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殿一开始要取你性命，是你身份存疑，涉及前朝”谢矜冷冷盯着她：“归宁姑娘如此笃定，本殿不会放过王绪言，难道是因为知道他身份有关前朝？”
“他是什么身份来历，世子殿下怕是比我要清楚”陆莜宁打开天窗说亮话：“殿下，不必句句试探，是我一定要保他，没有缘由。”
“好一个没有缘由！”谢矜沉声，松开手，冷嗤：“既然如此，便看你没有这个本事，把他藏好。”
“殿下，若是换作从前，归宁怕是连我知他是前朝之人都不会告诉您”陆莜宁侧过头，垂眸：“就算殿下为了我策马奔定州，以自身结蛊虫之盟，为我谋了条生路，我亦为了殿下可一人血战，孤身入火海，可我们彼此心中都应清楚，这些也不过是利益往来，所以我们不必坦诚，最后若殿下若真的要动他，那么归宁也不会相让”
利益往来不必坦诚
谁又不是这样想的呢。
“是你为苟延残喘给本殿下了蛊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搅弄风云”谢矜一寸一寸打量着她，语气沉冷：“我说了，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把他藏好。”
子时的天色浓稠黑暗，两个人看清彼此面容，靠的是一盏微弱油灯，在冷风摧残下飘零摇曳，陆莜宁没有看他，反而向后退了一步转身要离开。
默许下来，两个人接下来的针锋相对。
谢矜最后望了眼，在朦朦胧胧夜色中，匆匆留下的那一抹倩影，而后拂袖离去，一身玄色衣衫隐于黑夜。
两个人，终归走向不同方向。
他动作很快，深夜派出大量暗卫去搜寻，陆莜宁回去后，没有再睡着。
她深深记得谢矜今天强硬拽她出房门，逼视她的那一眼，和两人歃血为盟那日很像，和他那天杀了李固娄的样子也很像。
像是变了一个人，像是深抑住的魂魄突破血肉。
她想起今日去牢狱，寻王绪言之时，许巍之妻咬牙切齿说的那番话。
她说谢矜疯魔。
那日书房高台之上，自己被他抱在怀中，其实中途醒过一次，那时定北军已经控制住局面。
李固娄被两名副将擒拿，半跪在地，谢矜抱着她一步步走下高台，一手提长剑，剑锋划在地面迸溅出火星。
她用力睁开眼，第一眼是看清他的眸子。
陆莜宁从未想过，会在他身上看见那样一个眼神，她幼年曾在关西见过一只老虎，那只老虎妻儿被一猎户所猎杀，师父抱着她隐于那只老虎身后，师父那时把住她的头，让她记住，被杀妻儿那只老虎，看向始作俑者的眼神。
那年陆莜宁只有八岁，身上穿着破旧袄子，听师父的话，聚精会神看那只老虎的眼神。
那是一种充斥着恨不得吃他肉，饮他血的恨，带着对命运不公的凄凉的悲，夹杂着几分快意和依旧绝望的痛。
她在谢矜身上看见了这种眼神，外界只知李固娄是被就地斩杀。
可没人知道，他先被一剑削平了半截脑袋，留着一双眼睛滴溜转，然后嘴唇被剑削了半边，最后四肢被尽数砍去，最后一剑砍下的头。
李固娄的血肉迸溅在谢矜周身，而他未有半分波澜，一直到最后人头滚落，她才见谢矜眸中情感渐渐褪去，她记得他在那一刻扬起了脖颈，眸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寒。
陆莜宁早就明白，谢矜是真的想要杀过她，甚至那个想要刚才就在发生。
两个人不和的事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一连两日陆莜宁都未遇见谢矜，她倒也是淡然，仍是靠着谢矜给她的腰牌，随意进出大牢和许昭容房间中。
右浊得到侍卫消息时，心底总是啧啧生奇，也不敢向屋中通传。
许昭容是个聪明的人，一直到第三日的中午都未对陆莜宁有松口之象，陆莜宁已经听说，照着刺史府府中奴仆册的奴仆老家查，一查一个准。
不过眼下查出来的赃款不过军饷的一半，还有一半不知所踪，户部下来的官员一看不对数，那定然是不认的，认下来不也有自己户部失职的一部分。
如此一来，便给京中众臣延缓了时间，徐光念在牢中危在旦夕。
“整个刺史府上下，连马夫都被下了大牢，我为了救王绪言已经和世子殿下割席”陆莜宁给她上药的手柔了些，继续道：“世子殿下派出诸多暗卫去查他下落，他手眼通天，莫说是找到王绪言，就是查清军饷一案也指日可待，你猜他如今为何留着你的性命？”
许昭容心狠狠一沉，她怎么不知，那世子为何还留着她性命？
左右不过是，她还有些用处，眼下所有需要她解决的棘手之事，于那位世子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介时他自己解决，那她就没了用处。
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陆莜宁也不催她，点到为止，给她上完药便收拾物什离开。
