,这让文丽娘和齐龙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文丽娘很怕文琼不接受齐龙,在月麓岛上的遭遇让姐弟对于婚姻一事都产生了些许的抵触。表面上看是她遭了大罪,心死如灰;但实际上受影响最深的反而是弟弟文琼,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对亲事极为排斥。
文琼似乎是打定主意一辈子都不成亲了!
文丽娘看着着急。
阿弟现在也算事业有成,正是成家立业的好时候。可弟弟态度坚决。文琼出生的时候母亲离世,不久之后父亲也因病去世,他从没见识过家庭的温馨与幸福。如今自己先迈出一步,过出个模样,也让弟弟感受一下正常家庭的天伦之乐。
也许在不久的以后,她的弟弟文琼也能走出过去的阴霾,迈向新生活了。?
第198章 、
文琼可是不知道自家姐姐的想法。虽然他对黑大个这个准姐夫并不满意, 可看姐姐一脸幸福的份上,他一句过分的重话都说不出,只能暗暗发狠, 回去要好好的把这个叫齐龙的家伙调查一番。
因为着急回去调查, 文琼破天荒的没有跟姐姐多聊,吃完饭便告辞了。
文丽娘和祁隆两人把他送到门外, 文丽娘还给弟弟塞了一件自己亲手织的毛衣, 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文琼的心中发酸,看向齐龙的眼神越发不善。
这么好的姐姐,原本相依为命的姐姐,现在忽然有个陌生的男人抢走他唯一的亲人,这样的认知让文琼觉得异常不爽。
他也不敢多说,生怕被姐姐看出自己的心情, 忙不迭地告辞, 背影迅速消失在街角。
“小舅子……挺好相处的。”黑大个憨笑着抓头。
“你还说他会生气发火……也没有嘛, 他还请我喝酒了勒。”
文丽娘对于弟弟的态度也有些惊讶。不过她觉得可能是在军营历练的关系,弟弟现在的确和月麓岛上那个冲动鲁莽的性子不大一样。
“可能是长大了吧……”
文丽娘喃喃的说道, 心中却依旧有些不踏实。
祁隆是个老实人, 心中没有那些花花肠子, 看到人对他笑便觉得人家是真高兴。可以她对弟弟的了解,阿木接受的这样快反而才奇怪。这孩子未必是真心接受了齐龙,而是比之前有了城府, 知道掩饰了。
唉,只能徐徐图之了。
告别了姐姐的文琼心中茫然,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与姐姐为伴, 尤其是来东海之后, 每个月的休沐日已经成了他固定的探亲日。来制药厂见阿姐就像是回家了一样的亲切放松。
可现在姐姐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 家也不是他的家了。姐姐以后会和那人另组家庭,会有可爱的侄子侄女,虽然他也可以去探望,但他终究是个外人,会被屏蔽在氛围之外。
一想到这些,文琼的心中就说不出的郁闷,心情低落之极。
他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便又来到了西街的玉桂点心铺。今天的点心铺门口依旧人头攒动,许多赶在休沐日归家的场工早早便等在门口,准备买一炉新鲜的点心与家人分享。
每到这个时候,王春岚都会回来店内帮忙。
这个点心铺当初是她出资与嫂子联合开的,原本只是想给初来乍到的家人找门营生。可万万没想到,嫂子的点心铺竟然越做越大,俨然成了支撑家业的主要经济来源。
如今哥哥也在城里的贸易行找到了活计。父亲因为年纪大、之前又在海西州遭了大罪,现在在家调养并照看儿孙。一家人虽然过得不算豪富吧,但生活平安喜乐、吃喝不愁,倒是比之前在马拉维拉港的时候快活许多。
