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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

作者:晴空之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


    冉昱和陈颖达在荷叶村住了四天, 等村里的田亩差不多都被翻过,这才动身回了阳坡。


    他这几天过得心满意足,不但充分验证了小三轮的实用性, 而且变着花样吃遍了荷叶村。荷叶村的乡亲淳朴善良, 有人不求回报地帮着大家耕地,那也不能让人家吃亏, 自然是某足了劲儿款待。到第五天离开的时候, 冉昱和陈颖达的脸都有些圆润了。


    “你们啊,就是不爱动弹,老闷在屋子里不出来活动,吃什么都不香。”


    临别的时候,吴二婶一边往蒸汽车上塞特产,一边笑着数落他俩。


    “年纪轻轻的后生, 正是长身板的时候, 老不动弹怎么行?!”


    冉昱笑着点头称是。


    和来的时候一样, 蒸汽车又一路开回了阳坡。两位亲兵大哥依旧不怎么说话,可对待冉昱和陈颖达的态度却早已发生了逆转。


    他们已经完全理解为什么钱郡守和陈郡尉对冉七郎那么看重了, 绝不是因为他和崔督卫的关系, 而是因为冉七郎本身对于东海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存在!


    哦, 对了,崔督卫现在已经不是督卫了,应该叫他副都指挥使, 比之前还提升了半格。


    原因当然是因为收复三岛的战功。丰南、长明和大刀屿收复以后,东海卫重新规划了东海线上的防御分布, 这个工作陈平全权交给崔慎来做, 对他的信任和提拔可见一斑。


    现在军中有小道消息, 说陈老大将来很可能要任职兵部, 他属意接替东海郡守一职的自然是崔慎。崔慎雍西军校令长出身,身上背负两次夺岛的赫赫战功,要不是他在军中的时间尚短,资历不够,他就是那种兵部最喜欢拔擢的人选。


    收复三岛以后,陈平看似没有动作,实则一直在稳固东海卫的内务,兼为崔慎保驾护航。在崔慎积累资历的这段时间,陈平牢牢守住了东海郡尉一职,谁都不能硬插一脚。


    外郡戍军大都羡慕不已,觉得这么尽心尽力的扶持,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了吧?也不比当初宋国忠拉拔女婿的时候差了多少。


    虽说这个崔慎有军功傍身,可军功这玩意军中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有人是实打实拼着性命打出来的,有人是去前线镀金度回来的。听说这个姓崔的小子一毕业就去了冉家的船队做把头,想来也是个关系户。


    嗐,是关系户就对了,东海郡守还是个关系户呢,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只是可叹铁骨铮铮的陈平都晚节不保,在金钱和权势面前跪了。


    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但却完全不能影响东海卫内部的调整。


    事实上,经过两次战斗的洗礼,东海卫上下对于崔慎的本身早已有了清醒的认识。别说他最初训教出来的镇海卫和茂头卫,就连最后混编的亓湖卫都心服口服,一扫之前的散漫颓废,又重新恢复了精气神。


    不恢复也不行啊,崔督卫是真可怕!每次他一来大家就头皮发紧,根本也不用多说什么,那种从头到脚都被彻底支配的紧张感就上来了,跟以前杜成巡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说到杜成,杜成和宋家的案子最近也是闹得不可开交,人脑子都打成了狗脑子。


    杜成作为宋国忠的女婿,虽然他是一路被岳父拉拔上来的,但这不代表他毫无家族支撑。事实上,杜成人虽然拉跨,但他的出身却十分不错,他的父亲以前曾是中都卫戍军的有名大将,后来因为受到同袍的排挤而去了西南郡做了郡尉,与宋国忠同同在海山演武堂求学,两人据说还交情不错。


    杜成要在东海发展,身为西南某小郡郡尉的亲爹自然帮不上忙。现在宋家把所有的事都推到女婿身上,远在西南的杜家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杜成的父亲亲自进京,在兵部堂前击鼓喊冤,要为儿子声张正义。


    按照杜家人的说法,杜成虽然做了亓湖卫所的督卫,但他也不过就是宋国忠手中的提线木偶,是任由宋氏父女摆布的。海寇袭城的那一晚,杜成本应调遣亓湖卫迎击靠近海线的海寇,可他却在战事吃紧的关头得了宋家来人传信,宋月娘要他派兵协防青元宋家庄,那是宋国忠荣休后的居住地,与青州城刚好是两个方向。


    杜父说杜成当时就拒绝了宋文娘的要求,但他却完全控制不了亓湖卫的兵力,那些人都是宋国忠一手提拔起来的,根本不理会他挥兵救援青州城的要求,径直都奔赴了青元。这就导致小小一个青元稹竟然集结了海西三镇的兵力,原本应该由亓湖卫负责的青州城却无人防守。等茂头卫所收到指令前来增援,青州城中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城池半毁了。


    “所以我儿不是临战脱逃,而是被宋国忠裹挟!”


    杜成的父亲说的字字泣血。


    “宋国忠退而不休,军情擅专,贪婪无度!你们翻检过我儿的官宅,可在里面找到东海卫多年以来亏空的军饷乐吗?你们再去宋家的钱库一看便知!”


    杜家拼尽全力给杜成脱罪,不单单是因为他是杜父的儿子,更因为这关系到整个杜家的声誉!


    不管杜成到底是不是块烂泥,现在绝对不能把他当成烂泥巴处理,得要往他身上涂金粉,唯有这样才能不让家门被他一人带累。


    呵呵,宋国忠倒是想得好,出了事就把女婿往外推,当他们杜家没人么?!


    要怎么说狗咬狗一嘴毛,闹得越大事情越难以收场。


    宋国忠原本是想着扔了杜成出去,自己再承认一些无关大局的小罪,反正他现在已经解甲归田了,大不了就是罚些银钱。他都打探过了,若是单纯的买卖情报,只要不是涉及海防军情一般也不会重罚,只要他咬死了说是商业往来就可。


    可他没想到的是,杜家竟然掀桌子了!宋国忠急得满头汗,之前不是和杜鹏通过气,先让杜成把罪责人下来,然后宋家想办法把人再弄出来,怎么这一眼照顾不到的功夫,杜鹏就反悔了呢?


    杜鹏怕什么啊?他那个闺女宋月娘不也一样搭进去了吗?又不是只赔了他儿子一个!只要他宋国忠还在外面就有希望,他要是也倒了,那杜成就真没希望了!


    宋国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点情报,原来不知道是谁给杜家传的消息,说年后陛下准备加开举科,


    加开举科的应考条件就是家中五亲六族不能有被定罪受罚中,杜成要是现在认罪,杜家的生员就都没了资格。


    加开举科?


    宋国忠咬牙。


    这他妈的是哪个缺德鬼传的消息!?先帝在世的时候一次恩科也没开过,今上还是个小娃娃,他懂个鸟的恩科?!


    懂不懂的,反正杜家族人是相信了。据说杜家有不少符合条件的生员准备这次下场,要是因为杜成这颗老鼠屎搅黄了,族人怕是要闹事。


    “一定是钱酉匡!”


    宋国忠怒道。


    前段时间听说钱胖子进了宫,之后不久杜家就反水了,要说这消息不是那个胖子给透出去,宋国忠打死都不会相信。


    他怎么不在兴福楼被人一木仓崩死?让他回东海简直后患无穷!


    要是当初钱酉匡死在旧京,朝局混乱之下也没人再去追究杜成临阵脱逃的事,说不定为了稳住局势还得启用他这员老将。


    他要是能起复,他一定先除掉陈平这根眼中钉,到时候东海上下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别说钱酉匡死了没有郡守,就是吏部派了新员过来,那也得乖乖看他的眼色,不敢胡乱动作!


    宋国忠越想越舒爽,因为杜家反水而生出的戾气顿时也消减了不少。


    可能是最近的坏消息实在太多,他晚上竟然也开始断断续续做一些有情节的梦。他总是会梦到一切并未发生的事,有些如“钱酉匡死在兴福楼”这种,会让他心情格外愉快。有些则变本加厉地让他焦躁,比如他昨天晚上梦到的,在他代管下的东海卫一团散沙,接连丢掉了东海郡几个重镇,他带着残兵余部逃亡南岛,反而让困守青州的冉家子成了英雄!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梦!?连他这个领兵大将都做不到的事,一个小毛孩子凭怎么守得住青州城?!


    而且他去了南岛也没落个好结果,趁他舟车劳顿年老体虚,他亲手培养起来的亲信于明举兵反叛。一开始他还能控制得住局势,后来岛上的资源越来越紧张,手下的亲信们也都生出了其他的心思,很快内乱爆发,他们一家子被流放另外一座荒凉冷僻的小岛上自生自灭。


    梦到这里宋国忠就被气醒了,手捂着心口好久都没喘过气,胸口憋闷得生疼。


    这个梦导致他好几天都闷闷的,想起来就心口发堵,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正当他又转动的心思的时候,他的一个师爷忽然跌跌撞撞的来报,说于明昨夜投了东海卫枢机营,现在枢机营的人已经连人带亲笔供词一并押着,朝宋家庄过来了。


    宋国忠:……


    于明!?!?


    他两眼一翻,脑中最后一个念头。


    噩梦……噩梦要……成真了??


    第122章 、


    宋家败了, 败得十分彻底,众叛亲离,成了一块被扔进泔水桶的臭肉。


    便如同宋国忠做的那个噩梦一样, 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背叛了他, 主动向枢机营交出了他贪墨军饷的证据。他这个举动成了宋家覆灭的讯号,从宋国忠锒铛入狱的第二天晚上, 主动前往枢机营的前东海卫军兵就没断过, 与杜成被抓捕的时候形成鲜明对比。


    也都不是傻子。之前杜成虽然出事儿了,但宋国忠还在关系还在,大家就觉得还有翻盘的机会。


    没见前月鹭岛知县冯德志都要被秋后处斩了,最后还不是找到了旧儒派出来替他翻案?宋国忠能在东海做郡尉那么多年,在朝中不可能没有人脉经营。


    可还没等他们高兴个几天,冯德志的案子就又被逆转。冯德志的小妾忽然站出来指认旧主, 还拿出了最关键的证据, 将冯德志一家打包送去了法场。


    冯德志被行刑的第三天, 有人看到于明走进了东海卫枢机营。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老老实实跟在姓崔的身后,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检了宋家庄。


    他的这一行径在宋家旧部中引发了强烈的声讨。


    “啧啧, 于明也太不是东西了, 背弃旧主,跟冯德志那个小妾有什么区别?!”


