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迎峰指尖发白，胸腔像是被烈火炙烤。
他抬眼轻笑:“约定?比她的命还重?”
天道静立在原地，微滞，沉默不语。
她的存在本就遵循规则，不懂人间爱恨痴缠。
只是盛春朝带给她一丝不一样的感动，让她愿意完成托付。
程迎峰压抑着暴戾，手背青筋暴起。
这是浅浅拜托的人，他不能伤。
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滴在程迎峰衣襟上，晕开暗红的花。
“她，在哪里？”
天道垂眸，目光落在他悬停的手背上。
“规则海。”
程迎峰浑身一震。
“她已取出初则水，只剩三天可活，今日是最后一日。”
“你也只剩一个半时辰。”
“带我去。”
程迎峰抬起头:“现在，立刻。”
“不可。”天道淡漠地摇头，“魔界已虎视眈眈已久。再说，你现在离开，替你抬岛的小龙怎么办？”
“一个半时辰够了。”程迎峰施法整理自己的仪容和血迹。
“法则海有屏障，你破不开。更何况你此刻龙丹受损，神魂不稳，强行闯入，只会和她一起殒命。”
“一起陨命又如何？”程迎峰城边扯出一抹凄厉的笑。
“总好过让她独身一人，在那鬼地方一点一点消散。”
他猛地上前:“我程迎峰自小刻苦修炼，将天下众生安然度日为己任，从未有过半分退缩，可我不能没有她！”
这时外面传来长赢急促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
“小师妹，有人来寻神尊，已经在廊下候着。”
天道重新收敛了气息，渐渐变回盛春朝的样子。
她看向程迎峰，眼底无波澜，缓缓道:“我会继续以她的身份稳住幻音宗，对抗魔族。这是她的心愿，也是你应该做的。”
程迎峰死死盯着那张与盛春朝一模一样的脸，可是就没有盛春朝灵动与肆意。
他知道她们说的都对，可是她也是苍生，为何偏偏只折损她一人？
程迎峰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盛春朝等死。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神尊龙族皆可为，我不过是天生神胎，比大家早了些时日。”
“若她有分毫差池。”他一字一顿，“我于世间又有何意义？”
“请前辈帮我。”程迎峰行礼。
天道身形一顿，轻轻颤了颤，没有回应，只是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临走前，她将法阵打在程迎峰身上。
外面阳光正好，弟子们见盛春朝走出来纷纷恭敬颔首，她的脸上挂着恰当好处的笑意，一一回应。
每走几步，回廊尽头的阴影里一道素白身影静静矗立。
那是盛芽。
这位向来对女儿冷淡疏离的掌门此刻竟然不待在主殿，站在这里是为何？
盛芽目光落在天道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审视仿佛要透过这熟悉的皮囊，看清内里的灵魂。
“掌门。”天道依着盛春朝的礼数，微微颔首。
盛芽没有回应，只是缓缓踏步向前。
一步，两步……
廊外的灵草被风吹得轻晃。
盛芽走到跟前，伸出手，悬在天道脸颊旁，指尖微微颤抖。
“你不是我的朝儿。”
盛芽的声音很轻轻的，像一阵风却不难让人感觉出她的不容置疑。
那平静的语调下是压抑到极致的惊涛骇浪。
她眼眶瞬间泛红，却强忍着失态。
“掌门这是何意。”天道不再伪装。
“朝儿看我的眼神，从来不是这样。”
“哪怕我带她再冷，罚她再重，朝儿眼里也总有那么一束光。”
“是觉得自己能够被认可的光。”
“你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的漠然，像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连模仿都透露着冷淡。”盛芽的指尖又颤了颤。
天道周身特意维持的柔和气息，猛得一闪。
她能模仿盛春朝的言行举止，模仿她的说话语气神态，却唯独模仿不来母女俩的羁绊，那是融入骨血的本能，是无法复刻的温度。
“你是天道?我的朝儿去哪了?”盛芽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几分冷静。
天道没有隐瞒，语气依旧淡漠无比:“你都猜出我是谁了，怎会不知她的决定？”
盛芽踉跄一步后背抵着回廊朱红的立柱。
她的指尖死死掐着柱身，指节泛白。
向来冷漠的形象，此刻再也绷不住，眼底的冷静瞬间碎裂，露出深深的恐惧。
“她只是个孩子，你怎么敢？”
盛芽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他知道吗？神尊知道吗？”
“龙十六知晓，已经前往。”天道如是回应，“至于那个谁？你自己都不心疼自己的娃，你还指望他吗？”
盛芽沉默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她抹去眼角不易察觉的湿意，重新恢复掌门的沉稳，只是声音依旧带着微哑:“既然是朝儿的选择，请你继续装下去，别让任何人察觉异样。三界的安稳不能毁在这个关头。”
她看向天道，眼神变得坚定。
天道淡淡颔首:“那是自然。”
盛芽转身就走，素白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天道转身看向屋里已经没有程迎峰的气息。
她收回目光，重新收敛气息，变回那个温柔平和的盛春朝。
—
法则海深处。
只有海的声音，海水发出的蓝光。