现在的王春兰很满足,他撰写文章的本事越来越娴熟,几次都得到了东家表扬,还给涨了薪资个。与嫂子合开的点心铺子也蒸蒸日上,生意好到又雇了两个伙计帮忙,每个月都能拿到不菲的分红。
现在唯一让她烦恼的便是家中总催她成婚的事。
大概因为愧疚,王老爷子现在对于女儿的亲事格外上心,还遣了媒人去周围查探,看看这青州城中有没有适合闺女的丁壮。
王老爷子的要求也不高,身家清正,为人踏实,厚道和善的人家均可,也不需要大富大贵。大富贵的人家他们也攀过,事实证明,女儿嫁进去了也未必过得好。
王春岚的条件其实挺不错的,人长得清秀端庄,在青州城中有份正经的工作,还懂得海西语,按说这样知书达理的小娘子,很多人家都想聘为内妇。
可问题就在于,王春岚之前定过亲。
虽然亲事是在海西州,可王春岚毕竟与谢彼得同船返回大雍,两人在东海和都德的时候都没少露脸,有不少人认得她是谢家次子的媳妇,还在谢家公馆住了大半年。虽然两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就算是放在海西州也算是有了关系,更别说民风相对保守的大雍,许多媒人听了都连连摇头,都说只能按二嫁选人。
王老爷子心中不得劲。
与谢家的亲事是他选的,当时虽然也有想要女儿嫁给富贵人家的想法,但最主要的还是想要攀附谢家。谢家那个庶子不靠谱,竟然用海倭国娼妓来侮辱自家女儿,双方大闹一场后解除了婚约。
可这破烂婚事给女儿泼上头的污水是甩不掉的,还没过门就成了二嫁女,王老爷子心中的难过就别提了。
太好的人家他不敢应声,条件差的他又不甘心让女儿嫁过去,就这样反复纠结和拉扯,王春岚的婚事成了一块心病。
父亲郁郁寡欢,王春岚心中也不舒坦,她尽可能的少出现在家中,更多的时候都是独自住在青州城里之前租下的房子里,过着逍遥的单身贵族生活。
今天是东海制药厂固定的休息日,也是玉桂点心铺最忙碌的时候,身为东家之一的王春岚自然要回来帮忙。
玉桂点心铺最受欢迎的还是香甜绵软的海西式糕点,可是大雍境内牧场稀少,找不到合适的奶源便不能制作奶油及乳酪,海西点心的原料供应始终是个瓶颈。
好在薛玉贵聪明机灵,在点心制作一道上极有天分,很快便学会了本地的传统点心,又与自己擅长的海西点心融会贯通,创造出造型独特、口味新鲜的新式糕点,倒也捕获了不少拥趸。
今日便是新点心的发售日,香甜绵软的面包内含精心熬制的桂花果酱,出炉的瞬间满室飘香,引得面前等待的食客口水滴答。
文琼也被这样的香味勾回了神儿。他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又走到了玉桂点心铺。
在来东海之前,文琼从来不知自己是喜欢甜食的,尤其是那些香香软软还充溢着奶香的海西点心,每一口对他来说都是无上的享受。
说起来,玉桂点心铺子的奶油酥卷当初还是姐姐买给他的。文琼只吃了一口便惊为天人,从此一发不可收,每次来了都要买一袋回去。
只是喜欢这点心的人很多,每日供应的量确实极其有限。所以姐姐知道他会过来,都会早起去玉桂点心部门前排队,只是今日姐姐身边有了那个黑大个,弟弟最爱的奶油酥卷就没了。
这么一想,文琼更伤心了。可他又暗骂自己,不能因为口腹之欲而耽误姐姐的幸福。他看了看门前排队的人流,这个时间奶油酥卷子早就卖光了,但来都来了,便买些其他点心回去,就当是给同僚的手信了。
“今天怎么是你来?”
王春岚很惊讶的看了一眼文琼。
“你自己买啊?”
这话正正戳中了文琼的伤口,他唉声叹气了一声,没精打采地在架子上胡乱指了指。
“这个这个还有这两个,随便给我凑个三斤。”
“三斤?”
王春岚疑惑地抬起头。
“你够吃吗?”