    “可不,就他娘的婊1子无情!老督尉以前多抬举他, 他就这么报恩?”


    话虽然这样说,可冯德志的小妾是冯家亲族里唯一一个成功脱身的, 大理寺象征性地罚了她点银钱, 还返还了她的卖身契, 简直就是低价赎身!


    有人心中感慨, 有人默默算计,还有人……直接付之行动。


    当婊1子怎么了,只要能活命,道义算什么呢?


    以前宋国忠虽然拉拔了他们,可他们也替他干了不少“脏活累活”啊!现在宋家是彻底没救了,不如主动招认还能求得宽恕,等去晚了都被别人抢先,那跟着一起倒霉的不就是自己了!?


    有了想法的人不少,很快便引发连锁式崩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哪怕是有心人想要替宋国忠经营,也没办法违逆兵败如山倒的颓势,只能任由他烂死在坑底。


    至此,宋国忠在东海经营多年的关系网彻底崩塌,东海卫的风气为之一清。借着收复三岛的机会,崔慎重新布防东海线,划定各个卫所防守区域,明确责任严整军纪,配发新的制式火器,把东海卫戍军牢牢握进了手中。


    是以文丽娘姐弟俩一走下开往东海的客船,立刻就被青州港码头的防卫震慑。青州港码头竟然有佩戴火器的军兵在巡查,逐个核对往来人员的文牒,冯德志家都没有这么大的阵势!


    见此情景,文丽娘立时有些忐忑。


    她现在的身份有点尴尬,虽然大理寺只罚了她些银钱,但却在她的文牒上记录了牵扯的罪责,真论起来她也不算是个清白的人。


    但来都来了,怎么都要试试,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就找船离开,他们姐弟俩现在也没那么银钱。


    “没事的,阿姊。”


    文琼看出了姐姐的担忧,出声安慰她。


    “我看那些军爷只是查验,并不会无缘无故的抓人。何况咱们已经缴交了罚钱,阿姊现在是自由身。听说东海卫的饷粮发放的及时还不克扣,我去投军,饷钱足够养活阿姊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文丽娘还是宽心不起来。


    她家境贫困,早早便承担起家中的生计,当年也是为了给爹娘治病才卖身进冯家的,一开始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即便后来委身成为冯德志的小妾,她也过得胆战心惊,总觉得靠别人没有靠自己来的踏实。


    阿弟将来总是要成家立业的,总不可能一直养着她这个阿姊。等将来弟妹进门了,若是她在东海找不到可以糊口的营生,岂不是要给阿弟添负担?


    “阿姊你看,那边有好多人哩。”


    文琼不知道该怎么让姐姐宽心,只好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青州港码头来往的船只格外多,客船都聚集在南侧的三个码头。从船上下来的人大都背着大包小裹,行色匆匆,通过了码头卫兵的检查后就直奔岸上的一排亭子,很快便排起了长队。


    文琼跟周围的人打探了一下,这才知道那是工坊招工的地方。


    最近东海新起了不少工坊,引得不少人过来寻找机会。工坊的东家索性就租了码头的亭子现场招工,谈妥了就直接带去工坊,也省得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走。


    听说东海第一家制药场正在招工,每天两班上工,提供两顿免费的餐饭,但上工的人要住宿在场中,下了工就回宿房,只有休沐日才能出门。


    宿房是十人一间的大铺,中间用木板打了半格挡,上面只垫了普通的草垫。被褥行李什么的需要自己带,也可以去场里的杂货铺添置,但要自己付账。厕所和澡堂都在外面,澡堂买热水是要花钱的,也只有最简陋的淋浴,可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雍人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条件了。


    “每季都有考核,做得好年底会得到额外的奖励。要是能当上技工,那就有专门的宿房,单独一间屋子归你使用,比场工住的通铺大一些,再不用听别人打嗝放屁。”


    “场里还有化物师,就是研究怎么造药的那些人,人家住的可是独门独户的宿房,也不用大热天去跟人挤澡堂子,人家那小房里什么都有!也不用看着眼馋,那都是墨宗大学院出来的高材生,咱跟人比不了,但咱也有安身立命的机会。听说场里会定期组织放工学堂,考试合格会有加分,活干的好了可以加分,等年底统一计算调整级别,可以一直升到技师和片区管事!干到一定年限场里还会给盖房子,要是谁家能有个争气人干上去了,全家人的住处就不愁了,工钱也会比普工多了不少。”


    说话的小子挺胸抬头,神采飞扬,俨然自己已经成了那能分房子的片区管事。


    他虽然说的神气,但眼睛却只敢盯着面前的后生,半点不敢往他身后的小娘子那里瞟。


    人家梳着妇人髻哩!已经嫁了人的,可不好多冒犯。


    唉,为啥好看的小娘子都这么着急就嫁了呢……


    文琼回来,把招工的事跟阿姊说了一遍,听得文丽娘立刻来了精神。


    “我可以去应工!”


    她小声说道。


    “我能吃苦,会干活,那边管吃管住,正好省了赁房子的钱了。”


    听她这样说,文琼有点犹豫。


    他家现在就剩他们姐弟俩了,之前阿姊在冯家糟的罪他可都还记在心里呢,实在不愿意阿姊再孤身一人去外面受苦。


    被救出私牢以后,文琼才知道冯子安拿自己威胁阿姊做了什么,后怕得好几天都闭不上眼。


    他一闭眼,就会梦到阿姐偷钥匙被发现,冯德志以为她是细作,砍断了她的手脚逼她招供。可怜阿姐耐不住折磨,勉强认下了罪名,然后被那些贼人乱刀砍死。


    每每想到那个场景,文琼就睚眦欲裂。


    若没有东海卫戍军戳破了冯德志的阴谋,就算自己能成功逃脱,找到的也不过就是阿姊的尸体,多半还要被姓冯的狗贼追杀,亡命天涯!


    是东海卫和崔督卫救了他们姐弟,所以他才要劝阿姐站出来指证冯德志。文琼看得很清楚,冯家要是不能彻底打死,将来死的就是他们两姐弟,冯家人不会放过他们的!


    文丽娘不知阿弟的心思,还在细声细气给他算账。


    “你是要投军的,军中管吃喝,但也要随队驻防,左右都是我一人过活的。”


    “咱们若是先赁个住处再找活计,一时半刻能不能找到不说,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安稳,不如直接去到场里做工,大家日常都在一处,还有个陪伴。”


    “而且刚才那人不也说了,场子里是不许随便进出的,休沐日才可以出去逛逛,这不比住在外面安全?干点活算什么,阿姐我活计从小做到大,原本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干活赚钱才能让我心里踏实。”


    她都这样说了,文琼也不好再阻拦。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阿姊去场里做工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毕竟住在场里总比住在外面安全。


    阿姊在冯家遭了罪,也是需要平复一段时间的,能有点营生做也挺好。


    这样想着,姐弟俩就去了东海制药场的亭子报名。


    码头的军兵果然没有为难他们,查验盘问之后就放他们通过,并没有对文丽娘获罪之事表现出任何异样,这让她微微放了心。


    经过冯家那些事,文丽娘一直有种死里逃生的不真实感,这种感觉让她恍惚了很长一段时间,总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梦,梦醒了就会看到冯德志那张狰狞的老脸。


    可当她坐到招工人的面前,之前那种不真实瞬间消散,她忽然感觉无比的踏实。


    虽然还是胆怯,但她鼓起勇气回答了对方所有的问题,然后她拿到了一份文契。与多年以前的那张卖身契不同,这张薄薄的纸张上没有写什么“生死全随主家”之类的话,而是清楚地标注她上工可以拿到的报酬。


    文丽娘问周围的人仔细看过这契纸上的意思,然后便按下自己的手印。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东海制药场的一名普通场工,只要她足够勤快,她就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恍若新生!?


    第123章 、


    同样打开新世界大门的, 还有楚玉。


    半年多前,楚玉告别在旧京经营青雀牙行的祖母,孤身一人踏上了前往东海郡青州府的客船。


    船忽忽悠悠的漂了好多天, 船上的人上上下下, 最后在青州港码头停下。


    文氏姐弟经历的那些楚玉也都经历了,只不过那时候的青州兴建的工坊还不算很多, 楚玉也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那位少爷说的新元商社。


    他虽然年纪小, 但却是在市井长大的孩子,为人处世自有一番标准。之所以要独自前来,也是想先看看自己供职的商社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是那位少爷在骗人。


    虽然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人家骗的,光是奶奶收到的谢礼和佣金就足够买下好几个他这样年纪的少年了,他真没那么值钱。


    来到了青州城, 楚玉很快找到了新元商社。彼时的新元商社还是一家小店铺, 虽然不起眼, 但却是开在青州城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地理位置相当优越。


    只是位置虽好, 新元商社却没什么生意。倒不是他们卖的东西不行, 而是大家都不知道这店到底是卖什么的, 也从来没见过活计出来招揽客人。


    “这店就是高家少爷弄出来气他爹的。”


    旁边一家书肆的老板说道。


    大清早的书肆没有生意,老板也乐意和外乡人唠唠街市上的八卦,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


    “铺子是高少爷亲娘带过来的嫁妆, 以前高家的布庄用倒也没啥,反正都是两口子的进项。后来高少爷的亲娘没了, 他爹又娶进来一位。后面那位生了两子一女, 把前方留下来的老大给打发到海西洲游学。那才是多大的娃娃就给送的远远的, 要我说这后娘的心思可真是歹毒。”


    “那么多年, 老大在海西洲,他娘留下来的东西就放在他爹的手里,多了少了谁也不知道。后来老大跟家里闹翻,就把他娘的嫁妆都给收回来了。当初这店铺高家人还不想还,差点闹到衙门才不得不吐了出来,然后便开了这家商社。”


    “听说高家老大在海西洲做点小生意,这店铺应该就是卖洋货的吧。”


    当时楚玉也是这样认为的,想着高少爷可能就倒腾些海外的东西到大雍贩卖,绝对不曾想到新元商社竟然能成为东海制药场的唯一代理,而他们不是把海外的东西运到大雍来卖,而是把大雍的磺胺药推销到海西洲!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楚玉都被吓傻了!那么珍贵的磺胺药,能够有效控制感染,又不会像青霉液那样出现剧烈毒化反应,独家代理权怎么可能落到一家小商社的头上!?


