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处处灯笼高挂,红得喜庆,傍晚岭南机场的灯光依旧冷白。
棠颂站在到达大厅的玻璃幕墙前,眺望着残阳竟也不觉刺眼,指尖轻轻摩挲着行李箱的拉杆。
身后,文博彦正低头盯着运转的行李带,浑然不觉女友的目光已经冷了下来。
“博彦。”棠颂声音轻柔,却像带着千斤重。昨天她已经在交往一周年北海道旅行时,借口生理期临阵逃脱了初夜。但她预感自己还要做一件更飒的事。
“嗯?”文博彦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惯常温厚的笑,“饿了吧?想吃什么?数三声,我们一起说。三、二、一——”
“大盘鸡!”
“我们分手吧!”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棠颂面无表情,她不止一次说过她不爱吃大盘鸡,此刻只是把手机屏幕转向他。
屏幕上,一条刺眼的微信消息赫然在目——“今天和那三低女分手了吗?”那是她在博彦洗澡时,从他手机上拍到的短信提醒。发信人:博彦妈妈。
她想了一晚上到底自己哪儿低了——二本硕士毕业、但还没找到工作,每逢寒暑假还去故宫做导览义工、没有岭南户口、父母普通人都在老家。在伯母眼里,她唯一值钱的只有青春。
文博彦的脸色瞬间变了,慌乱地解释:“棠棠,你听我说,我妈她就是开个玩笑……”
“你也觉得我是三低女?低家庭、低收入,还有……低血糖?”棠颂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怪我见伯母那天又没吃早餐。金饭碗、银饭碗都不如你们家打不破的铁饭碗吧!”
她想起第一次见伯母时,对方像只护犊的老母鸡坐在两人中间,把儿子从小学奥数班到985毕业,再到体制内工作的经历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却盯着她手腕上200块的精工表开玩笑似地说:“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不讲究,戴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便宜货。”
文博彦张了张嘴,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棠颂盯着他,心里陡然涌上一股荒谬感。
她妈妈李老师从老家浙江梁溪,千里迢迢来到岭南公园相亲角为她物色的纸上佳婿,也是曾经让她觉得周正、纯良、挑不出任何错处的优质男人,现在却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瘪得毫无生气。
变着花样与她庆祝每个纪念日、下雨会把伞倾斜向她的博彦,总是下意识提起他妈的意见——“我妈说这家餐厅不好吃”“我妈说这件衣服不适合我”。所有美好都淹没在“我妈说”的汪洋里。
她曾以为他会改变。
就连分手都需要伯母来催促。或许,母子俩都希望内向的博彦先和“三低女”棠颂处一处,积攒经验骑驴找马。她应该愤懑,但胸口只剩下一片麻木的钝痛。
“博彦,”棠颂深吸一口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其实挺感谢伯母的。要不是她这条消息,我可能还会继续骗自己,你会是值得托付的人生伴侣。”
文博彦的脸色更难看了,吞吞吐吐:“棠棠,你别这样,我妈她就是……有点挑剔,你别往心里去。这不是我的想法!”
棠颂摇了摇头,拉起行李箱转身就走。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瞥了他一眼:“伯母有高血压,别让她太激动。算命的说我旺夫,可我不想旺你们家。祝伯母早日找到青出于蓝的三高儿媳妇——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
说完,她头也不回朝他挥挥手,留下他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机场广播传来喜气洋洋的贺年音乐《步步高》,棠颂步履越发轻盈,嘴角微扬。
再见了,妈宝男!她心里却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得想哼首歌。其实即使没有那条短信,就在文博彦裤子落地的那一刻,她就想分手了。
她不爱他。
和博彦这段感情就像一出土到冒烟的八点档。还有一位从未登场的主角,是她怎么也忘不掉的crush。爱情里面没有伟人,她并没有心无旁骛地与博彦交往。
刚庆祝与文博彦交往一周年,又要庆祝恢复单身。
棠颂拉着行李箱,终于疲惫地回到了她在岭南的出租屋。怎么庆祝?她现在只想泡个热水澡,然后睡到天荒地老。
推开门的瞬间,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瞬间清醒了:“不是吧,又来?”
茶几上堆着三个外卖盒,其中一碗敞开的是螺蛳粉,已经长出了可疑的绿绒毛。酸臭强烈的油渍正亲吻着客厅里她刚完成的莫奈《撑洋伞的女人》临摹画稿。
“Fanny!”棠颂咬牙喊出室友的名字,声音在空屋里回荡,没人应答,只有冰箱发出嗡嗡运转声。
“去她的同乡会会长千金!”
