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暗与明交界构成的昏冥时分里,平嬷嬷眯了眯眼,恍惚间依稀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
但那人很快从光影里走出来,十分有礼地道了声:“嬷嬷。”
平嬷嬷收起心中杂乱思绪,仔细打量面前这位少年。
虽然之前有见过几面,但都是远远一瞥,何况那时她忙着府里杂事,也没有过多关注。如今这么近距离观察,才发现印象中那个跟在薛大安身边瘦小孱弱的孩童居然这般大了,人也长得……平嬷嬷没读过书,只在当年孟氏读书时偶尔听了一耳朵,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哦,是芝兰玉树。
平嬷嬷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面前这位少年再恰当不过了。
谁能想到,薛大安当年从死人堆里捡到的孩子居然长成这般容貌气度。若不是身处在这狭窄仄逼的下人院子,她简直以为是某个世族郎君。
薛雨生开口后,等了片息,却没听到回应,他微微挪过目光,望向对面的人,道:“嬷嬷是找我?”
平嬷嬷神色一凛,暗道自己怎么对着个少年看了这么久,她微咳一声,从怀中拿出黄布包,这才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是他们自己做的?”
薛雨生接过黄布包,展开来,里面是一串佛串。大大小小的佛珠串在一起,看得出是人精心挑选的,拿在手中,禅香幽幽。
平嬷嬷看了一眼。
佛串这种东西特别有讲究,譬如最好的一种是用凤眼菩提做的,饰以璎珞、珠玉,再由名僧祈诵开光,这样的佛串一般坊市也买不到,大多是专供皇室或贵族,平嬷嬷就曾在老夫人那见过这样的佛串。而略次一点的则是由檀木或沉香制成,不过即使这样,价格也不菲,便如他手中的这串,就是用最次的桃核,价格也比较低廉。
薛雨生却笑起来。他眉眼精致,一笑仿佛寒潭初融,连带着四周都明澈了些。
“谢谢嬷嬷送来,我很喜欢。”
这话瞧着似发自真心,平嬷嬷又想起之前那些犹疑不定的念头,顿了顿,试探着问:“方才小和尚送东西时,大女郎也在一旁,她说昨日见到你给寺里香火钱,原来你是在周济住在寺里的孤童。”
平嬷嬷这么说时,留心看了一下他的神色,她发现从始至终,少年的脸上都浮着淡淡笑意,甚至提到大女郎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
待她说完,薛雨生颔首,眸子清澈明亮:“原来大女郎看到了,是给了些钱财,幼失怙恃,他们生活也不易。”
他脸上晃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平嬷嬷很敏锐地察觉了。她恍然想起,他自己也是无父无母的人,唯独一个待他好些的薛大安,也早早过世了。
这么说起来,他周济那些幼童也就有了解释。
平嬷嬷松了口气,心里的疑惑消散,自然而然也生出了一抹怜悯。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若有难处,尽管到舒兰院找我。你娘——”她指了指对面,“你也不要放到心底去,你好好念书,路总归是能走出来的。”
薛雨生眸子微微一动,躬下身。
*
平嬷嬷回到舒兰院时,心里还在叹息。
多好的孩子啊。
连他都很喜欢,也不知薛大安家的这些年怎么狠下的心。
待晚间替夫人沐浴时,特意提了一嘴。
孟氏略显诧异,她显然不知道昨日在寺中还发生了这一茬事。
“那个孩子心地善良,我过去时,他正给养母送饭,我瞧他衣袍都是府中下人的料子,浆洗得十分干净,人也谦虚有礼。”
孟氏穿好衣袍,边走边道:“难得他身处困厄却犹有这一份心境。”又想起老夫人叫她书信蔡府一事,顿了顿,叹息一声,“可惜他出身不好,不然……”
内室里,宋觉正斜靠在卧榻上看书,闻言微抬起头,问道:“在说谁?”