    当然这背后的原因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新元商社的老板是冉七郎的表哥,连连发木仓和飞羽□□都能搞到,磺胺药的代理权好像也不那么稀奇。


    他现在已经和他的前辈兼同事金弼一样,可以处之泰然了。


    “马上就要到积奇港了,都打起精神,积奇港可不是青州,这里乱的很!”


    把头招呼着船手和随扈警戒,楚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没事,别怕。”


    金弼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好咱们自己的事,跟住少爷,你习惯了就好了。”


    楚玉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兴奋,焦虑忐忑也掩藏不住的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坐远海轮船到另外一块土地。一路行来,入眼所见的再不是熟悉的黑发黑眼,而是说不上什么的异国风情,一切都让他觉得新奇。


    然而外面的世界也并不太平。


    就在他们起航的当天,从海西洲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拉希亚大公国和米列颠军队在波克雷姆发生了交火。战争不是发生在路德国海外种植地赫德阿姆,而是在海西洲本土,就在路德国的边境上,这简直就是一个爆炸性的大消息!


    “为什么是在波克雷姆,路德国不要赫德阿姆了吗?”


    楚玉好奇地问金弼。


    “要是肯定要的。”


    金弼想了想。


    他跟着他家少爷在海西洲晃悠了这么多年,对于海西的风土人情还是十分了解的,他只是在思考怎么跟楚玉解释这个问题。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是米列颠军队吗?他们是怎么穿越国境进入路德国与拉希亚过边界的?路德国人同意他们进入了吗?”


    同意是肯定同意了,不然坎桑亲王早就闹起来了。


    现在来看,他家少爷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坎桑亲王是个虚张声势的摇摆派,自己本什么没有实力,只能靠着嘴炮造声势,动真格的时候他只能选择与他人媾和。


    不过这样的策略不可能没有代价,之前被大作文章的那封“密约”,不就是坎桑与萨巴诺茨的私人交易,牺牲了路德国在东安图海的一大片棉花种植园。这次很明显,坎桑亲王又更换了山头。赫德阿姆可以作为;礼物送给萨巴诺茨,与德布里亚利的合作条件又是什么呢?米列颠的军队可是已经踏进路德国土了!


    “这下……海西洲是不想乱也要乱起来了。”


    楚玉有点不明白金大哥话里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跟随着二人穿梭在海西洲的各个城市、国家,接触各式各样的人。


    他也亲眼见证了东家神乎其神的社交本领。


    唔,不……那已经不能叫做社交本领了。


    有沟通障碍的楚玉在心里默念。


    那应该叫做社交本能。


    哪怕是第一次见面的人,高少爷好像也能迅速捕捉到对方的喜好和目的,投其所好,迅速和对方变得热络熟稔,就像蛰伏在野外的猛兽一样敏锐。


    他特别善于利用自己手中的人脉资源,他总能在与人的交往中获取一些讯息。这些讯息最初在楚玉看来并没有什么价值,大部分是些真假未定的八卦。可在接下来的时间,楚玉亲眼见证了高文渊废物利用,利用这些讯息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就像一个合格的货郎,挑着挑子游走在街巷之中,他很清楚哪些客人会需要什么,然后主动把东西送到他们的面前。


    楚玉的工作就是记录下一些复杂的讯息,尤其是有关陆地、海图这类的情报,高文渊需要他进行汇总标准,然后自己从里面提取到需要的内容。


    很困难,也很有挑战。


    他们很快从积奇港离开,乘坐蒸汽火车进入路德国的首都海茵城。


    楚玉是第一次踏上海西洲的土地,金弼之前却是跟随高文渊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他一眼就看出了海茵城的变化。


    “世道要乱了。”


    金弼注视着车外的街路。


    虽然城市看上去依旧繁华,可街路上的行人却没了之前的安逸,一个个神色凝重,步履匆匆。


    售卖面粉和肉食的店铺前都排起了长队,买到的人神色轻松,而排在队尾的人却满脸焦躁,眼睛紧盯着远处的店门。


    东安图海航路被封锁,船不能直接到达托特亚姆,只能像高文渊一行人一样,从积奇上岸。从积奇到海茵城还有一段漫长的蒸汽火车线,需要转三次车才能绕开交战区。


    虽然海茵城里暂时还看不出又物资紧张的迹象,可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争要多久才能结束,战火会不会蔓延到其他的地方,城里的居民都十分担忧。


    他们迫切需要囤积食物和柴炭,这些天城中的店铺总是早早关门,以为前来选购的人实在太多,他们的库存眼看就要见底了。


    但也有人不以为然,比如谢家派人接人的这位蒸汽车司机。


    他是个混血儿,曾曾外父在前朝末年来到海西洲,几代人都在谢家的庄园服务。


    他坚信战争不会打到海茵城。


    “毕竟这里是路德国的首都,不管谁来做国王,人总归是要在巴罗宫举办登基大典的,没有人会舍得破坏这座鲁茵河上的明珠。”


    他说得十分骄傲,听得高文渊撇了撇嘴。


    鲁茵河上的明珠吗?


    虽然是很有诗意的说法,可现在也不过就是放在桌上的一块肉,谁都能来切一切。


    从去年西尔根二世暴毙,明着是三个继承人争夺路德国皇室的继承权,实际上的真实却是路德国在不断损失土地和财富,一块一块被人鲸吞蚕食。


    现在虽然交战的双方是萨巴诺茨和米列颠摄政王,可大家看到的却是康桑亲王靠着盟约送出了一块又一块的土地,试问这样的好事谁能不想要?!


    高文渊把自己带入了一下海西洲的各个领主和贵族,觉得这时候不伸爪子的人都是傻子。米列颠摄政王和拉希亚大公只是一个开始,只要坎桑亲王贼心不死,很快就会有新人闻着血腥味加入,共同分享路德国这块肥肉。


    当对战演变成混战,当战开始蔓延至更多的地方,鲜血和仇恨会让更多的人失去理智。杀红了眼的人还能顾忌这是“鲁茵河上的明珠”吗?不可能的,战争是最可怕的迷魂药,会彻底剥夺人的理性。


    金弼说的没错,世道要乱起来了。?


    第124章 、


    车子一路疾行, 穿过还算是平静的旷野和城镇,目的地是海茵城外的庄园。


    这地方高文渊之前曾经到访过,彼时还是要靠崔慎的搭桥才能拜访, 现在的他却已经成为谢航重视的客人, 被主动邀请会面。


    之前在钢料上的孤注一掷,高文渊不但赌赢了, 还赚到了一笔不小的利润。这笔钱足够他偿还掉昂德兰商会的高利贷, 但他似乎并不着急,一下船就直接前往卢克索,混迹在各种社交聚会中。


    对此举动,他的随从兼心腹金弼十分不解。


    他是知道昂德兰商会的贷款利息有多可怕,少爷晚偿还一天就会多一笔利息滚入,利滚利可不是闹着玩的, 浪费时间就真是在浪费金钱。


    他也提醒过高文渊, 但高文渊却毫不在意, 还意味深长地说利息都是人算出来的,该还多少要到结算的时候才知道, 现在不用着急。


    金弼有点没琢磨明白,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 昂德兰商会在海西洲还是很有权威的,他们有明确的规定和固执的传统,海西洲的很多贵族都被他们拒绝过, 连国王都不给面子。


    难不成少爷还指望着最后算账的时候给他打折么?这怎么可能的!大公和领主借了昂德兰商会的钱都要一分不差的召唤,少爷凭什么觉得他会是个例外!?


    对此, 楚玉倒是有其他的理解。


    他家祖辈都是干牙行的, 虽然不知道昂德兰商会的辉煌历史, 但他却非常了解市井中的交易潜规则。


    墙上挂着的约规和实际达成的交易是两回事, 因为契约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只要双方愿意那可以有无数种变通的方式,神仙也插手不得。


    但是对外,尤其是对于第一次来旧京的客商,牙行们还是要摆出一种端正大气的态度的,不然人家会觉得牙行不可靠。越是标榜这种肃重场面的地方,往往越有放水的可能性,因为这样的反差会让客商们暗暗窃喜,觉得自己占到了便宜,也就不会对牙行介绍的东西挑三拣四。


    楚玉觉得,高少爷说的可能就是这个意思。没有哪个商会能一直拒绝利益,差别只在他们觉得这笔交易是否划算。


    少爷手中握着磺胺,只要运作得当,这会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果然,没过多久,卢克索社交圈里就传出高文渊手握一种新型抗感染药的消息。


    据说那种药十分神奇,能够治疗许多的疾病,又不像青霉液那样容易出现毒化反应,使用十分安全。


    米列颠和拉希亚在路德国的边境打仗,周边的领主和贵族都有点慌,想囤积些药物的人不在少数。


    虽然他们也不愿意相信东方的大雍能造出什么神药,可不容否认的是,三百年来最有效的两种药物都是从那里传过来的,他们还有很多神奇的药汤,多个保命的备选谁都不会拒绝。


    于是,高文渊很快成了卢克索社交圈里的红人,就连女王的“挚友”都邀请他参加舞会,还特地跟他聊起了关于药物的话题。


    这要是换成以前,高少爷早就谈笑风生,不着痕迹地推销起自家的货品。但是这次他却一反常态,态度十分谨慎,即便是被直接问道也都一语带过,偏偏吐露的只言片语都指向明确,那就是这种名叫磺胺的药物的确能够有效治疗感染,还曾经拯救过很多人的生命。


    这就……很值得注意了!


