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华扬起的手腕,被旁边闻声赶来的黄老师及时抓住了。
“房华!你这是干什么!”黄老师的声音又急又惊,紧紧攥着房华的手腕。
房华喘着粗气:“你先别管!她敢装病骗我!无法无天了!”
就在这时,钱宁趁着房华被阻拦的间隙,哭着冲向张老师身后。她死死抓住黄老师的衣角,把整个身体完全藏在她身后,只探出一双眼睛。
“房华!冷静点!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啊!”黄老师的声音提高了些,“打孩子能解决什么问题?钱宁这么小,她懂什么?好好教啊!”
房华试图挣脱,但黄老师抓得死紧。房华看着哭得喘不上气的钱宁,又看着眼前坚决阻拦的黄老师,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愤怒、憋屈和尴尬充斥着她的心头。
“你不知道她,早上不肯去幼儿园,问原因又不说,中午开始还装病,我这个下午上课都在担心她!”
“我知道我知道,江佳刚刚回去和我说了,我担心就赶紧过来了。”黄老师放缓了语气,但身体依然挡在钱宁前面,“但教育不是这么个教育法。你先消消气,气头上能教出什么好?江佳说钱宁告诉她,江佳和汪明朝不去幼儿园了,她自己去很没意思,才不想去的。你冷静下来,好好跟孩子说啊,让她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比打她一顿强一百倍!”
房华死死瞪着黄老师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钱宁触到她的目光,吓得猛地把头也埋了进去,只剩呜呜的哭声传出来。
僵持了几秒钟,房华放下扬起的手。她一声不吭,转身往厨房走去,一会儿水声响起,伴随着碗筷碰撞的声音。
钱宁小小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
黄老师叹了口气,轻轻拍打着钱宁的背:“没事没事,不怕了。”
这时,桌子上的手机响起,钱宁刚好就在一旁,她拿起一看,是钱安打来的。钱宁无助地看向黄老师,黄老师示意她接电话。
“爸爸。”钱宁带着哭腔。
“喂?宁宁?”钱安熟悉温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爸爸……哇……”钱宁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妈妈……妈妈生气了……要打我……呜呜呜……我害怕……”
电话那头的钱安沉默了几秒,“嗯,爸爸知道,但你不想去幼儿园可以告诉妈妈,和妈妈商量,但是装病骗妈妈,是不是不对?”
钱宁抽噎着,小声承认:“……嗯。”
……
“要和妈妈道歉对不对?”
“……好。”
“真棒。黄老师是不是在旁边,把电话给她一下好吗?”钱安方才给黄老师打过电话,拜托她来看看钱宁。
钱宁把电话手表递给了黄老师。黄老师接过,和爸爸低声交谈了几句。
挂了电话,瑞瑞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爸爸的话都记住了?”
钱宁点点头。
“那就去吧,”黄老师轻轻推了推她,“妈妈也在等你呢。好好说,妈妈会原谅你的。”
钱宁慢吞吞挪向厨房,她知道,道歉之后,或许还有一场认真的谈话。
……
第二年,钱宁如愿以偿从幼儿园毕业,在培立小学上了一年级。每天放学后和江佳、汪明朝还有几个小伙伴疯玩,爬树,抓蚂蚱……
好景不长,黄果镇教师新村马上就要交房了,钱宁最近放学回来发现江佳和汪明朝都不在学校,晚上好晚才回来。中午问起时,他们说最近出去看他们的新家,很快就搬出去住了。
慢慢的,钱宁发现他们晚上不回来了,傍晚放学就直接出去了,很多老师都不在学校住了。
她问房华,房华也只是说他们买房出去住了。
“那为什么我们不也买房出去住呢?”钱宁好奇问道。
钱宁的问题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房华心湖,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房华如何能告诉她,别的老师家可能为了这次搬迁筹划积蓄了多年,而并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有同样的选择和条件?
她不能也不愿意让“钱”、“不容易”、“我们家不一样”这些沉甸甸的词汇,过早地压上孩子。
房华放轻声音:“买房需要抽奖的,江佳和汪明朝他们家比较幸运,爸爸妈妈这次没抽中,我们下次再试试好吧?”
钱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下次抽奖记得叫上我。”
房华挤出一个笑容:“好。”
……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下午放学后,钱宁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小伙伴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学校,曾经热热闹闹的滑梯和沙坑变得冷清。即使是已经升高了一个年级,课程变多了起来,钱宁也不再期待放学,总是在教室里玩到最后一个同学离开才回到宿舍。
一天傍晚,钱宁站在自家门口,手里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天天就是上学、回家、写作业,好无聊。”她忽然没头没脑地抱怨了一句。
房华正在厨房忙碌,被这突如其来的抱怨勾起了疲惫的神经。她端着一盘菜走出来:“无聊?那你看会电视吧。”放下盘子,她又走回厨房。
钱宁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看!”
房华没听见她的话,所有的菜都端上了桌。
钱宁无精打采地吃起来,嘴里念叨着:“好无聊好无聊……”
“无聊无聊,天天喊无聊!”房华的火气也上来了。
“就是无聊!比你做的菜还无聊!”钱宁喊了出来。
房华的脸瞬间白了,又猛地涨红。带着羞恼和积压的疲惫,她猛地扬起手。
钱宁吓得猛地闭紧眼,身体缩了一下。
就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重叠了。几年前,也是在这个时候,房华扬起手,张老师抓住了她,钱宁躲在了张老师的身后。
可现在……
钱宁的眼睛下意识地瞟向旁边。
不会再有人闻声冲出来,不会有一双手拦住妈妈。
她本想往门外跑,现在才是初春,天色还是暗得很快,钱宁撇到窗外的漆黑,胆怯起来。
钱宁无处可躲,无处可藏。她僵在原地,连哭都忘了,只是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房华那只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
房华顺着女儿惊恐的目光,也看向了旁边的门。那一刻,她仿佛也想起了什么。
她的手掌僵在半空,挥不下去,也收不回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对峙。
房华像是被惊醒,猛地收回手,急促地抓起手机接通电话。
钱宁大哭起来。
听到钱宁地哭声,钱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你又骂她啦?别啊,晚上外面黑她不知道往哪跑。”
房华顿住了。
钱安继续说:“白天她还能跑出去到别人老师家躲着,现在大家都不住学校了,她还能跑拿去啊。”
钱宁听到房华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低声说道:“是啊……大家都不住这了,她能跑哪去啊。”
是啊,自从教师新村交房后,大家陆陆续续都搬了出去,还有一些本来就是在镇上住的,学校现在几乎就是人走楼空。就像是今天晚上,整个校园,房华在的这栋楼就只剩下她和钱宁,另一栋楼还有一个男老师在。
电话那头钱安似乎在安慰。房华没有再说话。
房华脸上的怒容已经消失不见,她看着僵在原地的钱宁,眼神复杂极了。
她默默地走上前,没有打骂,只是伸出手,非常轻地摸了摸钱宁的脸。
然后,她转身慢慢走回餐桌前,吃起饭来。
钱宁仍然僵在原地,心里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填满了。
预期的风暴没有来临,却以一种更沉重的方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