他这些年都在凉州,府内好些人已经认不全,听孟氏说是门房之子,还得了院试案首,不由也带起一丝好奇。
“明日让管事带他来见我。”宋觉吩咐一声,又重新拿起书卷。
平嬷嬷忙应是。心中不免为那少年高兴,大爷如今执掌一方,圣眷正浓,若是得了大爷青眼,他以后的路也好走不少。
平嬷嬷替夫人擦拭完头发,又铺好床榻,才躬身退出房门。
第二日,各房人早早起来,齐聚老夫人的松涛院。宋氏老爷宋秉却没有出现,这些年他养成了晨练的习惯,每天早上必要打一套拳。大房里众人都规规矩矩坐着等待,独二房几个郎君似有不耐,频频张望。
宋觉端起茶盏,啜了几口,不发一辞。二房宋规素来温吞,眼眸垂着,也不知想什么。他发妻薛氏今日也来了,只气色仍旧不好,不时闷咳几声。
气氛有些诡异。
宋时言倒还好,对此见怪不怪,只宋晖远还是少年性子,这几年又不在府上,见满堂人乌压压,又没一个人说话,不免觉得有些不自在。
就在他屁股都要坐生烟的当口,宋氏老爷终于姗姗而来,众人一凛,忙起身相迎。
魏国公宋秉年少投军,跟着圣祖南征北战,因功勋卓绝被封辅国大将军,后又加拜魏国公。是以众人遥望间,就见一个精神矍铄,满面威仪的老者从门口走了进来。
宋秉进屋于主位坐定后,迎着众人的目光,抬眼扫了一圈。
眼风颇为锋锐,除了宋觉,其余诸人很快低下头。
对于宋秉这样真刀真枪上过战场,又曾手握权柄,位居高位的人来说,即便已经退下来,但经年的戎马生活早在他身上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因此,能接住他目光的人实属少数。
宋秉心中微微一哂。
大房那边便罢了,几个小辈虽垂下头,但看得出气息沉凝,并无多少慌乱,反观二房这边。
啧。
老二平庸是他早已接受的事实,但几个孙子为何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胆怯模样。
又望了望老二媳妇,也是一副气血不足,风吹一下就倒的样子。
他不由蹙了蹙眉。宋氏行至第三代,虽圣恩犹渥,然自昭文太子谋逆案后,朝堂局势风云变幻,加之如今皇帝乃先帝端妃所出,端妃母族素与他政见不合,若非他急流勇退,而长子却有军功,如今的国公府怕是早大不如前。
宋秉心中一顿,再次将目光投向大房几个孙辈。
长孙瞧着是稳重的,可惜魄力不够,次孙嘛,魄力虽有,但为人又张扬了些……
宋秉看着看着愈发蹙紧眉头。
这一出宋氏三代的会面就以国公爷单独留下大爷与二爷,几个小辈如逢大赦而告终。
待出了松涛院,二房的五郎悻悻道:“方才祖父的眼神太可怕了,现在想起来我后脖颈还凉嗖嗖的。”
几个兄弟都暗自点点头,偏宋晖应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打了声哈欠。
五郎于是道:“三哥,你不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祖父又不是猛兽。”宋晖应数落着自己庶弟。
五郎瞪大了眼:“三哥你好厉害,听母亲说你要去国子监了,看你没睡好,是不是昨晚温书了?”
五郎尚只有十二岁,见三哥一大早萎靡不振的模样,只以为是温习功课的缘故。
宋晖应含糊应了声,经他一提起,不免回想起昨夜芙蓉帐里的温香软玉,顿时人也不困了,到了岔路口,两波人各自分别。
宋晖远靠近大哥,压低声音道:“我看三弟昨夜不像是温习功课,倒像是被什么吸去了精气,整个人蔫蔫的,莫不是府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可不是失了精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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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宋晖值沉下脸,同在一个府里,三弟私下做得那些事自然瞒不过他眼,只毕竟不是亲兄弟,他起初还规劝过几回,待发现三弟行事依然如旧,也就不说了。宋晖值又睇了眼身后,如今妹妹在旁,这等勾栏之事却不好说,遂含糊一声带过,转而问起另一事:“郡王今日没有安排吗?”
