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月明,正是好晴天。
陆衔蝉坐在山崖上,看远处营地里灶烟不停吞吐。
驰道口最后一日,晏大将军拉着褚卫和余少良那俩棒槌,演了出‘英雄刺贼’的戏。
他让褚卫顺势把‘将有杀手来袭’的消息公之于众,随后借杀手之说,放言接近使团百五十步者一律射杀,顺理成章地撵走了江湖人,又让京城兵马司再进五十里接应,一路急行军到平晋原才停下。
一环套着一环。
平晋原无法设伏,晏大将军将营地设置在这,既可以歇脚,又能够以逸待劳。
杀手埋伏在前路,若一直不动,待京城兵马司与晏大将军汇合,两相夹击,刺杀更难完成,若移步至此,自然是疲敝之师,实力大减。
他们动也得动,不动也得动。
陆衔蝉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她懒散道:“在下可没靠近使团百五十步。”
小兵停在她身后,板板正正行了礼。
“陆大侠,大将军请您入帐。”
“请我?”
小兵十五六岁,穿了身玄衣军服,没着甲,模样像极了刚刚参军的陆啸铁,惹得陆衔蝉玩心大起。
“不是说不许江湖人靠近吗?大将军不怕我也是来杀戎贼的刺客?”
她爬起身掸掸灰尘,邪笑道:“又或许,其实我是来刺杀他的。”
“这…您怎么能这样?!”
小兵眼里迅速蒙上水雾,他握紧腰侧配刀,眼神乱瞟寻找突破口,口中还不忘放狠话:“我虽实力微弱,打不过陆大侠,但但但但但…但他们都知道我来传话!”
“我会喊的!”
“噗,你会喊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小兵被她吓到连连后退,他尖叫:“你别过来,你打不过大将军!你杀了我,大将军定会为我复仇!”
“你还真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兵反应过来,脸色红了又青,他赌气不去看陆衔蝉,瘪着嘴甩下句:“陆大侠请随我来,大将军还在等您”,调头便走。
小小少年,闷着头在前面领路,好似地上有金子。
陆衔蝉拍拍自己嘴巴,快步跟上:“诶,小将军,你莫气了,晏大将军能一招将我抡飞,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小兵这才缓和了些,他梗着脖子嘴犟:“我就知道你打不过!我们大将军可厉害了!方才…方才我不过是逗你玩!”
陆衔蝉点头正色道:“小将军果真聪慧过人,日后定是一方猛将!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扭扭捏捏:“那个…陆大侠,我还不是将军呢。”
“不过早晚有一天我会成为将军。”
“大将军!!”
陆衔蝉嗯嗯应和两声,鼓励道:“小将军有志气!等到了那天,你去京城山寸居寻我,我请你喝酒!”
“当真?”
“当真。”
“击掌为誓!”
“击掌为…欸?”
陆衔蝉伸出去的手在半途被另一只手截胡,晏若岫挤开小兵,攥着她的手,就站在她身前。
他从哪冒出来的?
陆衔蝉试着把手往回抽,没抽出来。
“陆少侠…管谁都叫小将军吗?”,晏若岫问。
老天爷,他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陆衔蝉下眼睑不自觉一抽。
他醋了。
他醋什么?
他有什么好醋的!!
初春雪化正是寒冷时候,晏若岫脑门却起了层薄汗,他的手滚烫滚烫。
他是…跑过来的吗?
“小将军”,陆衔蝉望着他,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哎!”
小兵以为是在唤自己,他高高兴兴回应陆衔蝉,发现晏若岫脸色不对,声音由大到小逐渐消声:“陆大侠,这位是我们振威…校…尉。”
“校尉认识陆大侠?那,那,挺好的,正好!哈,哈哈,陆大侠就劳烦校尉引领,那个…我还有要事,属下先行告退!”
他夹着尾巴一溜烟跑了。
陆衔蝉瞥向晏若岫的手,他拇指正按在她掌根伤疤上,这厮贯爱这么抓别人,他指节用力得发白,却把她的手捏得通红。
她叹气:“小将军,您还要攥到什么时候?”
晏若岫像刚发现自己攥着别人的手一样,他慌慌张张松开手解释:“军中职级森严不得僭越,那孩子刚入伍半年,只是小兵,还不能称将军,陆少侠下次要注意。”
他也不是将军。
宁泉县至今,陆衔蝉不知道喊了他多少声‘小将军’,他怎么不反驳?
好好好,只有他才能被叫小将军是吧。
晏若岫耳尖红彤彤,方才攥着陆衔蝉手掌那只手被他背在身后:“听阿爹说陆少侠在附近,我便同阿爹说起了我们的事,正巧阿爹也想见你。”
陆衔蝉被晏若岫这话砸得石化当场。
他分明同她才认识不久,怎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她马上要同他成亲一般?
‘我们的事?什么事?’