话纯粹是随口说的,文家姐弟是点心铺的常客,她和文琼不知道打过多少照面,知道他就喜欢甜甜香香的点心。
每次到了休沐日,文姐姐都要早早过来,买上满满一大包,说是给弟弟垫垫肚子。
一开始她还以为文弟弟是个小孩,可谁曾想竟然是个比她还大两月的大小伙子,她就没见过有哪个男人这么喜欢吃甜食的!
“奶油酥卷还有吗?”
文琼垂头丧气地问道。
也许是他这状态太过异常,惹的王春岚又多看了几眼。
“你等着。”
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店铺打烊,王春岚拎着一个点心盒走了出来。
“等久了吧?”
文琼摇了摇头。
反正他也不知道该去哪,脑子放空,无事可做的他坐在街边晒晒太阳,这一天的休末日也就结束了。
也许以后都是这样的生活。
“喏,奶油酥卷。我本来留给自己吃的,看你这样子实在太丧气,就给你吧。”
王春岚把点心盒递给他。
两人之前在冉旸的案子里打过交道,当时王春岚是作为东海报社的记录员跟随采访,后来又得知文琼的姐姐竟然是玉桂点心铺的老主顾,文琼也经常过来买点心,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
文琼跟王春岚道过谢,接过盒子闷头吃了两口。
大概是心里憋闷的缘故,原本香甜的点心今天有些泛苦。他忍了忍,到底还是把今日的事说了出来,倒也不是想寻求王春岚的安慰,他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倾诉一下。
王春岚没说话,就这样静静的坐在一旁听。虽然她并不完全能够理解文琼的怨念,不过也很善解人意的没有反驳,这是她在报社学到的必备技能。
文琼念叨了很久,一直念到嗓子沙哑,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结束了话题。
他看了看天。
“太晚了,说了这么多,我请你吃饭吧。”
王春岚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此刻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光天化日!孤男寡女!哼,王玛丽你真是个不知廉耻的□□!”?
第199章 、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王春岚怔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见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一个男人,身量不高,头发用头油整齐地分在两侧, 身上穿着一套做工考究的海西式燕尾服。
他皱着眉, 脸色铁青,正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和文琼。
竟然是谢彼得!
王春岚十分惊讶。
因为她记得谢彼得极度讨厌东海郡, 讨厌青州城了, 每每说起总是一脸不屑。这还是他自己说,要换成是她提,他就会大发雷霆。
在青州被高文渊当面嘲讽,又因为擅自改变设立仓库的选址而被长兄责备,心胸狭隘的谢彼得把一切的过错都推给了东海郡,觉得那地方跟他八字不合, 言语之间更是大加贬斥, 不止一次公开扬言此生再也不踏入东海一步。
今天也是奇了, 一向看不起东海郡的谢彼得竟然出现在青州城,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经历过这许多事以后, 王春岚现在根本不把谢彼得当一回事了, 对他说的那些污言秽语全当是狗在叫, 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谢彼得就是一个废物,没本事还傲慢无礼,而且心胸极度狭隘。
他需要别人尊敬他、肯定他才能好好活下去, 可他偏偏又不具备让人尊敬和追捧的资本,除了钱。
但钱又不是属于他谢彼得的, 谢家的钱和产业都在谢航手中。根据海西州的法律, 谢老爷子去世后谢家将由谢航继承, 如果谢航愿意, 谢彼得一分钱都拿不到。 海西州不承认妾和庶子,所以谢彼得最多算一个私生子,就他那点德行,谢航一根指头就能把他碾死。
所以他只能在比他还要低微、身份不如他的人身上找存在感。就像之前对待她王春岚,尽情的作践,通过她们的恐惧和痛苦而感受自己的强大。
废物!
王春岚转过头,假装自己没听见,可一旁的文琼却坐不住了。
谢彼得的话让他想起以前在月麓岛上的经历,那时候他的阿姐还没有被狗官纳为小妾,但在冯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冯家的后宅尽是一群捧高踩低的狗人,欺负他阿姐没有靠山,又嫉妒阿姐容貌娇美,经常用不堪入耳的话来辱骂她。文琼撞见过几次怒不可遏,把人揪出去教训了一顿,这才让对方稍稍收敛。
现在又听到这熟悉的话,原本便心情不佳的文琼火气冲脑,上前伸手便揪住了谢彼得的衣领。
“你算什么东西?!放哪门子狗臭屁呢?嘴巴放干净点!”
