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沉默在两人间流转。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行走。
白崧双手插兜，目光落在一个个过路人身上，眼底是沈思盈从未见过的情绪。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本该温暖的温度落在身上，不见一点热意。
林城的风刮起来，割的人脸生疼。
“你都知道了？”
长久的沉默下，白崧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沈思盈低声“嗯”了一声，“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说？”白崧自嘲地笑笑，“你让我怎么说？”
“那时候，你一点恋爱的念头都没有，我到现在都记得，你的抽屉里塞满了情书，可你也只是让我全部扔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悠远，好像回到了那个让他们觉得有特别多烦恼的时间。
“你是那么明媚，周围总是围着很多人，就连家庭也是那么好。”
白崧的语气平静，仿佛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讲述着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没有家人，更没有朋友。”
“我们不就是朋友吗？”沈思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在半个月前两人还一起喝了咖啡，还说了话。
“朋友？”白崧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那天，安城三中久违地正常放了假。
沈思盈正在收拾书包，白苗苗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冲进了高二（七）班。
嘭地一声，双手撑在桌子上，气喘吁吁地说：
“我的天哪沈思盈，你知道咱们学校今天为什么善心大发，让我们正常放学吗？”
沈思盈收拾书包的手一顿，拍拍她撑在桌子上的手，问：“为什么？”
白思思一把拉开沈思盈前排的椅子坐下。
“高三有个学长跳楼死了！”
沈思盈收拾书包的手一顿，眉头轻皱。
“怎么回事？”
安城三中为了让高三生可以专心复习，学校的教学楼分成了两栋，前楼是高一高二，后楼是高三的。
中间隔了一个大操场。
“听说是他们班有个同学丢了一千多块钱，找来找去最后在那个学长的书包里找到了。”
沈思盈的书包也收拾好了，站起来就要走。
“那也不能就凭这一点，说是人家偷的吧。”
白思思紧跟其后，“就是说啊，可是丢钱的那个人一口咬定就是学长偷的，结果……”
两人说话的空当，一个人忽然急匆匆冲了进来，撞了白思思一个踉跄。
“哎你这人！”
白思思正想要开口讨说法，结果刚看清那人的装扮，就收了声，拉着沈思盈闷头往外冲。
沈思盈不明就里。
“你突然鬼鬼祟祟的干嘛？”说着她好奇地往后看，却被白思思一把拦住。
“别看了！快走快走。”
等出了校门走了一段距离，白思思这才长舒一口气。
“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奇怪？”
“你们班神人挺多啊。”白思思的嘴巴张大，“刚才那个进来的，校服上好多红色的，看着可像血了，多恐怖啊。”
“……”
沈思盈有些无语。
“说不定是什么水泼在身上了，怎么可能是血。”
“那也很恐怖！”白思思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压压惊，“为了安慰我受伤的心情，我要去来一杯喜茶。”
两人手拉手走在路边，朝着她们常去的喜茶店走去。
等买完奶茶出来时间还早。
“下周我家那老头要过生日，你陪我去挑一下礼物呗？”
白思思拉着沈思盈的手晃了晃，“反正现在还早。”
沈思盈叹口气，“原来你这一杯奶茶是有预谋的啊~”
白思思嘿嘿一笑，狡黠地眨眨眼。
“吃人嘴短，你这下不去也得去了哈哈哈哈。”
沈思盈认命地陪着她，朝着购物中心的方向走。
刚拐了个弯，就看到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人，追着一个穿着安城三中校服的学生跑。
白思思也注意到了。
她挽着沈思盈的手逐渐收紧，定睛看了几秒，“那个人是刚才在你们班教室撞了我的人！”
沈思盈一听，拉着白思思就往他们跑的方向追。
他们班教室，那就是同班同学。
虽然没有看清脸，但是……
沈思盈脚步一顿，急忙问：“那会儿他撞你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脖子，上面有没有淤青？”
白思思反应迅速，“有，但是在领口下面，外面只有一点点。”
“那就没错了！”
沈思盈追上去的速度更快了。
等两人赶到的时候，白崧正被人按在墙角拳打脚踢。
那些人像是看到仇人似的，手脚的力道落在白崧身上，发出闷重的声响。
可白崧硬是一声不吭，只是护着自己的脑袋愣扛。
“你在旁边等着。”
安置好白思思，沈思盈一个滑步就冲了进去。
“我已经报警了，劝你们赶紧跑，不然以地上那人的受伤情况，关你们一年半载都是轻的！”
为首的男生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你谁啊你？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沈思盈眉头都不皱一下，“你是要动手吗？”
说着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动手就动手，我这儿可没有什么不能跟女人动手的规矩。”
说完就要冲过来，却被旁边的小弟一把拦住。
“大哥，她是沈家的孩子，要是真动手了……”
沈家。
放眼整个安城，能被称为沈家的也就一个。
只要是在安城生活超过三年的人，对沈家人都不会陌生。
最出名的就是沈家产业的所有重要职位，都是女性。
“消息可靠？”
“绝对可靠。”
“啧。”
他不耐烦地瞥了眼蜷缩在墙角的人，“算你小子走运！下次再修理你。”
说完一脸忿忿地离开。
等人走了个干净，沈思盈赶紧跑到白崧面前蹲下，“你感觉怎么样？”
回忆骤然停下，沈思盈的眉头松开。
“怎么能不记得。”她轻笑一声，“我还是第一次见被人打成那样后，最关心的事情是害怕我因为报假警受到责备。”
白崧平淡无波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那天被打，是我故意的。”
“我故意招惹了那帮人。”
“故意引着他们从你面前跑过。”
故意吸引你的注意。
最后那句话被他咽下，只在心里悄悄地说。
“……你还记得赵喜旺吗？”她没有正面回应白崧说的话，而是提起了另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突然出现，让本来犹如古井般毫无波澜的人终于有了些变化。