嘶…
陆衔蝉横挪半步,离晏若岫远了些。
“小将军,晏大将军要见我,这可耽搁不得,我们快走吧!”
“欸?哦…好。”
晏若岫嘴上应了,腿脚却磨磨蹭蹭,走得很慢。
陆衔蝉在心中连连叹气,她有些读不懂晏若岫,他这副模样,到底是同她一样‘见色起意’,还是因为想拜师学机关术在错误地奉承她。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太‘过’了。
仅仅三言两语,他便能说得她莫名心虚,好像她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他同她,只见过三次而已。
“小将军不是回京了吗?怎么在这?”,陆衔蝉闷闷地问。
“此事机密,不过告诉陆少侠也无妨。”
晏若岫没有半点隐瞒陆衔蝉的意思,但陆衔蝉不想听,她不想从他这刺探消息,半点都不想。
他的真诚烫得慌。
陆衔蝉婉拒道:“既是机密事,小将军还是不要说予外人为好。”
“陆少侠又不是外人!”
此话一出,晏若岫红了脸,陆衔蝉也哑了嗓。
他红着脸找补:“我,我是说我同陆少侠神交已久,从你送机关弩到边关,我便在心底将你看做…至交好友。”
“咳…我和阿瑜,原本已到了京城,但我们在阿娘那看到了阿爹的信。”
“他说自己在雍州城被凌雁刀刺杀,写信让阿娘小心些,阿爹说,虽然雍州城门闭锁,但以凌雁刀之能,逃出城也并非不可能。”
“阿娘让我们来帮阿爹。”
晏若岫的愤怒顶替了羞怯,他攥着拳头恶狠狠骂道:“那个藏头露尾的凌雁刀,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陆少侠不知,三年前,她突然出现在边关,穿得黑漆漆、戴张铁面具,行踪飘忽,跟在人后形同鬼煞,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
陆衔蝉:轻功好,是她的错。
晏若岫怒气冲冲:“她居然敢威胁我家人,若让我逮到她,定然好好揍上一顿!”
“打折她手脚!塞进大牢里!”
“刺杀大将军,鞭她二十,意图刺杀我和阿妹,鞭她三十,意图刺杀阿娘,鞭五十…鞭一百!凑个二百好了。”
凌雁刀本人有点麻木,她弱弱地争辩:“小将军,您这不叫凑数,叫翻番…”
“一百就能打死人了。”
二百,能打死她三回。
晏若岫恍然大悟道:“陆少侠说得对,到时候还得提前给她寻个太医。”
陆衔蝉干笑:“寻太医…做什么呢?”
死马当作活马医?
“让天牢计好数,打晕过去就找太医用上好金疮药,等她养好伤接着打!”
“哈,哈哈…小将军真有趣。”
酷吏!魔头!煞神!!
她偷骂道。
陆衔蝉在心里同自己掰扯,晏若岫仰慕机关匠,又瞧凌雁刀不顺眼,待日后他发现陆山君就是凌雁刀…
嘶,修罗场。
她暗自发誓,若哪天她凌雁刀的身份暴露于人前,定然绕着晏若…想到一半,她看着那张俊脸卡了壳。
算了,誓言不能随意发。
*
未进营帐,已能听见帐内谈话声。
“落雁关素有天堑之称,我等再如何筹备也必须从此通过,您这么安排,万一…”
“大将军,陆少侠到了。”
军帐内瞬间安静。
门帘还没彻底掀开,陆衔蝉怀里便多了个硬邦邦的盔甲姑娘,她差点被压趴下,后退两步才稳住身体:“小将…小郡主?”
“山君,你可算来了!”,晏如瑜搂着陆衔蝉,两只手一上一下,哐哐砸她后背:“山君唤我阿瑜就好!”
她怼开晏若岫,搂着陆衔蝉往帐内走:“阿爹!大将军!孙叔,管姨,刘叔,武叔,文姨,荀姐姐,你们快来看!这就是我新交的朋友!”
陆衔蝉强忍着咳嗽,把自己从晏如瑜怀里扣出来:“小郡主!阿瑜!快撒开我,还要见过将…将军。”
“陆少侠不必多礼。”
“前日多亏你及时出手,才没有让戎人使者命丧褚少侠刀下。”
晏临州从屏风后绕出,笑呵呵看着晏如瑜与陆衔蝉互动,如同邻家伯父,他捋着胡子:“有过则罚,有功则赏,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来。”
完了。
陆衔蝉心里咯噔咯噔咯噔。
晏大将军先说的是‘有过则罚’,看他神色,明显已经知道那日潜入军帐偷他情书的就是‘陆山君’,这是点她呢!!
这事她没理!
