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户上，殿外偶尔传来几声蟋蟀的鸣叫，更衬得室内一片静谧。
赵芳华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觉得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
这种被小心翼翼珍视的感觉，莫名地让她鼻尖有些发酸、眼眶有些湿润。
她揉揉了眼睛，这点小动作很快就被赵晴澜捕捉到了。
他关心地问：“阿姐可是困了？”
赵芳华本想摇头，但却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也许是担惊受怕一天精力早已耗尽，也许是空荡荡的殿内太过寂静，勾起了赵芳华体内的睡虫。
赵芳华点点头。
赵晴澜微微一笑：“那我送阿姐回去吧。”
宫道上静悄悄的，开道的太监提着灯笼远远走在前面，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投下模糊的影子，带刀侍卫们默契地落后两丈有余。
赵芳华伏在赵晴澜的背上，浑身不自在，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背着，还是被这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
赵晴澜说要送她回去，可没说是背着她回去呀，羞得她把脸埋在他肩窝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自小没了父母，在大伯家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从小她就眼巴巴看着堂妹撒娇让大伯背，而大伯往往都会笑着蹲下身，张开手臂说“来，爸爸背”。
她只能攥着衣角羡慕地站在一旁，连对大伯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没想到二十二岁这年，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便宜弟弟，圆了她幼时的梦。
弟弟啊……
赵芳华在脑海中咀嚼着这个称呼。
她有片刻的茫然。
赵芳华虽然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却也见过大伯家的几个堂兄妹，虽然他们平时会吵吵闹闹，争争抢抢，可在对着外人的时候，总会意外的团结，尤其在外面时，哥哥总是会护着妹妹。
毕竟——
“她可是我亲妹妹！”
如今她犯了错，赵晴澜也如同那般对她说“阿姐别怕，有我在”。
身下这个人，与她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他也会像堂兄维护堂妹那样挡在她的前面，对别人说“那可是我亲姐姐呀。”
真好。
赵芳华从没想过，在孤身一人来到异世后，还能重新体验到前世未曾体验到的骨肉亲情。
这么想着，环住赵晴澜脖颈的双手忍不住收紧，眼眶一热，泪珠悄悄顺着脸颊滴到了赵晴澜的衣领上。
似是若有所感，赵晴澜偏过头问道：“阿姐怎么了？是背着不舒服吗？还是想起什么委屈了？”
赵芳华摇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曾几何时，当她带着哭红的眼睛回家时，多么想听到一句“是不是受委屈了？”
感受到颈间湿意越来越重，赵晴澜瞬间慌了神：“阿姐到底怎么了？阿姐别哭啊……”
可这世上最容易让人哭的三个字便是“你别哭”。
赵晴澜话音刚落，赵芳华瞬时嚎啕大哭起来，她忽然有一股冲动，一股想要把所有埋藏在心里的话统统掏出来的冲动。
“其实……其实我骗了你、骗了你好多事。我一开始来找你不是真心的，是为了、为了跟沈修瑾退婚，我想跟沈修瑾退婚的理由也不是什么狗屁感情不合，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母子欺人太甚，就算他是探花也不行。”
“我知道。”赵晴澜轻声应着。想起了当初那次见面，赵芳华探头探脑的神情浮现在脑海中，他微微笑着，有些怀念。
“还有、还有我后面又来找你也不是因为想你，是因为、嗝、还是因为沈修瑾，我怕他以后有权有势了会报复我，所以才来跟你打好关系……”
“我知道。”赵晴澜应着，这还是他放出去的假消息。
“还有、还有我当初是装病，我不想来行宫……还有、我第一次给你的绿豆冰确实是别人做的，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
“还有我以前跟你说姐弟情深什么的，也是骗你的。我其实、其实从来没把你当成我的弟弟，还很怕你，还背后说过你坏话……”赵芳华说到这里显然有些心虚，声音都低了不少。
赵晴澜依然温声答道：“嗯，我知道。”
“但以后再也不会了！”她突然搂紧他的脖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弟弟！我和阿澜天下第一最最要好！”
赵晴澜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笑意也在瞬间凝固。
梨溶院内静悄悄的，暖阁内烛火轻摇，赵芳华安静地躺在拔步床上，嘴角带笑，眼角的泪痕还未干。
赵晴澜从一旁的铜盆里拧干帕子，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一点点替她擦去泪痕。
伺立在一旁的佩环璎珞皆是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她们从未想过，皇上会亲自背着自家殿下回来，还这么细致地照顾她。
璎珞终于忍不住，瞧瞧抬眼打量着赵晴澜。
只见这大盛最尊贵的男子，先是动作轻柔地为自己殿下擦拭脸颊，又小心翼翼地为殿下卸下钗环。