谢彼得在都德城被人捧惯了,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强横的茬子,一时间被吓得不知如何反应。
可当他对上王春岚的目光,谢彼得也不知从哪生出了一股子豪气,大声地反驳道。
“怎么我说错了?!”
“分明就是一对狗男女、私相授受、当着大庭广众就白日宣淫!”
“大雍朝果然是愚昧不开化,连男女大防的规矩都不懂。哼!我们家当初真是看走了眼,竟然差点让你进门,没的污了我谢家的门楣……”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便狠狠挨了一拳头。
文琼是在军中受过调训的,身手十分利索,火气上升的时候半点都没留情,一拳便敲掉了谢彼得半口的牙齿。
就这他还犹不解气,伸手还要再打。这时候跟随谢彼得出门的家仆跑了上来,叫嚣着要报复文琼。王春岚也死死抓住文琼的衣袖。
“别打了,别打了!”她拼命拦住他:“再打就出事儿了。”
她倒不是担心文琼打不过谢彼得那两个仆人,主要谢彼得的身板真不抗揍,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谢家也不是他们两个人能招架的。
“教训他一下就算了,他就是单纯嘴臭而已。”
她拉着文琼,压低了声音。
“他是海西州谢家的人,真因为他惹上什么祸事不值得。”
文琼恨恨的收手,啐了谢彼得一口便转身要走。
谢彼得见家里的仆人围过来了,立刻又多了几分胆气。他捂着满口流血的嘴巴大声吆喝,让仆人们拦住王春岚,扬言要送人去报官。
“打人!当街打人啊!”
“我就不信这东海没王法,我要你们这对奸夫□□都去给我蹲大牢!”
谢彼得的嘴实在太臭了,臭到了王春兰都有些忍不住想要上去踢他两脚,
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治安军已经赶到了现场。周围不少围观的人都对着三人指指点点,能看得出有些老古板混在其中不住地点头,显然颇为赞许谢彼得的话。
文琼迅速评估了一下局势。
“这个你拿着。”
文琼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盒,悄悄塞给王春岚。
“等下你就说我们是未婚夫妻,定过亲事的。那嘴臭的混球无端辱骂我们,活该被打。”
按照大雍律例,打人是要接受惩罚的,除非被打的人有严重过错,或者可以证明是无端挑衅。
可男女之间的事,想要说清楚却并不容易。尤其是谢彼得说的男女大防,即便是在海西州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一直是仁者见仁、淫者见淫。
之前接连几代皇帝都重用旧儒派,这一派系如日中天,也让他们四下宣扬的纲常伦理洗脑了不少人。旧儒派的学说与前朝云浮学宫异曲同工,都对等级辈分性别做了严格区分,甚至还掀起了两次所谓的“光复正统”。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上蹿下跳,从开国便确立的女性外出做工,在前些年颇有些倒退的趋势。在这样的影响下,有古板的夫子认为未婚男女间对视一眼都是有伤风化,东海的不少工厂因为同时录用男工女工经常被这些人骂大逆不道,不成体统。
好在郡守和郡尉都当他们是放屁,民众一旦尝到甜头,想要退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东海风气虽然开明,也架不住有人还抱着老教条当经典,尤其是关男女之情,很容易被谢彼得钻到空子。
得想办法让他说不出话。
这个问题,王春岚第一时间也想到了。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应对的法子,文琼便先下了决断。
王春兰定过一次亲,他也不在乎再假定一次,只是拖累了文雄,
王春岚叹了口气,觉得今天这事文小弟真的是无辜受累,原本便是她与谢彼得之间,文琼替她出气却反而要被带走调查,让她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她打开木盒,发现里面放着一只做工精美的簪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
“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文琼压低了声音。
“定亲空口无凭,东海这边不是有用簪子做定情信物的习俗吗?我看那个嘴臭的多半还要纠缠。这东西能证明你我原本便是未婚夫妻,那他骂人挨打谁也挑不出毛病。”
其实文琼也不知道簪子作为定情信物的事儿。他只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今天阿姐头上戴的那个玉簪。
好在他预备的这支玉簪也算拿得出手。
文琼是东海枢机营的校尉,虽然他不后悔打人,但他也不想给刚刚成立的枢机营惹来麻烦。
东海卫办理枢机案件的权限原本便是从中央枢机厅分来的,那群尸位素餐的废物抓奸细不行,可是给人挑毛病拖后腿却一个赛一个的专业,他得想办法堵上他们的嘴。
两人商定,并迅速统一口径。因为原本就很熟悉,所以也不需要浪费时间在交换彼此的身份和背景。
等到治安军卫赶到以后,他们已经表现得和一对略害羞的小未婚夫妻没差了。
“不可能!他们不可能定亲!谁会跟一个被退了婚的女人定亲?!”