她低声咒骂着,踢开脚边的一个啤酒罐,径直冲向自己的卧室。门虚掩着——又一个坏兆头。推开门,梳妆台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最后半瓶神仙水瓶口结着干涸的痕迹,飘出室友的香水味,瓶盖不知所踪。
真把她神仙水当自来水用啊!
棠颂气得手抖,却条件反射般扑向床头柜。抽屉拉开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幸好,紫色天鹅绒盒还在。
她颤抖着手指打开它——月牙银项链安然躺在黑色绒布上,在台灯下泛着温柔的光。棠颂长舒一口气,把项链贴在胸口,冰凉的金属很快被体温焐热。
这是crush送她的“分手礼物”,她从未戴过。她甚至不确定当时他们到底算不算已经开始交往了。她一直想问他,怎么吻完就跑了?
棠颂摩挲着小小的月牙,眼睛发酸。这是六年来,他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
***
Precious拍卖行中国区1号会议室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坐姿笔直的男人身上,给他镀了层金边,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材。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绷的气息。
年初四总监会议后,HR总监Amber坐在长桌对面,手里捏着一叠春招管培生简历递过去,语气柔和却铁了心要捅这个马蜂窝:“Jo,专家部门这批管培生素质其实很不错,只是经验稍欠,我们是不是可以……放宽一点标准?”
乔羽蓝抬眸,冷白皮配黑衬衣,左手常年缠绕一串沉香佛珠,右手戴着低调奢华的瑞士精工表,面容明明冷峻如画里的魏晋名士,但却有一种诱人心魄的靡艳。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像X光机扫描可疑物品般快速浏览简历,声音淡漠:“Precious的管培项目又不是做慈善。如果连基本标准都达不到,凭什么招他们?”
Amber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心里默默吐槽:这位中国瓷器及工艺精品部总监,完美主义到接近苛刻,难怪私下被大家称为暴君了。
但是他才28岁,本科牛津王牌专业PPE——经济学、政治、哲学三合一,硕士英国皇家艺术学院艺术史毕业,得过100%成交率国际场白手套,还主槌拍出过5.5亿天价的乾隆粉彩转心瓶。
难怪瓷器部最近几年几乎可以与明星部门——印象主义及现代艺术部叫板了。
她调整了一下语气,试图用数据说服他:“Jo,他们笔试成绩都在前10名,潜力很大。况且今年春拍任务重,春招也特意提前了,如果能给他们一个机会……”
“浪费时间的事不值得尝试。”乔羽蓝打断她,冷笑一声,“不合格的人也不值得培养。”
乔羽蓝站起来,身高差让Amber不得不仰视他。
她一时语塞,心里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暴君还真是油盐不进。她正想着怎么继续说服他,陡然灵机一动,语气轻松了几分。
“其实我觉得吧,与其直接淘汰,不如你亲自带一带?毕竟你可是Precious的‘金字招牌’,如果能担任专家部门管培生总导师,他们的成长速度一定会超出预期。”
乔羽蓝的手指顿了一下,眼神微微眯起,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限制更多新人流入JC的印象主义部,也是好事。
Amber见状,赶紧趁热打铁:“而且,你亲自带出来的管培生,将来也能更好地贯彻你的管理理念,不是吗?”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乔羽蓝终于开口,眸光依然微冷,却多了一丝玩味:“Amber,你这是给我挖坑,还是给管培生挖坑?”
Amber笑了,语气轻松:“Jo,这叫双赢。”
乔羽蓝瞥了她一眼,唇角牵起,难得漾出悠然笑意:“好,我同意。不过,既然是我带,标准只会更高,不会更低。”
Amber心里一松,笑得像中了彩票:“那是自然,有你亲自把关,这批管培生一定会成为Precious的未来栋梁。”
乔羽蓝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语气淡淡:“希望他们撑得住。”
***
Precious拍卖行在岭南CBD超甲级写字楼柏修斯大厦33-39层,公司标志是一只驮着琳琅珍宝箱的雄象,有象牙的。
棠颂首次来到33层中国区办公室,是艳阳普照的大年初五早上。写字楼墙面,是镜子般深褐色反光大理石。
她停下急促的脚步,微喘着整理仪容。合身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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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正装、唇上一抹淡淡西瓜红、栗子色羊毛卷,洋气又不失亲和力。
完美,如果忽略她手心渗出的汗。
Precious和Venus以拍卖界双寡头模式在世界各地并驾齐驱,总部都设在伦敦。有人说Precious是人脉派,Venus则是学院派。
春招网申石沉大海后,倏忽接到巨头HR打来的面试通知,棠颂无疑既惊喜又振奋。
她在会议室坐定后,空调风忽地卷着苦橙和柠檬的尾调袭来,crush说过那是三百年未变过配方的德国科隆古龙水,香气在她记忆里从未褪色。
三位面试官入座后,长桌右侧可乐瓶旋开一声脆响。
她想起大学时期最幸运的一周,是有三天与喝着可乐的crush在木棉树下不期而遇。那时候他们还没认识,校园飘荡着木棉雪,满树红花,白絮纷飞,很美。都说木棉是英雄花,但她发现,木棉原来也是浪漫的。
阳光倾泻而入,在她看清手持可乐的人时,陡然变得刺眼起来。
即便他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做,怎么好像还在“勾引”她?