    卢克索位于米列颠和路德国的南部,战事兴起之后,这里很快就成为交锋各方的角力中心,各种情报贩子混迹在首都马基雅德,小道消息漫天飞。


    大战就要流血受伤,火器伤造成的感染是士兵死亡的主要原因。有很多人,他们并不是死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而是死于火器伤感染或者截肢手术中的大出血,最终化为贵族手中战损清单中的数字组成。


    战争还刚刚开始,双方手中都握有大量的军队和充足的物资,小小的伤亡数字完全引不起他们的重视。无论是萨诺茨还是额尔特,他们都没准备在士兵的生命上花钱,是以来探消息的都是其他的贵族领主,交战的两方没有半点动静。


    高文渊也不着急,反正他从来也没有打算直接跟交战方交易,他的钓竿另有目标。


    女王“挚友”的社交晚宴给了他一个契机,让他能攀上这块大陆更昂贵的那个圈子,这就足够了。


    “我有个好朋友……”


    女王“挚友”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灯影交错下的红酒呈现出一种明亮的红,看上去十分漂亮。


    “我的好朋友是很不错的人,他是击剑高手,他的身体非常健壮,很招女人的喜欢。”


    说到这里,女王“挚友”停顿了一下。他是个英俊的男人,浅金色的头发打理得十分精致,穿着卢克索时下最流行的紧身裤和高筒靴。


    “那个家伙很喜欢骑马,前段时间他得了一匹烈马,结果在驯服它的时候不小心受伤……那个……地方有点麻烦。”


    他再说“那个”地方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但给了高文渊一个“你懂”的眼神。


    高文渊也的确懂。


    他是听说了有人最近身体严重不适,甚至开始影响到与女王的“友情”,正在秘密寻求医生的帮助。但致病的原因不是因为驯马,但也不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就很奇怪。


    奇怪归奇怪,但病还是要治的。高文渊心知肚明女王“挚友”无中生有,但也没有拆穿,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不知情的路人。


    “是嘛……”


    他摸了摸下巴。


    “□□硬伤很麻烦,别不是……断了?”


    女王挚友:……


    “没有,没断。”


    精致的金发男人轻咳一声,笑容难得带上了几分尴尬。


    “没有硬伤,但是很疼,尤其是如厕的时候。我……那个朋友很痛苦,如果有可靠的药物能够治疗他的病,他很愿意出高价购买。”


    噢?


    高文渊看了对方一眼,目光中满是疑惑。


    “可是这药是能随便吃的吗?万一吃出问题来怎么办?”


    “你说的对。”


    女王挚友竟然还点了点头。


    “所以他打算秘密购买一批药提供给他的医生,我听说你手里也掌握了一种东方的药物,我准备购买一些送给他。”


    哦。


    高文渊点了点头,刻意强调了一句。


    “所以是好心的艾瓦涅伯爵先生愿意赠与好友的医生,不是我直接卖给您的朋友,对吧?”


    “是的。”


    艾瓦涅伯爵微笑颔首。


    这个东方商人很上道,他的说法不但规避了自己的风险,也给了艾瓦涅伯爵一个完美的台阶。他就是买了些可能有效果的药物,真正能不能用还要医生决定,他只是在帮忙而已。


    “你那种药,真能治疗感染?”


    他压低了声音确认道。


    “像青霉液一样,但是却不会产生毒化反应是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


    高文渊说的一脸坦诚。


    “人和人不一样,药使用的效果也不可能完全相同。但我这种药是口服的,吃下肚子总比打进身体安全,有反应也很微小,实在不行还可以催吐。”


    这倒是。


    艾瓦涅伯爵点了点头。


    他收到的消息也是这样的,这个东方商人带来的药物有口服和外用两种。但不管是哪种,出了问题总能想办法补救。这年月催吐的法子有很多,真不得用还可以吐出来,总不会像青霉液那样直接就死掉。


    “好。”


    他早就心急如焚,偏偏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模样。


    “那多少钱一颗?”


    高文渊说了个数。


    艾瓦涅伯爵点了点头。


    正这个时候,乐队再次奏响了优美的圆舞曲。在场的贵族纷纷邀请心仪的女士,艾瓦涅伯爵也走下舞池,与一位公爵小姐翩翩起舞。


    高文渊站在角落里一脸淡定,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独自享用着甘醇的美酒。


    没过一会儿,又有人前来攀谈。这也是一个为了“好友”而忧心忡忡的人,在充分表达了对“有人”病情的担忧之后,他详细询问了磺胺药的使用方法,然后表达了想为朋友分忧的迫切心情。


    这一晚,前来“替人分忧”的不计其数,高文渊都得体应对,半点都没让对方感觉到任何困窘。


    贵族们普遍对这个东方商人的印象非常好,不管他的药好不好用,这个人还是非常讨人喜欢的。他彬彬有礼,风度翩翩,言语风趣,也不枉他们放下身段与之攀谈。


    舞会顺利结束,但高文渊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他刚回到临时租住宅邸后不久,门铃就被摇响了,艾瓦涅家的管事登门到访,迫不及待地取出一个匣子,里面放满了卢克索金币。


    金弼都看傻了,他虽然名叫“金弼”,但看到这么多金币还是头一回,被他家少爷吩咐去取药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


    不是……这就卖出去?还这么多金子?就为那两盒磺胺药丸?


    唔,要金子也没错。现在都要打仗了,收什么都不如金子保靠。


    只是少爷不是去跳舞了?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拉来这么多客人,还个个出手豪绰?!


    一旁的楚玉倒是恍然大悟。


    他之前还奇怪东家为啥要去打探那么多有的没的花边新闻,现在眼前的一切似乎给他了答案。


    原来,消息是要这么用的啊!?


    第125章 、


    磺胺药的开局不错, 售价远远超过了高文渊的预估。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他,主要当时舞会音乐太响,艾瓦涅伯爵根本没听清楚他说的货币单位。


    但,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既然艾瓦涅伯爵能够接受以金币作为结算单位, 那他高文渊也没有理由拒绝。毕竟贵族也是要脸面的嘛,贵族的身体就是要比平民值钱, 治病的药物也要用最昂贵的, 这就是海西洲领主们的理念。


    高文渊还挺喜欢这种理念的,来者不拒,充足的金钱这让他出手越发阔绰,发展人脉的速度又提高了不少。


    有些人是需要身份地位才能结交的,有些则只需要钱,只要投他们所好, 高文渊就能拿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圆盘发电机……”


    高文渊皱眉, 盯着出发前表弟给他罗列的清单。


    “这什么玩意……”


    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瘦高个, 用昂德兰语报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那瘦高个竟然还点了点头。


    “有个叫哈辛的人造出了一环形发电机,兰瓦尼亚特公司买下了他的图纸, 制造出一种中型发电机, 不过开价会很高。”


    “有多高?”


    高文渊问道。


    瘦高个比划了一个手势。


    高少爷可不会犯艾瓦涅伯爵的错误, 他用昂德兰语确定了货币单位,然后摇了摇头。


    “太贵了,不值得。”


    “我只需要一个圆盘发电机, 你说的这个价格太高了。”


    “环形发电机是圆盘发电机的改进品,这是兰瓦尼亚特公司的保留产品, 要不是为了磺胺, 我不会跟你做这笔生意的。”


    瘦高个一脸淡定。


    “你要知道, 这可是海西洲的技术。”


    听他这样说, 高文渊当即嗤笑一声。


    “所以呢?你想用这个跟我交换一批磺胺?你知道现在磺胺在黑1市开价多少了么?”


    瘦高个当然知道。


    事实上,自从三天前艾瓦涅伯爵重新获得女王的“友谊”之后,磺胺就成了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商品,许多身患“隐疾”的贵族们都在想方设法地搞到一瓶磺胺药。


    当然,这种药也不是什么都能治疗的,哪怕是“隐疾”,也有一部分人的效果并不明显。


    可这种事,他们显然也不会跟别人说。


    买都是偷偷的买,用当然也是偷偷的用,贵族都是光鲜亮丽的生物,身上可容不得任何不完美。


    磺胺被炒到了一个离奇的价格。


    对于这个结果,楚玉十分想不通。他私底下偷偷问过金弼,为什么海西洲的贵族需要买磺胺治疗下三路的病。


    金弼还一开始顾念他的年纪,不大想和他细说。后来见他对市井里的门道门儿清,便也不再把他当成小孩,照实讲道。


    “花柳病肯定是有,但也不都是得了这种。这儿的人不管什么身份都不爱洗澡,身上的味道全靠香水遮掩,不干净又不节制,生病很正常。”


    唔,原来是这样。


    楚玉恍然,觉得自己又增长了不少见识。


    那边,高少爷和昂德兰商人的谈判已经到了尾声,价格落到了双方都能接受的程度,交易顺利达成。


    “你如果还有想要的东西可以联系我,我在施罗根也有关系,可以拿到你需要的。”


    临走之前,那个瘦高个的昂德兰商人说道。


    “你要是肯出售这药的秘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高文渊摇头打断了。


    “秘方就别想了,我也想要。”


    他摊了摊手,露出贪婪的表情。


    “这东西在我们那里是官府经营的,有军兵守卫,造出来当然要先可着大雍人用,我想搞出来点成品都十分困难。”


    “要是能拿到秘方,你以为我还会出这么点货量吗?”