在偷听到文琼的解释后,谢彼得忽然歇斯底里的指着王春岚。
“她以前被退过亲!是我不要的破烂玩意儿,谁会跟这样的女人定亲?他们肯定在撒谎!”
面对他的指责,王春岚脸色不变。
她先是向治安军卫出示了文琼给她的玉簪,说这是两人的定情信物,然后又很平静的,把自己和谢彼得之前的恩怨讲了一遍。
两人都在报纸上登载过公告,也不算什么秘密,相比疯狗一样的谢彼得,王春岚谈吐文雅、有理有据,很快便博得了围观众人的同情和声援。
“哦,原来是有旧怨的,前未婚妻另嫁他人,这个没风度的就受不了,嘴贱被打活该啊!”
“还说大雍愚昧不开化,我看他海西州才是愚昧吧!难道退了亲事还得给人守节到死?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不是总在说西洋绅士风度吗?这人哪有半点风度,难怪会被退婚。”
七嘴八舌,舆论一边倒,听得谢彼得肺差点没被气炸了肺。他想摆出海西谢家的谱,无奈东海的治安军根本不吃他那套,直接给他判了个赔礼道歉。
——既然双方都登了公告解除婚约,那便是各自嫁娶无妨碍,谢先生的无故侮辱前未婚妻,诬陷人家未婚夫妇,按照大雍律例自负损失,打了也是白打。
“好!”
谢彼得咬牙,点指着治安军卫。
“你等着,你们东海的炼钢场没了!”
“听到没,我说没了!除非你们郡守亲自到我府上赔礼道歉,不然我就把钢厂搬到都得城,再不行去海倭国,从都得卖到海倭比你们东海方便,我要让你们一根毛都赚不到!”?