正中心，一点微弱的魂魄明灭不定，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盛春朝的魂魄几乎透明的要融入光里，如同一件布满裂痕的琉璃盏，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她蜷缩着身子，周身萦绕着法则海，无数蓝色的，白色的，星星点点从法则海流出，汇入她的身体里，又从她的身体里流出。
突然一道金光撕碎只有黑，蓝，白的世界。
硬生生的劈开这片死寂。
程迎峰踉跄现身一泡沾满了血渍，神魂疯狂震荡，每一次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
当他看到盛春朝身影时，痛苦与急切全部消失。
“浅浅。”程迎峰伸出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指尖却径直穿透她虚无的魂体。
盛春朝似有所觉，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极其缓慢的睁开了眼。
那双曾经盛满生机与倔强的双眸，此刻只剩下易碎的温柔。
看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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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他，盛春朝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缓缓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天道瞒着你。”
她轻轻叹了口气。
“是不是从未想过我会做这个决定？我是不是很厉害？”
盛春朝带着孩子气地求证。
“瞒着我?”程迎峰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浅浅，你如何让我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我如何心安理得的看着失去你的世界？”
盛春朝带着一丝愧疚:“这世间的苦我经历了，这世间的磨难我看够了。我早一些决定还能少死一个你的族人。”
她抚摸着程迎峰变得猩红的眼，佯装委屈:“你是不是觉得我只会躲在大家身后，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程迎峰喉结剧烈滚动，他想吼她傻，骂她笨，可话到嘴边只剩下哽咽。
“我知道你很大义。我从来没有那么觉得，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我只想你活着。”
“傻瓜，九重天宫第一层若是坠落，其他层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盛春朝气息越来越弱，但她依旧维持着那点笑容。
程迎峰用尽全力让她的魂体变得充实。
“以后龙族不用一生扛岛，不用化身万物，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浅浅非常非常了不起。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别的办法。”
“没有办法了……”盛春朝眼神开始涣散，竟然能感受到他的温暖。
“不用浪费灵力给我了，我走之后，锦绣大陆不会坠落，灾后的家园还需要你去重建。”
“我还能最后一次感受到你的温度，这样很好。”她的魂魄急速暗淡下去，身躯开始更加透明，出现细密的裂痕。
“你要好好的，还有师姐们也要好好的，你在乎的人，他们都会好好的。”
程迎峰抓着她的手:“浅浅，你也好好的，好吗？”
“我们要一起过平凡日子的，你不能失言。”
盛春朝眼眶泛红虚无的指尖轻抚他的脸颊，却什么也碰不到。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字一句带着无尽的眷恋:“对不起，程迎峰。”
“也许我不应该闯入你的世界。”
早知春日终成空，不如当初莫相逢。
“你说的对，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替我看看平凡的日子，平凡的日子也一定要美好。”
话音落下，那点微弱的魂魄猛的闪烁了一下，像是烟花燃尽前最后的灿烂，随即彻底破碎。
盛春朝的魂魄在程迎峰眼前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星星坠落在黑暗里，缓缓消散，触不可及。
“不——”
程迎峰发出阵阵绝望的龙吟，震得法则海的水都在颤抖。
他疯了似的伸手想要搂住那些飞散的光。
随即，他像想到什么似的，化作真龙，龙鳞脱体，盖住那些光点。
龙鳞包裹着光点融入他的身体，进入他的识海，与识海生命树每一片子汇集一起。
程迎峰瘫坐在原地，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他眼底的猩红褪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空白，仿佛灵魂被深深抽走，只剩下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
为什么，来晚一步。
为什么，留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