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纳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个装满水的气球上，摇摇晃晃地上升。水被闷在里面晃动，发出遥远空旷的声响。
又像是在他脑海里撞动响起。
还没等安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忽然被一阵刺眼的亮光袭击，双眼不受控地睁开。
令人欣喜的是，他第一时间看到了蔚德！
可与他预想的不同。蔚德站在离他很远的草丛，睁着一双戒备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他。
蔚德……这是发生什么了？
安纳本能地想走近蔚德。然而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从他的指令。
他的脚底像是生根了似的完全动不了。
安纳想要张嘴，请求蔚德不要用那种疏离而冷漠的眼神看他……可他失败了。
他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不是这样。
是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随心所欲地说话。
“这里到处都是你的通缉令。我想，过不久其他人就会发现你的踪迹。”安纳忽然听见自己这样说道。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喉管在震动，可那声音十分陌生。
这不是他的声音！
那个声音继续说：“你躲不掉的，你迟早会回到我身边。”
不知为何，安纳能感受到那声音中蕴含的一丝笑意，就好像自己对这个结果乐见其成一样。
不是这样！安纳生出一种要想拼命摇头否认的冲动。他绝不会逼迫蔚德做任何事，也不会拿什么威胁蔚德。
他愿意为了蔚德付出一切，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看你病得不轻。”
蔚德看起来想要当场翻个白眼，但又生生忍住了。她厌倦地拍拍自己的袖子，转身就想走。
……不，别走，别离开他，别丢下他！
安纳惊慌失措，一瞬间想要伸出手挽留蔚德。他完全忘记了这具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
可恰好，这具身体像是和他的想法同步了一样，竟然也向前踏出一步。
随即，他视野里的景物拉长混乱。下一刻他居然已经反超蔚德的步伐，拦在了她的前面。
这是……瞬间移动？
安纳很清楚他并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只能是这具身体拥有的。
蔚德撩起眼皮懒懒地看他：“说真的，你已经跟了我一路。如果你就那么闲，在这里随便拔一根狗尾草自己玩，不好吗？”
“是你没有搞清楚状况，蔚德。”安纳听见闷闷的声音像是在胸腔里回荡。“你被通缉了。”
蔚德打了一个哈欠。“哦，你一定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吧。”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和蔚德的肢体接触还不到一秒，彼此已经进入战斗状态。
安纳绝望地闭上眼。如果这是噩梦，请一定让他快点醒来。
就算在梦里他也绝不想伤害蔚德一点！
四周像是被浸入深水般的寂静无声……有那么一瞬，安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聋了。他忍不住刷地睁开眼。
熟悉的天花板映入他的眼帘。
他回到了魔女小屋！
“安纳？安纳，你怎么了？”原本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把玩东西的蔚德连忙站起，来到他的床边。安纳只来得及瞥到一抹金光从她指缝间出现又消失。
蔚德担忧地将他扶起：“做噩梦了？你刚才挣扎得很厉害……”
安纳一言不发地捂着额头。他感到有一种荒谬的错乱感。
刚才那些事真实得根本不像是单纯的梦境，蔚德确实被圣殿通缉过，可他怎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过被人一路跟踪的事？
“对不起，蔚德，我……”
安纳张开嘴，唇瓣有轻微的颤抖。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
抱抱她。
他是如此害怕失去蔚德。
安纳把原本要说的话语生生咽回去。他酝酿了一下措辞，扬起脸小心翼翼地看她。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蔚德愣住了。她长久地盯着安纳，像是在观察一只刚出生的小鸡仔。
安纳立刻低下头去。“没、没什么……我可能是睡糊涂了。”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个柔软温热的怀抱。
“好啦，别这副沮丧的表情。不过是一个抱抱而已。”蔚德向前倾身搂住比她要稍微高一点的安纳，安抚地拍打他的后背。“你睡了这么久，我都快以为你是不是……”
她皱着鼻尖，语气里明显能听出一些不快。“还好你及时醒过来了，不然我很快就会冲去圣殿，把他们那些宝贝的破房子破高塔全都推倒，好好欣赏圣徒们瞪着一堆瓦片石砾尖叫的模样，那一定很好玩……”
“……蔚德。”安纳忽然脱口而出。