第200章 、
谢彼得叫嚣着让钱郡守亲自上门道歉, 结果自然是没人搭理他,钱郡守最近忙得很,哪有心情听什么野狗狂吠。
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冉七郎的新内燃机场上。
内燃机场的计划书是之前就递交上来的, 钱酉匡一看是冉七郎的手笔立刻来了精神, 从头到尾细细研读。
唔,是要自己搞, 希望能租用一片土地。
内燃机是机关制造, 场区的选址标准并不严苛,全看郡府批在什么地方。
这就请郡守府定夺的意思了。
钱酉匡摩拳擦掌。
尝到大工坊带动本地经济的好处,钱郡守现在对于工业的选址也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大工坊从建立之初就一直吸纳本地劳力,建成以后更是要招工。若是工场运行得好,不但能给本地带来丰厚的税收,还可以增加本地劳力的收入。大家有了钱才舍得花钱, 舍得花钱的地方会吸引来各地的客商, 铺面和房宅的需求大量增加, 城镇繁荣,东海郡才能变得越来越好。
这个理论, 已经在湖溪、桐佲已经阳坡得到充分验证了。
只是除了郡府自建的工业场坊, 外来的商户大都对选址有着自己的要求, 不大会完全听从郡府的安排。
外来的商户大都喜欢选在建造相对完善的区域,开荒这种事需要绝对的自信和实力,普通的工场主是不敢随意挑战的。
就只能靠郡府自建, 或者……钱郡守的心肝宝贝聚宝盆冉七郎。
“内燃机场啊……”
钱酉匡摸了摸下巴。
其实他有好几个备选,但冉七郎在这次的计划中特别提到需要相对平整的地势作为验车场, 所以郡内的山地先被排除出选项。
“那就只能放在海西了。”
钱酉匡在郡内舆图上圈了一处。
海西三镇之前由宋国忠的女婿杜成掌控, 宋家的势力渗透得较深, 许多重要的职位都由宋家及宋国忠的爪牙把持, 清理的时候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现在海西三镇虽然稳固了,可毕竟是被宋家人祸害了多年,无论民生还是经济都比不上郡内其他地方。三镇位居东海郡西南,地势平坦少丘陵,东侧有沿海高山作为屏障,一年少雨多风。但这地方的土质并不适合种植作物,三镇内绝大部分都是贫瘠的劣等田,就算施用了肥料产出,也不甚尽如人意,所以很多人都去往其他的村镇寻求生计。
人少了,海西三镇就越发地荒凉。宋国忠经营海西三镇多年,虽然人已经倒台,但遗留下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散干净,一旦有风吹草动容易死灰复燃。
倒也不是说有人敢打着宋国忠的旗号造反,只是日子过得不如意就难免会怀念起之前的主官,这对钱酉匡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他得想办法让海西三镇运转起来,正好冉昱的内燃机厂给他了他一个理由。
建造内燃机厂关系重大,郡府要额配海卫守护。
冉七郎的工坊就没有不赚钱的,有了内燃机厂的带动,在海西三镇做工的坊工很快就能像东海制药厂那样,手头变得宽裕起来。
人要是有钱,谁还想着搞七捻八,自然是好好过日子。
这样一来,海西三镇安定了,钱有了,还有足够的土地给冉七郎建造场房,平整试车场,海西三镇有望跟桐佲和湖溪一样,成为东海郡的新贵之地!
越想越美妙,钱胖子忍不住嘿嘿嘿的地笑出声,觉得自己真是思虑周到的郡守。
不过钱酉匡却并不知道,就因为他这个决定,后世对他的评价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一个有建树的郡守,而是百年难遇,惊艳绝俗的经营奇才!
是他给了冉七郎足够的发展空间,让海西内燃机厂成为工业发展史上一座谁也越不过去的丰碑。而其附设的海西试车场、海西环状赛道更是名扬世界,成为日后引发全民狂热追捧的顶级赛事之一。
而海西三镇也因为内燃机场的红利而飞速发展,甚至超越了郡中其他的城镇成为东海郡最具知名度的地标。富饶安宁的生活让三镇的百姓对钱酉匡感恩戴德,自发出钱在城镇中心建造了一座郡守祠,祠堂里的钱酉匡身形圆润、面容和气,手里还捧了个聚宝盆。商人仰慕钱郡守的传奇人生,都愿意过来上香,久而久之竟然被奉为主管商事和经营的神仙。
而现在,“土神仙”钱胖子还远没达到入祠立像的程度,正热情地为即将投产的内燃车场奔走。
