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刺耳的枪声回荡在空旷狭窄的处决室，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移开。
瘫软的巨大水蛭噗通倒在地上，转眼变成寻常中年男人的模样。
裸露在外的皮肤交织大量浮现暗红光芒的血痕，随着男人气息的彻底消失而黯淡。
“最后一个”，辛星干脆利落解开腰间的金属带，无波动的眼睛总算浮现些许笑意，没回头看恢复人形的污染者。
“报告你写，辞呈上面刚刚批下。”
冰冷的白光打在两人身上，于晴心绪复杂，既为自己的未来，也为搭档的选择。
她接过特别治安员专属武器，笑着拍上辛星的肩膀，“你放心休息，想回来和罗姐吱一声，她总跟我念叨你。”
许是因为卸下重负，辛星姿态前所未有的轻松，微微挑眉。
“哦？怕不是念叨我不识好歹，小小治安所编外人员，竟敢拒绝大boss投来的转正橄榄枝。”
她摊开手，漆黑的马尾随着搞怪的动作在脑袋后面转来转去。
愈发显得脸色苍白，神色淡漠。
于晴不由心底一软，要不是末世，刚满二十岁的辛星应当是上学的年纪。
而不是处决八年污染者的不见光执行员。
“还不快走！留着等于姐请客吗！当心晚了被家里人念叨！”
她真心祝愿年轻人越来越好，起码有选择的机会，不像自己必须依靠高昂的薪水，才能勉强维持一家的生计。
据她所知，辛星的监护人身份神秘，来头不小。
辛星的笑容微淡，“好，最近污染者不多，于姐你也早点下班，小岁前几天还问我工作忙不忙，说好些天没看见你的影子。”
于岁是于晴的女儿，刚满八岁就检测出异能，可谓前途坦荡。
女人坐在电脑前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把剩下的数据归档我就走。”
辛星转身离开。
“对了小辛”，于晴叫住她，“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辛星一愣，这才想起明天是自己的生日。
她翘起露出尖牙的唇，模仿正常人该有的高兴。
治安所位于时光塔底部，分上下两层，上面处理能被普通平民知晓的案件，下面则埋藏整个净土最大的秘密。
人形污染。
乘坐电梯抵达地面区域，绯红的余晖穿过透明玻璃，辛星抬手挡在眼前，手腕摘除的内部联络器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自由的事实。
电梯上升到16层，时光塔是净土最高的建筑，可以俯瞰周围所有的区域。
或者说，监视。
罗姐正在里面的办公室里等她，辛星穿过四周若有若无轻蔑的视线，余光看见不少高等人都开启了隔离罩。
生怕自己纯净的基因被她带来的空气污染，就算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给她一种现在还是十年前，科技品烂大街随便用的感觉。
辛星推开门，对上女人锐利的眼眸。
女人单刀直入，“你确定辞职？摆脱这份在所有人眼里都堪称完美的履历？”
她旋转老旧显示屏，上面写着她提交的辞呈，“心理承受能力不足，特请批准”几个字被标红。
“我需要真正的解释。”
显然，罗姐不相信能维持体内污染值保持1%十年不变的人会脆弱。
辛星摇头，吊儿郎当扬唇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这就是真相。”
“我就是个胆小的懦夫，谁知道和污染者相处的时间一长，身体会不会出现变故。”
夕阳洒落辛星身上，眼角印上瑰丽色泽，长年出没地下的眼睛快速眨动，氤氲些许水汽，她向前几步准备坐在腿边的软椅上，却先一步察觉到罗姐皱起的眉头。
她双手环抱，流露出低等人类惯常被视作的躲闪讨好，嘀嘀咕咕：“污染者好可怕，我还没等到新纪元呢！”
罗姐无可奈何叹气，拿她完全没办法，和污染者打交道能活一日算一日，她算不上失望，只是用审视的目光观察她。
“陆女士是否清楚你的选择。”
“当然！”
迫不及待的回答，仿佛生怕迟疑一秒就会失去来之不易的自由。
