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灯光，映在一只刚刚破壳的雏鸟身上。
按理说，它本该在雨林里，在那骄傲矗立的乔木顶端，作为被自然法则淘汰的失败者，悄无声息地重归轮回；又或者，它该躺在某个动物保护组织的恒温保育箱里，被研究员们小心翼翼地照料。
但此刻，它站在克拉克的手心抖了抖身体，下一刻，那些被蛋液浸透的湿漉绒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爽蓬松。
克拉克发誓，自己只是眨了几下眼，手心那只可怜兮兮的落汤鸡，就变成了一个柔软、洁白、看起来手感极佳的……毛团。
然后，毛团仰起头，用一种跨越种族的清澈眼神望着他，发出一声响亮的啾啾。
而他的脑海里，还回响着几分钟前，那些义正词严的“自由”、“天性”、“不好的示范”……
克拉克感觉自己的脸颊火烧火燎。
……他有说过吗？他真的很讨厌魔法。
“还要我翻译吗？”林登的声音悠悠传来，“你可以熟悉熟悉这个音节，这是祈食。另外一个低点的，是它喊你妈妈。”
克拉克：“……”
克拉克坚强地重新拼起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所以，它吃什么？”
林登扬起眉：“现在，你不讲究招来警察和动物保护组织了？”
克拉克：“…………”
不管有没有说过，他要再说一遍：他恨魔法。
手里的毛团啾啾啾地往上爬，克拉克自暴自弃地把它摘下来：“好吧，我想我摊上麻烦了。在你找到一个合法的、能保证它健康成长的处理方法之前，我会帮你窝藏这个小家伙。”
“放心，它并不麻烦。”林登笑了笑，“它不会一直缠着你。”
他平静地望向雏鸟，像是注视一个能听懂话的成年人：
“我知道他看起来很温暖，胸肌也很厚实，像个不错的树杈。但你该认清楚——我才是你的雇主。”
克拉克：？
雏鸟似乎顿了一下，只是一下，随即，又更振奋地冲着克拉克说——
“啾啾啾！”
克拉克：“……”
“……他还在喊？”克拉克虚心求教。
“首先，是‘她’。这是一位女士。”林登纠正道，“其次，女士，不行，你不可以吃他。”
克拉克：“……？”
信息量略显庞杂。
克拉克微微挑眉，才悄悄切换到透视，林登口袋里手机响起。
不是常见的节奏音乐，而是老式电话机的铃声。林登的眉头立即拧紧，胳膊也朝雏鸟横过——
“过来。”
他的音量并未抬高，表情也并不凶恶，声音里却像多了某种东西。克拉克只觉脊背瞬间滚下一股寒意，那只雏鸟更是立即闭嘴，颤巍巍地跳上林登的手臂。
哪怕绒毛已经干了，爪子也能看出日后的规模，但它终究才出壳不久，几乎能无缝摆进玩具店橱窗里。看着既没有成年猛禽的威慑度，也没有丝毫自保能力，林登却似乎满意了。他将雏鸟转移至肩头，又打了个响指。
卧室里残存的魔法能量随之整个亮起、一通狂闪。
克拉克眼睁睁看着，站在他肩头的雏鸟如成熟的棉桃那般蓬起，由一个普通毛团，进化成了一个……加大毛团。
“我还有台小手术。”林登开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在一个盛产大蒜的地方。据说它们是辛香宜人、辣不满口的优质品种。你想尝尝么？”
克拉克默默瞥了林登一眼，又默默瞥向他肩头那只神色无辜的小角雕。
就在刚才，他试过了——
在氪星人经黄太阳强化过后的双眼中，林登无法透视。这只鸟原本是可以的……在经历那通魔法闪光之后，同样看不透了。
可，在普通视线下，它仍旧是团蓬松的棉花，顶多因绒毛蓬起，从刚出生跃进到四五天大；而这更强调出了那两点黑豆似的眼，灰黑色的小喙，以及毛绒玩具底座似的爪。
“……你带着她去？”克拉克怀疑地问。
“她是一位非常强大的女士。”林登说，“我特地请她来为我放哨。而且，她还没吃饭。所以，当然。”
克拉克：“……”
克拉克狐疑地打量着这一人一鸟的组合。
他从未养过角雕，但他在农场长大，生物也学得不错，知道鸟类有印刻行为，知道猛禽的雏鸟属于晚成雏，破壳后需要先消化自带的蛋黄素，不是立刻进食，更不该被带去一个……盛产大蒜的地方。
但这只沾了万恶的魔法。
……谁知道带魔法的鸟是不是出壳就能点牛排。
但，话又说回来，它看着真的只是个小朋友。
克拉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