    他这番话彻底打消了瘦高个的怀疑,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高家。


    高文渊暗暗松了口气,他其实知道这个瘦高个的身份,敢顶着禁令卖环形发电机的就只可能是昂德兰商会的人,看来磺胺的利润终于打动了商会。


    高文渊的目的达到了。


    他就是要让商会看到他推出去的筹码,这样才能拿回更多想要的东西,禁令百年,唯有昂德兰商会才能做,也才敢做。


    相比之下,谢航的邀约就变得不那么具有压迫感。彼时东海急需钢料投产,他们势弱;现在攻守易转,高少爷也可以淡定如山了。


    车子开进了庄园。


    与卢克索繁复豪奢的建筑风格相比,路德国就显得格外淳朴厚重。不但花园草坪都修剪成整齐的方格子,在建筑物的外墙上也很少使用花纹雕饰,看久了难免就有些单调。


    谢航还是老样子,只是脸上多了几分疲惫。


    想来这段时间谢家的处境也不好过,虽然路德国并没有派出军队参与战争,可战火却是实实在在燃烧在路德国的土地上,鲁茵河畔的工业区不可能不受影响。


    “我听说你手里有能抗感染的药。”


    一落座,谢航就开门见山。


    “我需要一批药,你可以开价,只要价格合理我都会接受。”


    闻言,高文渊十分诧异。


    他以为谢航找他是想稳住他这个大主顾,没想到对方上来就提到磺胺,想来是卢克索的风声吹到了海茵城。


    “可以,咱们之前合作的挺愉快,我剩下的数量不多,可以匀给你一部分。”


    高文渊也是个爽快人,并没有和谢航多纠缠,直接开出了价码。


    因为谢航和崔慎有点交情,所以高文渊也没狮子大开口,就按照给昂德兰商人的价格卖了一批磺胺。


    “对了,还有一件事。”


    谢航按了按额角,略迟疑了一下。


    “嗯?”


    高文渊挑眉,坐着没动,等他接下来的话。


    好在谢航也没迟疑很久,他很快开口说道。


    “我想在大雍建一个钢铁厂,从外海运送矿料过去加工,我最初的意向就是东海郡,所以才让彼得过去筹建仓库。”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高文渊听明白了。


    原来谢彼得肩负的任务并不单单是去建造一个成品转运仓库,而是为之后的钢铁场做前期准备。


    但谢彼得没有遵从谢航的意志,擅自把仓库建在了都德。谢航虽然对他不满意,但也没有强求。因为彼时的东海郡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个地理位置比较优越的选址,并没有另起炉灶的必要。


    是东海郡之后的迅速发展,逐渐改变了谢航的想法,更别说他们之前还购买了一大批钢料,让谢航看到了东海的实力。


    对比局势紧张的海西洲,远隔重洋的大雍似乎已经度过了政局的动荡,成为一个适合稳步发展的好选择,所以谢航又有了想法。


    说起建场,高文渊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钱酉匡。


    上次谢彼得选了都德港,钱郡守每次见他没没什么好脸色,还说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生生放跑了一个大肥羊。


    高文渊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接地气的郡守,刚被数落的时候一脸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后来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托表弟的福,钱郡守也不跟他耍官威,只是耳提面命要他谨言慎行,以免又耽搁了郡守的高炉铁塔梦。


    行啊,上次放走一个谢彼得,这回还一个谢航总行了吧。


    高文渊心中暗想,脸上却没露出半点心思,只笑着说起了东海的种种趣事。


    他说这些也都是有目的的,他很清楚谢航会想要听到什么,也就捡着对方最关心的话题说,绝口不提自己跟钱酉匡的关系。


    谢航和崔慎是老相识,他要真有心去东海,肯定走的是崔慎的门路,他高文渊何必上赶着呢?!跟他说这个事,不过也就是想多一个角度打探一下东海郡的情况而已,没必要太殷勤。


    不过这个消息他肯定是要回报给钱郡守的,也算借花献佛将功补过,以后也图个耳根清净。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高文渊就选择告辞。谢航送他到门口上车,依旧是之前的管事负责护送。比起来时的生疏矜持,回城的时候管事显得恭敬了许多,应该是谢航的态度影响到了他。


    高文渊也不在意。


    这样的事他在海西洲遇到过太多次,他已经懒得去和人计较。


    不过这次总算没有白来,不但卖出了一部分磺胺,还拿到了谢家有意回大雍的消息。就是不知道谢航是在替谁购买磺胺药,虽然他放出的数量不多,可按照昂德兰商会的价格还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谢航眼都不眨一下的全部吃下,那批药都足够一座小型医院使用了。


    难道谢家在鲁茵河畔的钢铁场出事了?


    抱着这样的怀疑,高文渊试探了管事几句。应该说不愧是谢航手底下的人,管事的口风非常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高文渊浅尝辄止,很快就又聊起了他和谢彼得的“友谊”。


    不过说到谢彼得,他就想起临走之前答应过王春岚的,要帮她捎带回家人的事。高文渊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答应了的事自然要尽心做到,于是他便让金弼和两个护卫跑一趟马拉维拉港,自己则带着楚玉转战贝塔林,继续出没在各种社交场合中、


    五天之后,风尘仆仆的金弼终于赶到了马拉维拉港。?


    马拉维拉(一)、


    金弼以前是来过马拉维拉港的。


    在他的记忆中, 马拉维拉是个安逸静谧的小城,拥有天然良港,这里的领主也是态度温和的开明派, 对于领地的管辖并不过分严苛。


    多年以来, 马拉维拉便是依靠港口商业逐步发展,吸引了来自海外各地的客商前来落脚。在战争爆发以前, 马拉维拉是名副其实的“安图海上的明珠”, 每年都会给领主一家赚取大量的财富。


    因为赚钱,所以领主对待外来移民的态度也十分宽容,大方的给予他们居住权,并愿意保护他们的生意,城中经常能看到领主的卫队在巡逻,偌大的一个港口城市, 秩序却井井有条, 可见马拉维拉的领主是真有用心经营。


    但是这一次, 当金弼再度踏入马拉维拉城的时候,入眼所见的却是一片混乱。


    街上的店铺大都关门了, 只有几家卖杂货的还开着门。买食品的铺子不是紧锁大门, 就是挂上了“售罄”的牌子, 城中到处都是大包小裹准备逃难的人。


    这是……怎么了?


    金弼一脸懵。


    他知道赫德阿姆已经被拉西亚人占领,可马拉维拉距离赫德阿姆隔着一个安图海峡,而且领主手中还有海船和卫队, 怎么就乱成这个样子了呢?


    他走进城,随便找了个车夫打听情况。


    那车夫操着浓浓的本地口音, 金弼费了好大劲儿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心里就是一沉。


    马拉维拉城的领主死了, 死于中毒, 杀死他人现在还没找到,但是他蓄养的情妇——一个南加里亚和米列颠的混血儿,在领主死后忽然就行踪不明,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领主的卫队在城中挨户搜查,抓了不少人但始终没找到正主,搞得人心惶惶。


    因为凶手是外乡人,所以城中的外乡移民可是倒了大霉,几乎每家都有人被拉走审讯。幸运的人回来后还剩半条命,倒霉的人一去不返,连尸体都不知道被扔去了哪里。


    外乡移民都成了惊弓之鸟,愤愤想方设法要离开。可是走能走到哪里?拉西亚人的战船已经占领了安图海峡中间的忒儿岛,再往前就是马拉维拉,从海上逃命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能前往同样是战区的路德国。


    王春岚的父兄也是其中之一。


    “爹,不行咱们就回大雍吧。”


    王春岚的兄长王春平说道。


    “之前我去看小妹的时候去过都德港和青州城。都德港和马拉维拉差不多,城里有很多海倭人,贸易十分便利。东海的青州城主要发展实业,那边新开了很多工坊,去做工的人不少,秩序井井有条,咱们回去可以选一处地方落脚。”


    他这样说,王老爷子掀了掀眼皮。


    “回去?怎么回去?”


    “东安图还都给拉西亚的战船封了,哪还有船能去大雍?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也要四处奔波当难民吗?”


    “现在不当难民也不行了吧?”


    王春平不想放弃,继续劝说老父亲。


    “拉西亚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城中还是一片混乱,也没有个人出来主持局面,马拉维拉城迟早是要被占领的啊!”


    “就这几天的变化爹你还没看清楚吗?他们找不到凶手,已经准备把事情推到外乡人的头上,我们都会被怀疑被抓走的!”


    “不会!他们不会抓我们!”


    王老爷子一拍桌子。


    “我们家代代诚信经营,足额缴税,我还和先领主有过交情,他们怀疑谁也不可能怀疑我们!”


    他喘了口气,像是在训斥儿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喃喃地道。


    “马拉维拉城是开明的地方,这里的领主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他们一贯是尊重秩序尊重规则的,他们聘请的治安官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不会随随便便乱抓人。”


    王老爷子是这样衷心地希望着,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就在父子两讨论的当晚,王家的大门被粗暴地敲开,领主的卫队把一家人全都抓进了监牢。


    “你们是大雍人吧?听说东方人相信巫术,你们是不是也会?”


    “你的邻居欧班先生举报你们在家中熬煮魔药,你们总是给城主进献礼物,里面是不是混有东方的魔药?”


    “没有魔药?没有魔药领主为什么会表彰你们?你们一定是给领主下了魔法吧!?”


    到了这个时候,王老爷子才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滋味。


    邻居欧班当然知道他们家会熬草药,因为他的腿痛还是因为贴了他们家的膏药才有了好转,他还把配方告诉了欧班太太,一直以为那一家人会感谢他!


    至于给领主送礼物……


    城里的商人谁不给领主送礼物?何况他送的礼物都是金币,因为领主本人最喜欢金币。要真说礼物里面有什么魔法,那也应该是金钱的魔法!


    可惜他这些辩解,在“受过良好教育”的治安官面前毫无作用。


    女巫和魔药在海西洲是很严重的罪名,如果王家人真的被判定为是女巫之家,那他们全家人都会被送上火刑架。


    “所以王家现在都被抓起来了?”


    金弼听得心惊肉跳,感觉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只是来传递个消息而已,竟然就得知了这样的噩耗。王小姐也太可怜了,她都不知道自家竟然遭遇了这样的污蔑,而且一家人很可能有去无回!