“怎么能不记得。”
赵喜旺，安城三中高三三班学生。
林城的风越吹越大。
沈思盈停下脚步，拉住他示意去路边的饭店吃点东西。
落座。
点单。
整个过程白崧沉静又疏离，完全不像以前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
沈思盈合上菜单，“就这些吧，谢谢。”
“为什么突然提到他？”白崧问。
沈思盈轻笑一声，将自己早就知道的情况一一道来。
“赵喜旺，来着安城福利院，从入学开始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因为内向柔软的性格和不富裕的经济条件，一直在班上备受排挤。”
“因为被诬陷偷钱，最终选择了跳楼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说到这儿，她略微一顿，抬眼看向桌子对面的人。
“但其实，三中还有一个人也来自安城福利院。”
“他的名字。”
“叫白崧。”
短短几句话犹如重磅炸弹在两人间炸开。
她眼睁睁看着白崧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最后开始慌乱。
于是她接着说：
“在福利院里，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最好，甚至当初赵喜旺是有机会被领养的，但是他为了陪着你，选择了放弃这个机会。”
“后来你追着他的脚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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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
“以至于在赵喜旺跳楼去世的那天，也是你。”
她在“你”字上加重的语气。
“不顾一切地想要救他，以至于浑身是血。”
“别说了。”白崧的眉头紧皱，太阳穴突突地跳，忍不住抬头按住额角。
半晌，他哑着声音问：“这些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是沈家的孩子。”
“想要查到这些事，根本不难。”
“所以……”白崧艰难地开口，一个让人觉得难过的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让他难以言表。
“我知道。”沈思盈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故意接近我，也知道你是为了赵喜旺接近我。”
“……”
白崧呼吸急促。
他从未有这么一刻，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失去了语言能力。
“你的意思是说，你知道所有，但还是愿意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沈思盈否定了他的话，“其实就算你不找我，我也会插手这件事的。”
因为害死赵喜旺的人，正是她那位出轨多年父亲周青的私生子——周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完她的话，白崧竟然不自觉笑出了声。
只是配上他那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诡异。
“你知道……”
“你一直都知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颤抖的肩膀伴随着低落的泪珠，幅度更大。
沈思盈就那样静静坐在对面，温柔的双眼一如从前，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能够包容所有出现在她面前的黑暗。
包括白崧。
沈思盈心中酸涩无比。
白崧绝对是一位很好很好的朋友，每当她心情不好时，就会去他的山顶咖啡坐一坐。
那里视野开阔，空气清新，只是静静地待一会儿，心中的阴霾不知不觉间就会散开。
就像以前和他待在一起的感觉一样。
可感情终究还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慢慢发酵。
她知道他居心不良，却还是愿意和他成为朋友，只因为他也是为了那个陪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哥哥。
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所以她相信，这样的人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也正因如此，哪怕知道了他的心思，她也一直当做不知道。
桌上的餐巾纸被扯出来两张。
白崧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手。
他缓缓接过，给自己擦擦。
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看起来狼狈极了。
可他顾不上了。
他曾经自卑愧疚的开始，原来从头就不存在。
他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惶恐的对视，通通烟消云散。
他低着头沉默。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一道道菜。
沈思盈率先拿起筷子，“尝尝吧，看这家的厨师比起思思的手艺怎么样。”
白崧食不下咽，沈思盈却一口接着一口。
吃完饭，结了账的沈思盈现在饭店门口。
“白崧。”
她轻声呼唤，“不要喜欢我了。”
“你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值得别人的喜欢。”
“所以你就认定那个人了？”
白崧张口的瞬间，嗓音哑的不像话。
“嗯。”沈思盈提起顾停云时，整个人像是拨开阴云的太阳，整个人看起来都亮了几分。“我喜欢他。”
听到这句肯定的话时，白崧确信：自己心中的某些东西彻底坍塌，再也回不去了。
“那我们……”
他犹犹豫豫地开口。
沈思盈却理解为：他不想再做朋友了。
于是，“做朋友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如果你觉得没办法继续，也没关系，我们就当好聚好散吧。”
白崧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思盈等了半天，见他沉默不语，也不再说什么。
她叹口气，转身离开。
一声“再见”就这样消散在林城的风中，伴随着呼啸而起的落叶，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