其实身为一郡郡守,钱酉匡完全不需要做到这个程度,可谁让他有一群靠谱的帮手帮他分担工作呢?崔慎上任东海郡尉,又接手枢机案件的调查权,东海的海防和日常治安都不需要钱酉匡操心。郡营东海制药场有专门的辖官负责,钱酉匡只需要定期查看营收情况,间或盘一盘账目,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而依靠东海债券而筹集到的庞大资金已经注入青州商社,由他信任且看好的高文渊总经办代为经营,投资的对象还是今上目前最看重的项目黑火油加工厂,有未来的兵部尚书萧卓保驾护航,钱胖子还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不操心,但不代表能闲得住。
钱酉匡对冉昱实在太有信心,也好奇冉七郎要建造的内燃机到底是个什么。如果要说车那他的确是见过一次,就是那回在南苑小实验间,冉七郎搞得那个怪模怪样的小三轮,横冲直撞差点闪了他钱郡守的老腰。
要是那玩意……
钱酉匡摸了摸下巴。
那玩意可不好卖啊,听说都是做了农机。
农机毕竟是用在田里的,跟在城里跑的蒸汽车还不一样。再说就算内燃机能用在农车上,大雍有多少百姓能用得起农车,这可不是个赚钱快的买卖。
钱酉匡还十分委婉地劝过冉昱,不过冉七郎好像没明白他的意思,又给他展示了新造出来的履带车。
钱酉匡一看更发愁了。
这玩意倒是跑得比农机快,但横冲直撞不适合在青州城里开啊!尤其是那两条钢铁制造的履带,要多笨重就有多笨重,真心没有橡胶轮胎轻便好用。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辆两轮车,对,就是冉小昱用来震慑萧烈成的那辆,同样震慑到了郡守一只。
只是钱胖子跟萧烈成的观感完全不同,他就觉得这两个轮子的万一是在抱着内燃机跑,一点都不安全,稍不留神就会翻车。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那……自然是郡守的血泪经验。
钱酉匡也曾幻想成为一个骑着铁马英姿飒爽的胖子,但
实际的结果就是他摔得七荤八素,拄了好几天的拐仗。
他十分嫉妒同僚萧郡尉的英姿,但死都不肯承认是自己水平不行,只捡着两轮车的便利和安全说事,说这种车不实用,载人载物的功能严重受限。
冉昱原本也准备了四轮的版本,但主打还是两轮车的速度和灵活。
毕竟四轮车在蒸汽车和列席煤油车上都由成熟的设计,不如两轮车新奇醒目,容易一炮打响名声。
不过既然钱郡守提了要求,冉昱自然会考虑他的意见。
他是真没想到钱郡守的平衡性如此之差,但也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像表哥和阿成那样追求刺激,相对平稳、容易驾驶的四轮车才是应用最广范的品类。
于是在完成了小黄鸭车以后,冉昱又试制了一辆四轮样车,并且成功通过了测试,尝试投产。
今天,就是第一批四轮车组装完毕的日子,冉昱在逐一测试过性能以后,便按照之前的计划把这批四轮车送到了使用者手中。
主要是太后、萧郡守、陈侍郎、钱郡守、及大学院几位相熟的大师,当然家中也有一辆,只是要重新给仆役们培训。
钱郡守的车冉昱准备亲自送,一是因为钱酉匡就在东海,另外也有感谢钱郡守大力支持他搞工业的意思。
毕竟最初起步的时候,要不是钱酉匡送来一大笔银钱和褐煤,他们的造氨工坊也没有那么迅速建成。
只是钱郡守的审美他不敢苟同,喜欢圆润富态的外形就算了,竟然还对颜色有了要求,希望刷成黄铜色的外壳。
冉昱严重怀疑他其实是看中了今上的鸭鸭车,但又不敢跟陛下坐一样的,便变通了一下选了铜色。
车的外型不能改变,因为冶铁铸造的模具都是定制的,轻易不能修改重造。
但是黄铜的颜色倒是可以满足。
事实上,东海现在就有一家制漆作坊,今上的鸭鸭车就是那家给的漆色。为了实现钱郡守的愿望,冉昱特地跟漆坊定制了深色的铜漆。上漆之后效果竟然还不错,一看就散发着金钱的气息,十分惹眼。
现在,这辆“金钱车”正被蒸汽车拉着,一路从郡尉府开进了郡守府,沿途引来无数人的围观。
正午当头,阳光洒在“金钱车”上,简直要闪瞎一众路人的狗眼。
这……这到底是个啥玩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