    对于王家人的遭遇,金弼虽然很同情,但他也真是没什么好办法。


    他来的时候就带了两个护卫,算他一共三个人,三个人想把王家人救出来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去找他家少爷,少爷的人脉广,说不定就能找到接洽的人,那就还有一线希望。


    在他回去求救的这段时间,只能期盼着王家人运气爆棚不会被定罪处刑了。


    打定了主意,金弼就准备上车离开。正在这时,从码头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远远能看到一群人在奔跑,慌乱到毫无形象,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怪兽。


    “不好了!不好了!拉西亚的船要开过来了!”


    “是黑旗!是黑旗船!是拉西亚人没错!”


    同一时间,远处的灯塔也调整了灯光,朝码头发出了预警的讯号。


    仿佛只在一瞬间,原本还在勉强维持的秩序崩溃了,城市完全陷入到无序和混乱中。


    人们四散奔逃,找寻一切可以快速逃离的工具,要不是金弼等人身上带着木仓,他们的蒸汽车都差点被抢走。


    “艹,怎么忽然就来了呢?”


    一个护卫啐了一口。


    虽然不是北郡人,但拉西亚人穷凶极恶的形象早已深入大雍百姓的心中,甚至超越了被太宗荡平的西胡部族。西胡部族是把人当成牲畜,拉西亚人则是把异教徒当成魔鬼。他们对宗教非常狂热,军队中常年配有神使负责与神沟通,并在占领地建立赎罪所,如不选择皈依则会被判定异端,完全承袭了海西洲烧女巫的习惯。


    近些年,大雍北部边境冲突时有发生,拉西亚人仗着火器的便利不时南下骚扰,鲸吞蚕食之下,大雍丢失了不少旧地,也死伤了无数百姓,那些黑色尖顶的赎罪所就像一座座镇魂碑,吞食了无数的冤魂。


    “咱们也快点走吧。”


    护卫说道。


    “我看马拉维拉城也坚持不了多久,一旦港口被攻陷,那些拉西亚就会进城,到时候就不好走了。”


    似乎是在佐证他的判断,此刻的城中又爆发了一次喧闹。


    一队装饰精美的蒸汽车迅速从城中穿过,目睹此情景的居民顿时脸色大变,因为他们太熟悉那些骑马跟随的人了,那是领主的卫兵!


    领主走了!领主放弃马拉维拉城,带着他的卫队逃走了!


    马拉维拉城没有希望了!


    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个稻草,这个认知让很多居民都忍不住,跪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没希望了,没希望了!马拉维拉城只有领主卫队这一支防卫力量,现在他们都要撤走,城中再也没有能够抗衡拉西亚船队的人,也不会有人前来支援了!


    他们,都被放弃了!


    有人失声痛哭,有人暴躁怒骂,但更多的人开始收集物资,抓紧时间逃离城市。


    商铺的门锁被砸开,里面还来不及带走的货物被席卷一空,就连苫布都不放过,所有能拿走的都拿走。


    拉西亚人占领了马拉维拉城,一路向北就是路德国的边境,向西则能到达米列颠。城主的车队选择往南走,说明他们也认为路德和米列颠都很危险,不如南下去昂德兰。


    即便疯狂如萨巴诺茨,对昂德兰还是要给些面子的。据说他这次出兵的费用有四分之一是昂德兰商会的借款,承诺用赫德阿姆这一季的棉花收入做抵押,所以领主一家大概率觉得昂德兰安全。


    金弼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开车去了监牢。


    领主都给吓得逃去昂德兰了,必然会把所有的卫队都带走,好保证自己在逃命录撒谎那个的安全。


    现在监牢的看管空虚,他决定趁着这最后的时机,好歹完成王小姐的嘱托。


    高文渊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他可不能坠了少爷的威名。?


    马拉维拉(二)、


    王老爷子躺在一堆稻草上, 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感觉呼出去的气息都散发着热度。


    王春平靠坐在一旁照顾他,其实也没什么能够照顾的, 他们已经把所有的食物和水都喂给了老人, 但他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因为草药汤的事,他们昨天受到了鞭打。


    王春平还好, 正值壮年能耐得住痛, 但王老爷子的情况就很糟糕,他被领主卫兵气得胸闷,又挨了一顿鞭子,当天晚上就发了热。


    王春平大声呼喊狱卒,但只得到了一桶水。他只好脱下衣服浸了水给爹擦拭降温,好容易在天亮的时候温度稳定了一些, 虽然还是发热, 但总算不再上升了。


    “奇怪, 今天狱卒怎么没来送饭?”


    王春平自言自语道。


    下一刻,隔壁牢房传来了回答。


    “外面好像乱起来了, 我看到灯塔发出了预警讯号。”


    “讯号?”


    王春平惊愕, 马上地追问了一句。


    “什么讯号?”


    “当然是敌袭的预警, 红色的光,三长一短。”


    王春平:!


    身为马拉维拉人,他对灯塔讯号的含义十分了解, 他当然知道三长一短代表着什么。


    东安图海现在在打仗,海盗团根本不敢靠近这片海域, 那灯塔发出的预警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拉西亚的战船过来了!


    “之前不是还在忒尔岛吗?为什么一下子就越过安图海峡攻击马拉维拉, 我们并不在路德国领土上啊!”


    “打仗还需要理由吗?”


    隔壁狱友的声音中充满了诧异。


    “你们马拉维拉人真奇怪, 是谁规定拉西亚人只能攻打路德国?路德国侵占赫德阿姆的时候也跟安图酋长们商量啊!”


    赫德阿姆是路德国的海外种植园,最初是从一群安图人手中抢来的。路德国认为这里光照充足适合种植棉花,就杀掉了三个安图部落,把这块地据为己有。


    现在,拉西亚人也如法炮制,这就是海西洲的丛林法则。


    王春平倒吸一口凉气。


    他也知道这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拉西亚人真的来了,那他们怎么办?!


    一想到拉西亚人的传闻,想起那些诅咒一样的黑色赎罪所,王春平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


    他们现在要是在外面,那肯定收拾家当赶紧出城逃命了。可是现在人都困在监牢里,出也出不去,亲爹还起了病,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只能等着被拉西亚人送上审判台么?那倒不如想办法越狱了!


    隔壁的狱友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处,两人开始不约而同地破坏锁头,想要尽快逃离监牢。


    金弼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古怪的画面。


    只见逼仄阴暗的地牢里,此起彼伏地响起砸锁声。


    左边第二个的进度更快一些,因为里面的年轻人抠下来了一块墙石,在他不要命的怪力中,链锁终于不堪重负,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


    金弼:……


    两名护卫:……


    年轻人从牢房里钻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救援三人组,吓得脸色大变。


    “你们……”


    “你是叫王春平么?”


    金弼问他。


    年轻人听他说的是大雍话,心瞬间放下了许多,也用大雍话回答道。


    “不,我不叫王春平。”


    他的大雍话竟然带了些南郡口音,某些音调略显古怪,显然大雍话不是他的常用语言。


    另一头,王春平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连忙应声。于是在救援三人组和隔壁狱友的帮助下,他也成功走出了监牢。


    走出来他才发现,对面的四个人竟然都长着东方面孔,于是交流的语言也换成了大雍官话。


    “你们找我?”


    “嗯,”金弼点了点头。


    “你叫王春平?你爹叫王澍,你家中还有个妹子,现在在东海,对不对?”


    王春平不明所以,但对方说出来的讯息都对得上,于是他点了点头。


    “是的,你们说的没错,但你们是谁啊?”


    金弼又问了他两句,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这才跟他说明了来意。


    去东海?!


    王春平愣住了。


    他是万万也没想到,眼看亲爹和自己都被困在马拉维拉城,他远在东海的妹子竟然还求了人将他们捎带回去,这可真是个天大的惊喜!


    王春平原本就想带着全家投奔东海,可因为爹的拒绝和找不到合适的航线一直未能成行。


    这次有了可以直接返回大雍的船,他是无论如何让都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的。


    于是王春平当即拍板,决定全家跟着金弼回东海。


    一旁的狱友十分羡慕,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那我可不可以和你们一起走?我会修轮机,还会制作电机,我可以干很多活的!”


    他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金弼。


    如果他没记错,他家少爷刚刚花大手笔从昂德兰商会购置了一台发电机,这个自称会制作电机的小子要不是在吹牛,也许能派的上用场。


    跟随高文渊多年,金弼的行事风格也与少爷如出一辙,雁过拔毛,看见合适的人才绝不放过。反正已经带了王家人,也不在乎再多带一两个,大不了就先把人拉到卢克索。看在大家同是大雍同胞的份上,就当日行一善积累功德了。


    金弼把计划跟几人说了一遍,除了还在昏睡中的王老爷子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王春平提出想先回家收拾一下行李,可当他走出监牢,看到外面混乱不堪的街景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根本不现实。


    家,多半是没了,家当也没了。


    王家的铺子就在街边,一家人被抓走的突然,连铁闸门都没来得及关上,现在里面多半被搬成了一个空壳子。


    至于王家的家宅……呵呵,他们的好邻居欧班夫妇都能恩将仇报地举发他们全家,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宅子里的家财呢?


    回去只能是浪费时间,没得带累了伸出援手的恩人,那就是恩将仇报了。


    想到这里,王春平也不纠结,决定马上出城。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肚子空空,衣着破烂,手无寸金,亲爹还病病歪歪的,跟着陌生人踏上未知的旅途。


    好在一家人还在一起,远方还有亲妹妹在翘首期盼,已经是危难中最好的安排了。


    “他是在发烧吗?”