宋晖远拍了下额头:“吓,倒忘了这茬,说好去吃如意居的挂炉烤鸭,大哥快走快走。”
转瞬就把刚刚想问的话抛之脑后。
宋时言看着跑得贼快的宋氏两兄弟,不禁扶额,怎么感觉有二哥在旁,大哥也被带着跳脱了些。她又问了一旁侍女,得知阿娘已经回了舒兰院,这才循着小道往后院走。
*
宋觉从松涛院出来时,大房管事迎了上来,道彭都尉已到府。宋觉略一颔首,撩袍大步向前院行去。
到了前院书房,果然见一长袍中年男子坐在客椅上喝茶。昨日晌午,他正是碰见此人,而回家晚了些。
这人名叫彭屿,曾任东宫卫率府中郎将,当年昭文太子事变时,他恰巧因父丧丁忧而免受波及。后来自请降职去鄯州做了个参军,直至近些年才复被提拔为都尉。
因宋觉时任凉州都督,与辖下各州军务上来往频繁,加之早听闻彭屿善谋兵事,几次私下结交后愈加赏识。这次他从凉州归家,也没料想竟与彭屿在望都相遇,昨日便与他聚了一场。
彭屿站起身,冲来人拱了拱手。他虽已不惑之龄,但常年的操练使得全身肌肉贲张,身材依然魁梧。
“昨日多谢都督款待。”
宋觉于主座坐定,略颔首,吩咐小侍换茶。
“这次来望都准备停留多久?”宋觉从小侍手中接过茶,浅抿一口。
昨日在交谈中已得知,他此次来望都只因族中老人过世,既如此,想必等安葬完毕就要动身返回了。
果然,彭屿道:“刺史准了我半月假期,等此间事毕便返回鄯州。”
鄯州乃边防重地,同时也是条件最恶劣的几个州之一。那里土地贫瘠,风沙肆虐,有些门路的将士都想办法调离出去。宋觉又望了面前人一眼,听说他一直单身,大约也是被此拖累,遂道:“昭文太子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今上亦是开明圣君,若你想,我可以启奏圣上将你调去其他州郡。”
彭屿却遽然站起,躬身长揖到底:“多谢都督美意,然彭某多年前已与人约定,此生都将戍守甘凉,不会离开。”
“竟是这样。”宋觉抚了抚颌下长髯,沉吟片刻后道,“既如此,此事暂罢。”
两人转而谈起望都风物,待离开时,彭屿忽问:“我离开望都已近二十载,昨日走了几间坊市,才感觉一切都大变样,不知都督可否知道一个叫帽儿岭的地方?”
“帽儿岭?“宋觉思索片刻,终是摇头,又问,“此地可有什么特别?”
“无甚特别。只是……当年那事后,我再也没回过望都,后来听说曾经的一个部下也幸免于难,眼下就住在帽儿岭,我想过去拜访他。”
原来是这样。
宋觉招手,门外小侍走了进来。
“叫管事来。”
没过多久,宋府管事到,宋觉便说:“彭都尉想拜访友人,你于望都周边熟络,便带他找找。”
管事应是,彭屿再次躬身,拜别离开。
只是管事也没听说过帽儿岭这样的地方,两人走到前院门口,管事道:“都尉莫急,这地名想来是乡民取的,未过正式文册,稍后我便着人打听,务必尽快找到。”
彭屿拱手,再次道谢。
恰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宋管事。”
两人同时抬头,便见翠蓬蓬的竹茵下,站着个素衫少年。
只一眼,彭屿的魂灵深处,骤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