陆衔蝉迅速从心认怂。
“大将军,护卫戎贼实乃违心之举,是功更是过,大过!晚辈并不以此为荣,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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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千万不要再提奖赏。”
陆衔蝉从怀里掏出禁军令牌保命,她毕恭毕敬双手奉上:“晚辈受命于陛下,护卫晏大将军与戎人二王子进京。”
晏临州看见令牌,眼神终于从陆衔蝉身上挪开,他指向屏风后头:“既然如此,陆少侠也一道听听吧。”
陆衔蝉浑身一松。
她浅浅吁气,好歹心不在嗓子眼晃悠了。
绕过屏风,几位铁甲将军围绕沙盘而立,铺面一股血杀之气,这画面瞬间勾起陆衔蝉幼年记忆,只是记忆里那些将军大多战死,不在世间了。
陆衔蝉鼻梁一酸,抱拳躬身道:“陆山君,见过诸位前辈。”
“陆少侠!久仰大名!”
“你的机弩救过我等的命!”
“英雄出少年,不一般,不一般呐!”
众人七嘴八舌简单寒暄两句,很快又开始激烈讨论。
晏如瑜拉着陆衔蝉躲到角落低声蛐蛐。
“阿爹右侧那位是孙副将军,他擅使双锤,单锤便有我重,他能同时把咱俩抡起来!”
“他旁边的姐姐是军师荀霜,她可是前任军师小诸葛云见春的师妹,当然,小诸葛的名号现在归她了。”
晏如瑜趴在陆衔蝉耳边大声说道:“他俩是一对儿!”
荀师叔脸红了。
晏若岫在门外轻咳。
晏如瑜冷哼一声,用胳膊肘怼陆衔蝉:“欸,山君,论军职我比阿兄还高一级呢!我能进中军大帐,他只能在外头守门,你说我厉不厉害?”
这事陆衔蝉倒是知道。
晏如瑜比她阿兄高出来的这一级,是她拿命换来的,攻摩罗城时,她险些战死在城墙上头。
先登之功,封赏侯爵也不为过,真要论起来,她才是真正的晏小将军。
“小郡主很厉害”,陆衔蝉钦佩道。
“大将军,营地后方有河流做障,河岸设置了拒马,骑兵队在左右侧后机动,进可攻退可守,巡防十步一岗,皆已安排妥当。”
武副将略带不满道:“说来说去,都是被动防守!”
“此前派去探查的斥候仍未归来,我等只知…只知杀手要来刺杀,却不知人数,不知位置,不知对方动手时间,这仗还怎么打!陛下还在京城等着,我等总不能在这等到天荒地老吧!”
看来这帐中也并非所有人都知晓晏大将军的计划,偷偷瞄她的视线只有三个人。
晏大将军、孙副将、荀军师。
“将军勿恼。”
“杀手一事,晚辈倒略知一二。”
眼见众人目光都聚集过来,陆衔蝉拍拍晏如瑜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胳膊。
“江湖上做杀手生意的不多,敢接此等生意,绝非小门小户。”
她嘴上噙着笑,从阴影里走出:“昭国境内势力大些的杀手组织,只有三家。”
“镇关楼、天命阁、不渡川。”
“镇关楼言楼主不会让手下人接这样的单子。”
陆衔蝉幼时和言楼主相处过一段时间。
那时的言玉二十七八,整天抱着她,带着陆啸铁登高上天、遛狗撵鸡,后来前楼主言絮战死…那般爱自由的人,在塔上待了整整八年。
“听闻这次边关大胜,还有几位堂主因战功被封了官,此事将军应该知晓。”
晏临州点头。
“至于天命阁,他们偏好诛杀贪官污吏,以买卖情报为主,传闻是…”
陆衔蝉顿了顿,看晏大将军没什么阻拦的意思,才继续说道:“皇家手笔。”
“唯有一个不渡川,是近两年的新兴组织。”
“组织内皆是无家可归的摩罗遗民,国破后逃离故土,到昭国来讨生活,多使弯刀,他们为钱杀人,不问前因不顾后果,下手狠辣…”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声入耳。
陆衔蝉抬起右臂便是一钉,她的白色袍袖被机弩撑起后滑向手肘,‘翼展’彻底暴露在众人眼中。
银色弩钉和帐外射进来的箭矢撞在一起。
长箭被撞成两节。
“…至极”,她说完未尽的话。
这弩缚在陆衔蝉右手小臂上,机关启动时齿轮转响,内里制作精巧环环相扣,弩钉射出,弓弩侧翼展开,射出后缩回原处,由机关带着弩弦重新上紧,下一根弩钉滑落箭槽蓄势待发。
陆衔蝉顺着长箭射出来的口子往外看,只看见黑色影子一闪而过。
有人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绸布,念出声来:“不渡川飞鸟不渡,索命鬼地狱无常?”
他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晏,音雁,飞鸟。”
“不渡川领头人姓名不详,组织内唤他‘西先生’,江湖人都称他为:索命鬼,西无常。”
陆衔蝉拔出弩钉,重新塞回箭匣:“看来他们的目标不止是戎人二王子,还有…”
“陆少侠是说,他们要刺杀我们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