    金弼从副驾驶上回头,皱眉看了眼被王春平扶着的王老爹。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倒了一枚药丸出来,又翻出一个水壶递给了王春平。


    “把这个给他吃下去。”


    王春平不知道这药丸是什么,但他毫不迟疑地接过来,依言给老爹服下。


    他完全不怀疑对方的用意。


    一个能在最危急时刻开着蒸汽车拯救自己一家的人,没理由在一颗药丸上做手脚,他们的恩情已经足以要求王家做任何事。


    但金弼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秉承他们家少爷的真传,对人好就要大大方方让人知道,报不报达另说,至少图句感谢让心里顺当。


    “这是磺胺,是我们东海制药厂新造出来的药,能够治疗发热感染。”


    金弼详细地给王春平介绍了一下“东海神药”,又给他科普了一下用法,顺带着炫耀了一番东海的成绩。


    一旁青年听得津津有味。他名叫秦知,父不详,母亲是个大雍厨娘,在领主家的厨房工作。


    他很聪明,于是被选为领主少爷的伴读。海西州的伴读约等于贴身男仆,只是可以跟随主人一起读书,算是个还不错的差事。


    秦知的成绩非常好,比他家少爷高了不止一个维度。老领主十分欣赏他的脑子,于是便资助他去念最好的学校,学成归来再为领主家服务。


    “那你是怎么被抓进监牢的?”


    王春平好奇地问道。


    男仆算是领主的心腹,与领主的关系比自家近便太多,他怎么也会出现在牢房里呢?


    “大概是因为我得罪了少爷吧。”


    秦知抓了抓后脑勺。


    “以前我做伴读的时候,因为成绩比少爷好,少爷总会被老爷数落。考试的时候他让我给他作弊,我认认真真给他答完了所有的题目,但是被教授一眼就看出来,说他脑子不可能那么好,差点还要开除他。”


    “他很讨厌我,总说有朝一日他继承了领地,一定要把我撵走。”


    王春平:……


    金弼:……


    他又说了很多,听得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他既聪明又白目,能活到现在真心不容易。


    这个时候,王春平发现自家老爹醒了。在他服下这颗药丸后不久,他的温度就逐渐降了下来,体温趋近于正常。


    王老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看到儿子以后才略感安心。


    “我这是……”


    见到他醒了,王春平又给他喂了些水,然后才和他说起了这一路上的经历。


    王老爹清醒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马拉维拉城的范围。蒸汽车一路日夜不停的走,虽然颠簸可胜在速度稳定,终于两天以后进入了卢克索的境内。


    “是春岚啊……”


    王老爹喃喃地道。


    之后的时间,王老爹一直保持着沉默。


    当然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闭目养神,但偶尔醒来的时候也只是看一看窗外的风景,决口不提家里的铺子和宅院。


    可能他也知道,那些都不可能保得住了。


    多年的积累,一朝失去,也难怪他会气到发病了。?


    马拉维拉(三)、


    拉西亚的海上进攻并没有在海西洲掀起恐慌, 主要是马拉维拉城实在太小了,一个小领主失去了他的土地,这在海西洲可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波澜, 马拉维拉港毕竟是重要的货物转运港, 一旦被封锁必然造成贸易紧张。


    一夜之间,贝塔林和海茵城原本就高涨的物价直接翻了一翻, 每家食品店门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哪怕被告知货物已经售罄,不死心的人们依旧徘徊,久久不散。


    拉西亚人占领了马拉维拉城,一路向北就是路德国边界。围了防止腹背受敌,米列颠已经派遣了新的军队进入路德国,试图将拉西亚人阻隔在南部境外。


    陌生的军队, 逃难的人群, 前往积奇港的路并不好走。


    好在金弼等人都带着木仓。


    火器在这个时候就是最有力的保障, 遇有心怀不轨的人绝不留手,有人需要帮助也不吝释放善意, 蒸汽车日夜不停地行驶, 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赶到了预订地点。


    “你们这木仓……真的很厉害啊!”


    秦知一脸艳羡地盯着金弼的连发木仓看。


    “领主手里有一把定制的珐琅木仓, 上面还镶嵌了不少宝石,他说那是世界上最好的木仓。”


    “可是我觉得吧,他那把木仓可比不上你这把……这就是大雍的木仓吗?你们可真厉害啊!”


    他从没去过大雍, 但他却能讲一口还算是流利的大雍话,因为他的母亲说自己早晚要回故土。


    秦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从打他有记忆开始他就只有母亲, 所以母亲的故土也是他的故土, 他早晚也要回去的。


    他其实没完全说实话, 把他扔进地牢的并不是领主的儿子,而是死去的领主本人。


    马拉维拉城领主,一位统治着港口小城的伯爵,也是一位以学识闻名的贵族。


    他与他的马拉维拉城一样,都是开明包容的代表,愿意接纳各式各样的新技术新发明。他也是一位科学家,名下的马拉维拉家族制造商社在海西洲小有名气,还拥有自己的技术专利。


    当然,这些都是人设。


    伯爵有专门的研究团队,秦知就是团队中的一员。他主攻电机制作,伯爵名下的许多小发明都是他的作品,只是永远不能写上他的名字。


    秦知倒也不在乎,反正伯爵给的薪水足以养活他和母亲,而且他在领主府还颇受看重,比一般男仆的日子松快许多,也不用整日整日的做粗活。


    他已经是仆役里过得最自由的人,秦知觉得这种生活很不错,他很满足。


    直到,母亲的死亡改变了他的想法。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秦知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为领主制作一种环枢发电机的改良版,可以长时间稳定输出一定量的电能,甚至可以把电能作为驱动能源,发展出各种新动力的设备。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一旦成功必将震撼寰宇,领主准备依靠这个成果递补成为阿福利亚科学宫的长老。他将会是海西洲第一位贵族身份的长老,意味着贵族不单单拥有财富,也极富智慧,是史无前例的殊荣。


    为了这个环枢发电机,秦知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城堡,他一直在商社的工作间日夜赶工。他想要尽快做完,然后请求领主恩赐他一段休息时间,让他可以陪母亲出去走走。


    在秦知的拼命努力下,环枢发电机终于有了眉目。测试运行开始之前,秦知收到了母亲的死讯,原来就在他赶工的这段时间,他的母亲生了一场急病,意外去世了。


    急病?什么病?


    秦知问城堡里的医生,对方支支吾吾,只说是某种很难缠的传染病。


    因为是传染病,所以连尸体也没留下,直接烧掉埋了。


    秦知不敢置信。


    在这个时代,火葬是非常严重的事,可为什么全城堡只有母亲生病,其他人却半点事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母亲,真的是病死的么?


    如果是真的,那她是怎么患病的?是谁传染给了她?为什么城中几乎找不到其他感染者!?


    心中满是疑窦,但秦知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工作。他兢兢业业地测试机器,并且撰写了详尽的报告。他带着报告去找领主,却无意间听到他与心腹管家的密谈。


    “雍人是留不住的,他们总念叨着赚了钱要回到家乡,树叶要回归泥土,她这样会严重影响到阿尼亚,真是碍事的女人!”


    他听到领主暴躁地说道。


    秦知暗暗惊讶。


    他从没见过领主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在大家的印象中,领主大人永远是睿智的温和的优雅的,和那些蛮横无理的贵族们完全不同。


    只听管家说道。


    “阿尼亚有一半的马拉维拉血统,而且他从来没去过大雍,也许他不会想念那一块土地……”


    “谁知道呢?”


    领主粗暴地打断了管家。


    “大雍人总是对祖先抱有奇怪的态度,也许这种血统也会影响到阿尼亚。现在发电机已经虽然有了眉目,但光靠发电机阿福利亚科学宫的那些老不死的未必就会接纳我,我需要更多的筹码。”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尖锐刻薄。


    “只要她死了,阿尼亚的根就断了。没有根的人没有牵挂,马拉维拉城是他长大的地方,他肯定会选择留在这里,而不是一块他从未去过的陌生土地。阿尼亚血管中留着雍人的血液,他们从未在海西州得到善待,所以只要我稍微做做样子,他们就会感激涕零,为我献上忠诚。”


    他这样说,管家马上谄媚的逢迎。


    “大人您放心,属下这就下去安排,没有根的人不需要新的牵挂,他也不会拥有友情、爱情和社交,他以后唯一的信仰就是为您工作,这才是他最大的价值。”


    阿尼亚是秦知的马拉维拉语名字,他一下子就听懂了管家和领主的对话,说的正是他母亲的真实死因。


    而且他们还准备隔绝和孤立他,让他只能被关在小小的工作房里干活,全力为领主制造机器,贡献筹码。


    秦知会甘心吗?当然不会。


    但他也不是鲁莽的人,活还是照样在干,但私底下却悄悄探听城堡里的风向,感知众人对他的态度。


    这一探听他才发现,的确如管家所说,他已经被孤立了。


    周围的人都开始排挤他,欺侮他,他在城堡里孤立无援,甚至找不到一个能说话的人,反而是在马拉维拉家族制造商社的工坊中,还有两个老师傅愿意和他沟通。


    当然,还有领主大人。


    这段时间领主大人待他越发和蔼,不但不再催促他的进度,而且还不时与他闲聊两句,这可是从前很少发生的情况。


    这样下去,他会因为孤独而逐渐封闭,工坊成了他唯一能与外界交流的途径,他会越发依赖领主,愿意为他贡献所有的能力。


    那他就上当了,他供养了杀死母亲的仇人,成为对方争名逐利的踏脚石,对方享受他血汗的同时,还会暗笑他是个大大的傻瓜,错把仇人当做恩人。


    关于恩怨,秦知分得十分清楚。


    领主资助他完成学业,而他也用脑中的知识和和手艺回报了领主,马拉维拉家族制造商社中的许多成品都有他出力,改良版环枢发电机更是他的心血之作。


    他当然会完成发电机,只是需要对设计图做一点小小的改动。这个改动虽然很不起眼,但却会导致发电机的某个部件迅速烧毁,运行演示的时候必然底失败。


    正如秦知计划的那样,环枢发电机失败了,而且还是在领主在阿福利亚科学宫公开演示的时候。


    领主丢了大脸,领主非常生气,领主这大半生的追求都毁于一旦,他利用无数个夜晚背诵下来的原理讲演,最终成为了一场笑话。


    那些原本就看不上他的贵族,更是借着这次失败大肆嘲讽。最近一段时间,领主几乎不敢出席任何社交场合,因为他已经成为最热门的社交话题,他所到之处必然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高声嘲笑。


    领主啥时候遭过这么大罪,一怒之下把秦知投入了监牢。


    不过他这个举动也救了秦知一命。因为被关在监牢,所以领主的死亡和他一丁点关系都挨不上,幸运逃过一劫。


    现在,秦知已经带着母亲的骨灰,站在了即将前往家乡的大船上。


    离开了生长二十三年的土地,心情当然有些惆怅,但是对于未来他也充满了希望。


    他听说大雍朝的人都可以读书,不需要贵族首肯,大家都是自由民,不会因为东方血统而生而为奴。


    秦知非常期待,他觉得也许这就是母亲留给他的指引,指引着他去往那个心心念念的故乡,母亲总是念叨,树上掉下来的叶子最后是要回到泥土里的。


    逃难的路上,他听说在遥远的东海青州府有个名叫冉昱的年轻人,年纪虽然比他小,但却已经造出了许多惊世骇俗机器。船主少爷花大价钱购买了一台环形电枢发电机,说是送给冉昱的礼物。秦知决定在船上好好表现,争取让船主少爷发现他的才能,把他引荐给那位年轻人。


    因为这台机器的原型刚好就是他设计制造的,也许他可以和冉昱交流一下发电机的心得。


    没什么理由,他就是觉得他们会成为朋友。?