女人按压太阳穴转身，“知道了，治安所那边后续追究我会说明。”
原则上污染者执行员一旦任职，除非死亡终生不得卸任，她放走一个还能用很多年的低浓度监测人员，后续并不好处理。
辛星眼睛余光掠过桌面凌乱堆放的文件，《舆情管控》《新纪元宣传方案》《边区……》，罗姐沙哑疲惫的声音沿着时光塔无处不在的光感装置传播。
“通知异能者工会和治安所负责人，一小时内我要看到问题解决。”
堆叠的纸张被随手推开，罗姐惊讶抬头，“你怎么还在？”
辛星睁开懒洋洋低垂的眼皮，深吸一口气龇牙咧嘴，“三千星币一口的纯净空气，多留几秒就是赚到！”
她嬉皮笑脸，赶在罗姐态度转变之前干脆推门离开。
原本悠闲的工作间变得空荡，她随手关闭沿路的灯控按钮，心底阴暗咒骂这群只会吃喝吸血浪费资源的自大狂。
对比平民区的隔三差五停电维护，没人还得开灯装繁忙兢兢业业的高等人，简直从基因里刻着脱离现实的仙气。
一群被圈养的种人！
辛星目光对上全身镜中的自己，一幅没正形的放飞自我样，对谁都笑嘻嘻，和过去倔强讨人厌的坏孩子形象相去甚远。
她解开一颗喘不过气的衬衫纽扣，自恋朝自己比了个心。
连她也一样。
墙上游走的蛛网通讯线发出难听的滋啦声，能够有效隔绝任何监听设备的窥探。
辛星捂着耳朵无暇吐槽更多，匆忙关闭电梯门，但宽敞舒适楼层和地下狭窄阴森过道截然不同的画面还是让她恍惚一瞬。
觉得自己被文明的光芒照得分外丑陋。
啊！自由！
啊！光明！
但等辛星踩上黄沙飞舞的街道，被空气里的沙子糊了一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未来坦荡得要死，起码不会像老鼠一样阴暗腐烂。
至少能被太阳晒成人干。
以至于她被烦人小骗子缠住，试图从她口袋里骗走刀口舔血谋来的微薄薪水，并且实施杀人越货一系列勾当时，辛星温柔摸着他的脑袋。
“小屁孩，姐姐治安所里有人哦。”
果然灰脸小孩瞬间黑脸，黑乎乎小手抹在她刚买不久的新外套，留下暗沉的污渍。
“呜呜呜！姐姐你不愿意给钱没关系……我走就是……”
辛星啧啧叹气，真没耐心。
比之前见过的差远了。
“嘀——”
刺耳的鸣笛穿透厚重的空气，空中飞行的智能播报机飞速旋转，险些两两相撞。
“今日播报！今日播报！”
“蓝星衰竭地区继续扩大，水资源覆盖区域缩减至0.5%，现存矿产区不足以支撑净土运作，目前关闭边区供水供电，迁移中城区入口三小时后关闭。气温继续降低，严寒加剧。好消息！生命试验所推出高饱腹感压缩剂，一支抵五天！”
突兀红光闪过，播报机音量迅速扩大。
“紧急播报！丧尸突然狂化进攻！且少数通过不明路径出现内城区！所有市民严禁外出！异能小队全部出动清扫！请发现的市民迅速致电异能者工会！”
颠三倒四的内容，显然是匆忙发出，甚至来不及美化前部分信息。
辛星条件反射想要拔枪，落在腰间的手却摸了隔空。
她只能茫然望着灰扑扑逃窜的人群，扬起更大的灰尘钻回狭窄闭塞的砖块方格。
哦，老天！
这就是普通人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辛星竖起衣领，挡住周围越来越严重的空气污染，庆幸自己不会把日子过成糟糕模样。
她捏着口袋里办公室薅走的白纸，喜滋滋构想遗书的正文结构。
务必确保简洁，优美，抒情。
“吼！”
猛然从地底窜出的丧尸张开腥臭的大嘴，一口气能把辛星熏到外太空，她迅速弯腰转身，一脚踢断它的脑袋，长靴底部嵌着的刀片滴落粘稠黑色物质。
辛星俯身捡起刚刚不慎掉落地面的白纸，弹开纸面沾染的黄沙。
滑落的袖口露出手臂隐隐作痛的暗红长疤。
任何干净整洁的东西在末世都是稀缺资源，要不是于晴姐好说话，她哪能偷摸顺走八张专供上等人的雪白纸张。
想起曾经肆无忌惮打草稿的日子，辛星夸张痛心。
“报应，都是报应！”
说着顺脚踩扁丧尸的脑袋。
扫兴的东西！差点害她死得不明不白！
欢快走远的辛星只是粗略看一眼丧尸跑出来的地洞，“嗯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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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光塔前面，好大好迅速好吓人好可怕超级厉害刚刚顺手宰了，你们赶紧派人来看看会不会继续钻出来。”