乔羽蓝,这个名字像颗子弹击中她的心脏。
“你的名字就像金色腕铃挂在我心。即使我的身体变成碎片,我也要再叫一次你的名字。”他曾用一本《最后的独角兽》为她挡雨,此刻她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书里这句话。
六年不见,他轮廓更加分明,曾经总爱穿的那件白衬衫换成了挺括的范思哲深灰西装,手表、皮鞋、香水恰到好处,但眉宇间那抹淡漠丝毫未变。
他正低头翻阅她的简历,修长手指偶尔在腕间沉香佛珠上无意识地摩挲,这个习惯他还保留着。
她记忆里第一次遇见站在讲台上对大一新生宣讲文学社团的初恋,与眼前体面有腔调的面试官彻底重合。
棠颂全身蓦然发软。她设想过千万种重逢场景,绝不包括在她最需要这份工作时,由他来面试。
乔羽蓝抬眼了。
视线撞上她的瞬间,棠颂看见他瞳孔猛地收缩——他也认出了她。
他握着可乐瓶的手悬在半空又放下,视线渐渐发烫。他听见自己指节捏紧钢笔时发出的声响,像极了六年前那个微雨天,站在木棉树后第一次偷看初恋撑着破红伞慢跑时,他踩断了枯枝的一刻。
他从来不喜欢色彩太艳丽的事物,但记忆中那个不知道从哪随便捡来一把破伞,不顾旁人目光,在雨中率性奔跑少女手上的红,就是棠颂此刻脸上的同一抹红。
只是,惹人心痒的红倏然变成血流成河的红。回忆里那条冰凉的蛇又爬上了他的脊梁。刺入鼻尖的血腥味,倒在雨水血泊里像睡着的那个女人逐渐失神的眼睛,眼白变成一片血红,任他如何拼命哭喊再也没有醒过来。
是他亲手“割断”了那条救命的绳索。一切仍历历在目。
乔羽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不能……也不配。
他瞬间冻结了所有翻涌的柔情,他必须推开她,越远越好。他没有再看她,只有桌下紧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
棠颂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空空如也,这个发现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他也想起了他们相遇的那个春天,但此刻他心中的苦涩在蔓延,她没发现。
Amber介绍完面试官后,棠颂的清灵嗓音撞碎了乔羽蓝的纷杂回忆。
“各位好,我是……”
印象主义及现代艺术部总监JackyChu是个黝黑高大的香港人,身上蓝白条纹衬衣显得嬉皮优雅,双眼掠过简历上的图录扉页,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在闪着光。
“不用紧张,我们都很随和的。棠小姐的作品集很有意思,水准堪比莫奈的睡莲系列。”
JC嗓音充满磁性,即使是港普也好听。棠颂很容易被他略带顽皮的亲切笑容所感染,松开了原本紧握的手心。
他问了几个专业问题,例如讲出几个中西艺术家的背景和市场走势、撰写图录时会如何查找艺术家背景资料、挑选最喜欢的一件艺术品并讲出艺术价值和市场潜力,她的阐述虽略显青涩但都对答如流。
Amber的咖啡杯沾上半枚口红印,她对棠颂挺有好感——169的身高,长相虽不惊艳,但透着江浙女孩的水灵聪慧,像猫一样。更难得是她拥有夏日清泉般的纯净,笑眼盈盈像月牙弯弯。一张纯欲初恋脸,可淡雅可热烈。
她对棠颂又提问了几个专业问题,回答得都挺让人满意。
“刚才棠小姐的自评,优点是绘画,缺点是英语口语?”乔羽蓝一开口,会议室骤然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