    江北煤矿(一)、


    北境, 黑水蛇镇。


    这里是距离江北煤矿的最近的村镇,在百年前曾是大雍的土地。


    不过在灵帝上位后,他宠信的一位宫廷法师给他算了一卦, 说北部边境镇压的灾星蠢蠢欲动, 若不镇压就会妨克到灵帝本人。


    彼时刚巧遇上京城地动加走水,直接把灵帝吓破了胆, 对这位“法师”的话笃信不疑。


    法师说灾星被镇压在北境的黑水蛇镇, 黑蛇与灵帝的八字相冲,所以灵帝一定不能前往北境,否则便要遭遇血光之灾。


    灵帝十分听话。


    他不但从此再不肯往北走,还把北郡的范围划出一大块重新建造了京城。理由是旧京的地理位置不好,总要北上巡视祭祖。把京城迁到东边就不一样了,坐北朝南, 出门就只需要往南走, 南方可是法师测定的大吉方位, 绝对安全。


    除了迁都,灵帝还想把可能妨碍到自家的黑水蛇镇以北的土地都给扔出去。


    可疆土毕竟是祖宗打下的基业,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于是灵帝就想了一个法子, 他以开发江北煤矿为由, 把黑水蛇镇以北的驻军全部撤回,改为租借给工坊场主们使用。


    每年这些场主们只需要缴纳一定比例租金和税费,就可以自行开采江北煤矿。不过人员和工具都需要场主们自行准备, 朝廷只负责收钱,其他的保障一概没有, 算是半遮半掩地放弃了江北煤矿。


    后来, 收钱也收不上来了, 因为荒帝宠妃的亲弟弟与海倭和马腊达商人签订了契约, 约定了江北煤矿三十年的租借期。三十年内,海倭和马腊达的五间商社可以无限制地开采江北煤矿而不用支付额外的费用,大雍的驻军彻底撤出北境以北的土地,不得妨碍商社的开发使用。


    至于这笔三十年的买断费,自然是进了荒帝小舅子的腰包。事发后那家人早已逃往海倭岛,还恢复了海倭姓氏新川,改头换面成了大商人。


    虽然被摆了一道,但契约还是要遵守。


    不是大雍的将领迂腐,而是荒帝本人觉得下不来台,于是压着朝中上下的脑袋要他们生咽下这口气。


    只要假装这是一桩很普通的合作,他被骗的事就不会被戳穿,他就是英明神武的大雍帝王。


    就因为他这个态度,在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江北煤矿彻底沦为了一块无序之地。


    在这里,大雍的律例是不适用的,真正说了算的是海倭人和马腊达人的“治安团”。这些“治安团”背后的主人是租借江北煤矿的商人们,他们把煤矿划成了五个区域,在自己管理的区内定了奇奇怪怪的规矩,所有承租矿洞的人都需要遵守。


    彼时,江北煤矿还是一个小矿,出产的煤质量一般,产量也不是很可观。可在三十年前,江北煤矿忽然发现了新的开采区。新采区虽然不产煤,却能出产黑色的火油,很快引发了各方关注。


    按照约定,灵帝时代签订的租期早已失效,江北煤矿理应被大雍收回。可大雍的皇帝们似乎忘了这块土地,当马腊达国以保护商会为由,向江北煤矿的西北区派驻了军队,登基三年的先帝只看了一眼奏报便扔到一边,毫无反应。之后的三个月,海倭国和拉西亚国先后派驻了军队,先帝依旧毫无动作。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跟亲信说,他准备坐山观虎斗,看看盘踞在江北煤矿的三国军队会不会打起来。


    此话一处,朝中一片哗然。


    如何不会打起来?那可是黑色的火油,能够提炼出煤油和各种副产品的好东西,君不见海倭国和马腊达国都是岛国,他们每年都要花费大笔金银进口黑火油的!


    之后的五年间,江北煤矿一直冲突不断。拉西亚大公国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可他们也不能完全控制江北煤矿。海倭人、马腊达人、甚至大雍的叛匪都有各自盘踞的势力范围,马腊达国的海西油煤贸易公司是江北煤矿名义上的管理者。


    所有在江北煤矿攫取资源的人,都需要向海西油煤贸易公司缴交矿地租金和人头税,但海西油煤贸易公司不敢得罪煤矿区的几股强横势力,便把主意打在了前来谋生的大雍边民的身上。


    “我们都是信了那告示上的话,以为在江北煤矿能找到好活计,心想着哪怕辛苦点危险点,也能赚到足够养活家里人的。结果到了这里才知道受骗上当,他们对所有进入矿区的雍人征收更高的人头税,每天只要我们进去就要交钱,出来也要按照今天挖到的矿数交钱。我们都是来干活的,挖到了矿也要给东家,拿到的工钱还不够交税的!”


    穿着夹袄的中年汉子抹了把脸上的血。


    “腊月二十二,他们忽然说还要加收做工税,逼迫我们拿钱,要是给不出就不让离开矿区,要我们用做工抵债。我们不同意,我们说以后不再来了,我们要回家。他们就把我们扣住,逼迫我们下井挖矿,每天只给一口馊饭,不挖就用鞭子抽,抽死了就拖出去扔下山崖。”


    “好多人都给折磨死了,活着的也就剩了把骨头架子。这里不是大雍的土地吗?为什么大雍人要被那些外邦人猪狗一样的对待,踏上自己的土地还要被榨干骨血?!”


    汉子一边说一边哭,满心都是愤怒和悲怆。


    他亲眼目睹了许多同伴的死亡,卑微到无法发出一丁点声音。可他也知道朝廷对于江北煤矿的态度。自灵帝开始这块土地就被放弃了,他们是被放弃的人,皇帝们不想在这片崇山峻岭中花费金钱和军队,所以他们等不到边军来替他们主持公道!


    所以当他掉下山坡,遇到这十几个身着棉袄的年轻后生,他还以为他们也是被骗来干活的,顾不得断腿的疼痛,着急地想把人劝回去。


    “快走吧,趁着你们还没被那些马腊达人发现,赶快走!等被他抓到了就走不了了!”


    听他这样说,为首的那个年轻人似乎并不在意,反而询问起马腊达人的兵力布置情况。


    中年汉子又气又急,忍痛回答了几句,脑中忽然有灵光闪过。


    “你们是……”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顿时有些激动。


    是边军吗?真的是边军吗?边军真的来江北煤矿了?!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壮们,发现他们全都身姿笔挺,行止有度,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身后还都背着鼓鼓囊囊的袋子,却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为首的这个年轻人眉目俊朗英气勃勃,看样子绝对不像是来江北煤矿谋生的村汉,反倒像是好人家出来的富贵公子。


    “富贵公子”萧烈成朝着中年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这次奉命带队前往江北煤矿,就是要探一探这里的势力分布,绘制地形和火力配置图,为接下来收复江北煤矿做准备。


    上个月初,青州兵器局新交付了一批飞1羽火1箭1弹,北郡准备使用这批武器解决盘踞在江北煤矿中的各方势力。从江北煤矿以北,一直到海叶湖之间的广袤土地,那都曾经是原·北郡镇北指挥所的管辖范围,从灵帝时代开始逐渐被鲸吞蚕食,原本生活在那里的百姓,要么被杀戮驱逐,要么沦为了奴隶,活的痛苦不堪。


    之前几任皇帝都不许北郡开战事,这次新帝,萧郡守已经得到了太后的首肯,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逐步收回百年前丢失的故土,重新拿回海西富饶丰美的土地。


    当然,萧郡守也没想到,“条件允许”的时机会这么快就到来。事实上,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他会用大约三十年的时间稳固北境边防,积累实力、更换装备,训练军兵。如果三十年后他还能骑得上马,他就亲自带队收复江北煤矿,夺回海叶湖。


    可青州兵器局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原本费尽心力都买不到的珐琅木仓,现在已经被质量更好、结构更先进的连发木仓和远狙木仓取代,弹丸也可以源源不断地得到补充,更别说高机动性的飞羽火1箭1弹和连发机关木仓,这些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随时可以向青州兵器局购置!


    于是萧郡守可耻地动心了,他决定不再等待,他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解决江北煤矿的问题。


    他不顾妻族的反对,接受了独子前往北境的申请,并命令他带领一支侦查小队,先行潜入江北煤矿进行侦查。


    这个任务无疑是危险的,但萧卓意念坚决,他说萧家的继承人绝不能只会纸上谈兵,必须要在真正的硝烟和战火中得到历练。


    萧烈成自己也对此也毫无异议,甚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最近东海的战绩惊艳煊赫,虽然父亲从没说,但他却感觉得出来父亲的骄傲和满意。


    萧烈成也被这接二连三的胜利激发起野心,他已经不再去在意那个人的身份,他只是单纯地钦佩和羡慕那人能驰骋沙场,为国收复失土,这才是雍西军校生员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萧烈成,也想成为那样的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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