动作温柔得不像话，甚至比她们丫鬟更加珍重，尤其是那看向殿下的目光，更像是看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这哪是弟弟看姐姐的眼神，更像是……
璎珞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
半晌。
赵晴澜把帕子丢回铜盆，再转头看向她们时，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语气淡淡：“伺候好你们殿下。”
“是——”佩环璎珞连忙称是，目送赵晴澜离去。
等赵晴澜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璎珞忍不住先开口：“你说殿下和皇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虽然殿下跟皇上自幼都养在太后膝下，可两人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随着皇上登基、殿下离宫建府，两人更是偶尔在见上一面，更别提联络感情了。
佩环想了想，说道：“毕竟是是亲姐弟，有血缘亲情在，关系变好很正常。再说，皇上对殿下好是好事呀，往后殿下就不会再受欺负了。”
璎珞赞同地点点头，可不是吗，前段时间那个沈探花和沈老夫人可真烦死人了，殿下遇到这家人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也不知道太后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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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的，这天下的英年才俊这么多，偏偏给殿下赐婚这么一个对象。
既然如今殿下跟皇上关系好了，那就让皇上给殿下找个更好的驸马吧！可脑海里却瞬间浮现出皇上刚才看殿下的眼神……
她看着佩环，张了张嘴，却想起漱玉姐姐嘱咐她不要到处乱说给自己殿下惹麻烦，一番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是啊，只要殿下好就行了。
这一晚，赵芳华睡得格外香甜。来到这个陌生世界这么多天，不，应该说是她整整二十二年的人生里，头一回睡得这么踏实。
她做了一个熟悉的梦。梦里还是那群小时候的玩伴，大家为了抢乒乓球台吵吵嚷嚷，从互相叫骂到推推搡搡，最后干脆打成了一团。
两边孩子都在放狠话：
“你等着！我回家告诉我爸妈！”
“我哥哥回来帮我揍你！”
“姐姐，她掐我手，快来帮我打回去！”
只有她浑身是伤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就在她像往常一样准备默默走开时，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
她慢慢转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
那人对她温柔而坚定地笑着：“阿姐别怕，有我在。”
她曾经十分羡慕那些有父母、兄弟姐妹可以依靠的小伙伴，可如今，她也有弟弟了。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万和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赵晴澜晦暗不明的面容。
已是子夜时分，他枯坐在紫檀书案前出神，脑海中不断回想起赵芳华对她所说的话。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弟弟！”
赵芳华带着哭腔的声音犹在耳畔回响，可每个字都像细针般扎进他的心口，密密麻麻的生疼。
亲弟弟么？
他本该欢喜的，他向来最是厌恶欺骗，如今赵芳华对他坦白这么多，还说要把他当亲弟弟看待，这不是他最期望的事情吗？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生在帝王家，注定不与普通百姓一般，体验不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为了争夺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弑父弑母、手足相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他又更加不一样，生母早逝，自小养在母后身边，父皇又沉迷女色疏于对他的管教，仅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偏生俩人感情淡漠。
曾几何时，他也羡慕过他的伴读，有父亲教诲，母亲疼爱，兄弟姐妹的关心。
而他，只有一个李喜陪在身侧。
如今终于有人真心实意愿意待他如亲弟，甚至连“要同他天下第一好”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可为什么……
胸口反倒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
也许是因为知道她壳子里换了人，也许是因为自己本就不是真龙血脉。
两个冒牌货，倒真是般配。
烛花“啪”地炸开，他望着跳动的火苗怔怔出神。
“天下第一好……”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突然低笑出声。
姐弟……当真能天下第一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