碧珠这几天闲的无事，时常跑去厨房帮忙，帮着做些饭食，陆莜宁对吃食不挑，说句不好听的，她长到如今年岁，过的真正能顿顿吃饱饭的日子，也不过是她逃出关西后的这三个多月。
眼下看碧珠把琳琅满目的饭食搬上食案，她感动之余，却是立刻将饭食拨出一半出来。
“小姐，你这是做何？”碧珠愣住
陆莜宁夹起一筷肉放至她碗中，讨好笑：“我们碧珠心灵手巧，做的饭媲美御厨，小姐我借花献佛，需借你一臂之力”
“小姐，你该不会要去送给那个阎王吧？”
“阎王？你说世子殿下”陆莜宁顿了顿没否认，复笑问：“我们碧珠向来乖顺温和，他在你眼里有多十恶不赦，才能称得上一声阎王？”
“小姐，碧珠都知道的，你身上离开关西后大半的伤，都是拜他所赐。”
“哦”陆莜宁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言语。
站在门外的右浊刚好从那句阎王开始听见，最终决定待过一阵后再进去，他望着怀里抱着的名贵滋补药物。
想起那一句句活阎王，不禁暗暗庆幸，还好主上没有跟着一起过来。
其实这药也不是谢矜要送，宫里的贵妃娘娘听闻谢矜在雍州受了伤，还杀了位四品的大将军。
于情是担心自己的亲外甥安危，于公则是怕圣上苛责怪罪谢矜，于是想了个两全之法，自宫中大张旗鼓运出了一批名贵补品。
既能帮到谢矜，也能表态支持，她受圣上宠爱之至，算是变相求了情。
补品运到雍州，拉了好几辆马车，谢矜自己用不上，下令散给了大半给城内体弱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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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的妇人，还剩的一些留在了刺史府，积在他房间前厅。
今日恰逢照顾陆莜宁的嬷嬷照例去汇报情况，临走时无意窥见了几眼，不忍药材被糟践，于是鼓起勇气提出，说是她侍奉的那位小姐，眼下还正孱弱，不如叫她拿了去，煎服给陆莜宁。
那时右浊心里叫苦不迭，暗叹，这嬷嬷怕是不知道，主上同那医女又生了嫌隙。
谢矜当时也并未出声，专心看着手中信报。
后来那嬷嬷识趣离开，又过了一会，才听谢矜又道：“府中若没人用的上，便扔了。”
他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一贯冷然，右浊抽了抽嘴角。
府上能还有谁能用的上呢。
他过了接近一刻钟才迈腿进到陆莜宁的院子中，陆莜宁正弯腰整理食盒，听见声响见是右浊来了，合上了最后一块板子。
“我来给小姐送些滋补的药”右浊先入为主。
碧珠上前接过，道了声谢。
右浊不好再待，颔首准备离开，陆莜宁出声叫停了他。
向前迈了两步，将手中食盒递了过去，一只手轻轻点了点盒面，眸光下垂：“听闻现府上吃食粗陋，我一介医女，烹术不精，只简单做了几道小菜望赠予殿下。”
碧珠闻言险些抱不紧怀中药材，右浊更是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两个人眼神竟然鬼使神差对上了，都写满了错愕。
陆莜宁浑然不觉，复道：“右大人可是不便？”
这还是她第一次称呼自己为大人，右浊脑子一热，干笑出声，慌忙应了声接过，然后一阵风似的离开。
碧珠看人走远终于喘出一口气，她掉头称赞：“小姐，你说的，连我都差点要信了。”
“我做的饭，尝一口和上刑可没什么区别？”
“小姐比碧珠厉害，做饭制衣刺绣这些庸俗的活，都是些寻常妇人才做的”碧珠仰起头，自得：“小姐和她们才不一样，小姐会武功，会医术。”
“谁叫你如此想的？”陆莜宁蹙眉，敛了笑意：“我并未比她们厉害，只是会的本领不同罢了，无甚么高低之分，再者，碧珠你需知道，我学武功学医术是因为我喜欢我需要，而那些妇人，却是从生下来的一刻，便被默认要背负起你口中的那些庸俗的活。”
“我最不喜，自己得益于家世庇佑，不需忧心生计，读了几本圣贤书，便自诩不凡，无视寻常人家的苦难，碧珠，你切要明白，她们更多也是身不由己，我从来都是，你想做什么，我便依你，你不用经历那些苦楚”她回眸对碧珠笑了笑，柔了柔声线，眉目温柔：“我也望你日后，若有一番成就，也可多体谅些寻常妇人。”
碧珠似懂非懂点头。
那一日，阳光极好，陆莜宁坐在院子中的椅子上，碧珠捏着嗓子在她面前唱戏，影子折射在地，她时不时望一眼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
朱霁南昨夜传信，红笔亲写，是加急信件，手下万千线人的情报站，搜集数日，终于披露了军饷一案所有来龙去脉。
信是她打开的，内容她亦一字不漏地看完了。
今日，她将信藏于食盒之中，他若信她，打开那食盒。
此刻，该已获悉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