他一把将角雕棉花团从林登肩头摘下，捞进自己怀里。
不是说他怀疑林登是那种恶意王元弄野生动物的存在，而是林登自己说有手术。
雏鸟的触感一如所见，就是团蓬松高热的绒球。面对突然的位置转移，它啾啾作响，有些惊讶，但没挣扎。那双黑漆漆的眼盯过来，镇定，森冷，带一点评估似的打量，和它毛茸茸的外表形成鲜明反差。
克拉克不禁放柔声音：
“你好啊？你需要我帮点什么忙吗？”
林登扬起眉。
“肯特先生，恐怕这是我的员工。”
“嗯。”克拉克面不改色地回答，“但它把我当妈妈。”
林登：“……”
克拉克：“……”
“……咳，我是说，我可以帮你喂这顿。”克拉克捧着雏鸟，抬起眼，努力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你不是还有工作么。”
林登：“……”
克拉克：“…………”
林登亲切地拍拍他的肩：“你脸红了，鸟妈妈。”
克拉克：“………………”
“行吧。”林登像是终于被说服了，“给它切点生肉就行，牛肉鸡肉都可以。需要我带蒜回来么？”
“……蒜和香料，正好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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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牛肉。”
灰眸的青年点头挥手，消失在一片亮度不稳的光雾之中。这份特效好像与这家伙刚回来时的特效不一样，但魔法本来就是自己既看不懂又兼容性不佳的东西……
克拉克在原地定了两秒，确定脸上的热度完全褪下，才默默用超级速度摸出手机。
几分钟后，以“约翰·琼斯”身份登门的火星猎人，手捧一杯热茶，面带好奇地坐进公寓起居室里。
在他的对面，克拉克满脸严肃地端起一只铺着旧毛巾的纸盒，里面一只灰白的大码毛团。
如果他的通讯录里有谁能承担起跨物种交流的重任，顺带破解室友是不是在胡说、这只猛禽雏鸟的来源是否合法等等等一系列谜团，一定是火星猎人——正义联盟最强大的心灵感应者。
“太谢谢你能来了尚恩……所以，它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火星猎人凝神，低头，与那只毛团对视。半晌，他抬起头：
“储备粮。”
克拉克：“……储备粮？”
“嗯……虽然它的外表还是小鸟，但它的意识其实是一只处在巅峰时期的角雕女士。”
“她真正的生活时间在几百年前，领地应该在南美洲——我在她的记忆里看到了热带雨林、风力帆船和那个时期的祭台。”火星猎人说，“她认可你的室友林登为‘领主’，而你……”
“……所以，她没有把我当成妈妈？”
火星猎人：“……？”
“印随行为。”克拉克努力解释，“鸟类出壳时会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成母亲。它看到的是我。”
火星猎人用古怪的眼神瞥眼同事，再次低头沟通。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有妈妈，知道你和同类长得不一样。如果她认错过，林登也已经纠正了她的认知。”
克拉克备受打击：“所以，我现在只是储备粮？”
“我也是。”火星猎人安慰他，“她认为这里是林登的领地。在她的概念里，除了领主，所有巢区内的活物都是储备粮。”
“你真是个凶悍的小姑娘。”克拉克嘀咕着，随手戳了一把鞋盒里的毛团。毛团立即愤怒地一叨。
火星猎人翻译道：“她骂你。”
“好吧，”克拉克叹口气，“尚恩，你能不能试着让她明白，我是她领主的‘室友’？一个平等的、无害的、会帮她领主烤面包的室友？”
火星猎人第三次低下头。在沉默了比先前更长的时间后，他抬起头。
氪星人没有心灵感应功能，但这一刻，克拉克发誓，自己在尚恩的伪装底下嗅出了浓浓的尴尬。
“抱歉，克拉克。我得说……”火星猎人可疑地顿了顿，“我得说，角雕的世界观非常……实用主义。也比我预想的简单。因为简单，反倒很难对她解释。”
“用她的逻辑来说，最强大的是领地的主人，领地的主人不必和同类共享空间，除了伴侣和未成年后代。”
“我努力了。现在，她认为你是林登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