地洞深处，一截猩红色的粗壮肢体翻滚，很快消失不见。
“珍珍？”
辛星正准备三步并两步用最快速度回家，转头看见眼熟的楼下邻居小姑娘抱着大箱子吃力往上挪，转弯手一滑臂弯掉落巴掌大的盆栽。
她眼疾手快接过，习惯性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珍珍不是异能者，前几年检测出智商超群，没去组装工厂而是在学校读书。
今天丧尸入侵提前放学。
她讷讷点头，瘦小的胳膊抱着比人宽的箱子，咬牙扯出微笑，“谢谢星星姐。”
辛星弯腰抱起大箱子，赶在女孩拒绝前堵住她的话，“再不快点回家，小心爸爸担心你。”
珍珍爸爸末世前是厨师，再难吃的食物都能炒出花儿来，吃人嘴短，平日里她可没少蹭一口。
花盆里除了沙子就是几块石头，种子很贵普通人养不起，珍珍捡到不少好看的石头养着，无聊的时候还会对石头说话。
她抱着花盆，勉强的笑容在触及辛星黑色的制服时眼珠颤动。
“星星姐，你已经离开治安所了吗？”
辛星腿长，转眼到达五楼，趴在扶手上朝她得意洋洋，“当然，你星星姐什么事儿办不到，从今天起我就不是苦命打工人！”
珍珍终于抿嘴弯唇，“是什么？”
“是上帝。”
珍珍忍不住噗嗤一笑，猛地钻进她怀里，声音闷闷的：“星星姐，明天的太阳会更远吗？”
蓝星地表温度越来越低，她们都知道这个星球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但匮乏的能源迫使人类偏安一隅无法逃亡。
辛星猜是丧尸出现在内城导致的恐慌，但她没有选择说谎。
“只要我们能看见月亮，太阳就还在。”
珍珍眼珠一动不动看着她，突然开起玩笑，“真好啊！星星一直都在！”
她打开家门朝辛星告别，狭窄的门缝钻出小小的脑袋，女孩轻软的语调延长气音，“我去写作业啦！”
但她转身，家里一片狼藉，珍珍心爱的书桌被掀翻，好不容易得来的纸质图书踩上脏脏的脚印。
珍珍把箱子抵在门口，杂乱的大脑回响学校偷听到的谈话，“珍珍家长……污染者……不要让她离开……”
女孩发出微弱的声音，试图唤醒房屋的记忆。
“爸爸？爸爸……”
辛星被萌得晕乎乎，蓬松着脑瓜走进家门，身体自动坐到书桌前，抽出口袋里折好的白纸，大脑皮层的褶皱徐徐展开。
“伟大的文字之神，赐我一双健笔如飞的手吧！”
她怪叫一声，和削好的石头笔大眼瞪小眼。
“欢迎回家！”
身后沙发上超长待机的机器人疑惑旋转，“星星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辛星不可置信放下笔转身，“我记得今天早上出门前，有把你的电池扣掉。”
难道有社区调查员进屋“走访”过？
她光速收好白纸左顾右看，确认一眼看到头的二居室只有自己一个人，才重新安然坐下。
机器保姆面板上的黑色眼睛弯成曲线，“星星，我是太阳能供电的呀，拔掉电池没有任何影响。”
刺啦——
文盲的心碎了。
“哦。”
辛星捂脸，羞愤的话语飞速滚动，“所以我拿着说明书嘀嘀咕咕拆得大汗淋漓，重复组装十几次才成功的画面你都知道。”
机器保姆扭头看向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里，连沙发都盖好防尘布。
“当然知道啦星星。”
“你之前的七封遗书我都存着呢。”
它若有所思，按下胸前的按钮，弹开的小方盒里赫然是折叠整齐的白纸，“要放第八封吗？”
真正的羞辱，莫过于你要体面地赴死时，家人抽出你的黑历史。
辛星试图扭曲僵硬的微笑。
“好的，谢谢。”
她毫不客气把七封全部抽出来，乐滋滋翘腿开始抄答案。
辛星的笑容在看到孤零零的两个字时戛然而止。
哦，她忘了。
之前的七次都被陆女士抓包，只来得及写上遗书两个字。
可惜这次不会有人再来阻止她。
机器人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