“嗯？”
他的语调近乎一种温柔的呢喃。
“能留在你身边真是太好了。”
安纳搂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像是要把她的身体永远铭刻在自己怀里一样。他银色的发丝压在蔚德的耳边和肩膀上，痒痒的，像是轻盈的羽毛落在身上。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安纳紧紧抱着蔚德，心里却在同时思考着别的事。
他刚才经历的一切如此真实。看起来并非偶然，也不是胡乱编造的梦境。冷静下来的安纳终于摆脱了蔚德要离开他身边所带来的慌乱，转而细细地思考和分析这件事。
安纳能感觉得出，和蔚德发生的那场完全超出他本意的争吵一定是有特殊意义，否则不会与他联系在一起。
他为什么会经历那样的事？
暂时得不出结论，安纳就把这个疑问先放在心底。他问蔚德：“现在是什么时候？圣殿那边已经撤退了吗？”
“距离圣殿清剿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骑士先生。”蔚德语重心长地说。
安纳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原来我睡了一个星期吗？”
“你睡得很安静，像是我最开始把你带回魔女小屋里救治那次。你满脸是血地昏迷不醒，我差点以为你已经没救了。”
蔚德边说边摸摸安纳凌乱的发顶，将几根分散的发丝重新梳理回他耳边。
她的指腹无意间蹭过安纳的脸颊。这让安纳忍不住盯着那几根手指喃喃自语道：“还想要……”
“什么？”蔚德疑惑地问。
安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他瞬间感觉到自己的两颊腾的一下烧起来了。
“……我觉得自己好多了，谢谢。”
安纳避开她的视线，像是在认真研究房间木门上的纹路有多么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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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德怀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她总觉得安纳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然而她又想不明白。
算了，等他想说的时候就会说吧。
“真的感觉好些了吗？如果没问题的话就来楼下吃饭吧。”蔚德换上一副笑眯眯的面容。
“好。”安纳想要掀开被子，然而下一秒就听到蔚德就做作地咳嗽两声。
蔚德：“那个……”
安纳虽然知道她肯定有什么小小的坏心思，但他从不会拒绝蔚德，所以他用眼神示意蔚德说下去。
蔚德心虚地对着手指。“这次是克莱因下厨，你刚醒来肯定要补充大量的体力吧对吧！所以……能不能……帮我吃掉我的那份啊？”
安纳：“……”
他没听错吧，克莱因做饭？
那种无论什么食材都能烧成一锅黑糊糊的浆糊的厨艺？
这次安纳沉默了很久。他攥着被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在蔚德期待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沉重地点了头。
“……好。”
他死了没关系，只要蔚德还活着就好。
*
这是圣殿首次出动如此大规模的圣殿清剿。
……却也是首次没能按期完成任务的圣殿清剿。
长老们整顿队伍返回圣殿，第一件事是先给伤员救治。莱茜长老在这次行动中身受重伤是谁都没想到的事，圣殿内充满光明能量的环境可以缓解他的痛苦，然而伤口的恢复却需要一定时间。
具有治疗天赋的医师小队在圣殿里跑上跑下，忙着安置伤员，检查病情。
倍尔会沿着大厅边走边观察情况，遇到情况危急的圣徒会主动出手救治，让他们严峻的伤势缓和到普通医师可以治疗的程度。
几位蹲在伤者身边的医师抬头向他投去感激而憧憬的目光。
倍尔的表情毫无变化，平静地点头接受了谢意，顺着洁白大理石螺旋台阶向上走去。
他需要检查长老莱茜的伤势。
长老居所和圣殿主殿是打通的，以高空中素白细长的桥梁相连。倍尔走过桥梁，来到长老莱茜休息的寝室。
圣仆和医师围聚在长老莱茜的床边，一片忙碌。
一位端着水盆的圣仆刚要跑出房门，差点和倍尔撞上。
“圣座！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
倍尔摇摇头表示无事，他用无喜无悲的视线越过圣仆头顶望向床铺上的莱茜。“他怎么样了？”
“莱茜阁下还在发烧，圣座。”那位圣仆怯怯地说。
看来圣殿会议并不能如期举行了，倍尔想。
他向床铺走去，看到圣子出现的圣徒们连忙自发为他让开道路。倍尔将手掌悬在昏迷的莱茜面额上方，安静而无言地为他缓解伤情。白光笼罩在他的全身，像是悲悯的神祇从壁画上走下来。
可相比之下，倍尔的内心想法却显得格外冷酷
如果长老莱茜一直昏迷不醒，那么其余四位长老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这次行动失败的原因全都推到他头上。毕竟昏睡的人不会张嘴为自己辩解的。
不错，很好。
看来不需要自己出手设计，长老间的内讧也会让圣殿议会逐步走向分崩离析。
下一步，就是让长老们一个接一个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