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语以为宋云章的沉默是拒绝的意思。
可没想到学期结束的时候，宋云章竟然直接提着行李箱在宿舍楼下等他。
“你说过的，带我去你外婆家玩。”
齐语傻眼。
明明那个时候，他也没说同意，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等到走近，齐语才发现宋云章虽然懒洋洋地笑着，可浑身低气压，一看就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他好像又变得离这个世界很遥远。
齐语想多问两句，可话含在舌尖打了个转，最后变成：“好吧，那你跟我走。”
她年幼时父母离婚，两方都不想要她，觉得她是个拖油瓶。
在漫长的争执中，是外婆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他们的话：“行了，阿语交给我来带，这样总行了吧？！”
后来齐语一直跟着外婆生活。
外婆上了年纪，手脚不再像以前那么灵活，如今还要再多带一个小孩。可她却不觉得累，满是褶皱的脸时常笑眯眯的，好像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
齐语知道自己该懂事些。她会在学习之余帮忙干活，身高够不到厨台，就在脚下再垫张凳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小豆丁长成了亭亭少女。
齐语因为成绩优异，考上了市里最好的中学，当了寄宿生。
入学前一天，外婆给她准备了一个大包袱，里面全是自制的吃食，有晒好的红薯干，炒得香喷喷的蚕豆，还有一包冬瓜糖。
齐语的眼泪倏地就要落下来。
认识齐语的人，都以为她是在父母开明，幸福美满的家庭中长大的。因为只有没经过风雨的人才会长成这么天真善良的模样。
在得知事实恰恰相反后，大家都感到很惊讶。
“可是我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也很幸福啊。”她是这么回答的，“我外婆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
她突然带一个男生回去应该不打紧吧？
在回程的路上齐语心虚地想。
齐语的外婆住在村子里，老人家有怀旧情结，一直都不愿意搬走。要到那里，得下火车后坐大巴到镇上，然后再转车，一天只有两班。
他们到镇上的时候，车恰好坏了，今天没办法发车。
宋云章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挑眉：“怎么办？”
他一脸无所谓，对眼前的插曲毫不在意，甚至像是个在游戏里漫无目的，到处闲逛的玩家，还有兴致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齐语也傻眼了。她想了想，忙道：“有法子了！我去找王大叔帮忙。他人很好，又有车，可以把我们送过去。”
齐语口中的王大叔是个爽朗的性子，听到齐语的请求后，立刻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没事，丫头，叔把你们送过去，妥妥的！”
……
“你没跟我说是坐这种车啊。”宋云章难得露出了几分茫然。
拖拉机哼哧哼哧着前进。
因为噪音太大，宋云章不得不提高嗓门才能让旁边的人听清。这时的他反倒比平时更接地气了。
“王叔只有这一台车。”齐语同样扯着嗓子，因为车子颠簸的原因，声音还有些抖：“没关系，很快就到了。”
前方，一座房子渐渐出现在眼前，齐语的双眼一亮。
“你看到了吗？那就是我外婆家。”她拉着宋云章的袖子兴奋道。
“嗯嗯嗯。”宋云章其实什么都没有看清，拖拉机把他颠得眼睛都花了。他尽量少说话，免得灰尘飞进自己嘴里。
拖拉机停在了路口，后面的路太窄，车不好过，但好在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
“王叔，谢谢你啦。”齐语从拖拉机上爬下来，向王叔道谢。
王叔不在意地摆手：“不用，小事。”
他离开的背影就像是一个潇洒的大侠，虽然这个大侠有点矮，啤酒肚，还地中海，坐骑不是白马而是笨重的拖拉机，但是在齐语眼里就是很帅！
转头看了眼房子。齐语归家心切，一时忘记分寸，直接抓住了宋云章的手把他往前拉：“快走快走！”
“外婆我回来了！”打开门，齐语中气十足地朝屋里喊道。
很快一道年迈的身影从屋里慢悠悠走了出来，看到齐语的一瞬间，小老太太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
“阿语回来了。路上累了吧，快把东西放下。”
外婆家的平房收拾得整洁干净，阳光洒进来，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阿语，这位是？”外婆慈爱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少年身上。
“这是我的同学宋云章。”齐语把他往屋里推，顺手从桌上抓了一个蜜枣塞进嘴里，说话声音有些含糊：“我们高中就在一个班，后面考到了一个大学，我带他回来玩几天。”
“……您好。”宋云章礼貌地打着招呼，就是在称呼上好似犯了难。
外婆含着笑：“你和阿语同龄，就和她一样叫我外婆吧。”
宋云章愣了一下，选择顺从对方的意思：“好的，外婆。”
老人家打量着他，越看越满意。
“阿语，陪你同学玩一会儿，我去给你们做饭。”
外婆颤颤巍巍地朝厨房里走，齐语连忙拦住她。
“既然我都回来了，那这段时间的饭就让我来做吧。”
“不行，你得陪客人，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
宋云章打断了她们：“让我也来帮忙吧。”
外婆愣了一下：“这……”
“我们年轻人来就可以了，外婆你坐一会儿。”齐语劝着，不等外婆说话就把宋云章拽进了厨房。
“你会做饭吗？”齐语在思考怎么分配工作。
“不会。”宋云章轻轻摇头。
……那你刚才还说来帮忙？
齐语虽然没有说话，但一双大眼睛毫不遮掩地表明了她的想法。
“待会儿你们都去忙了，我一个人闲坐着，这像什么话。”他确实是有钱人家的儿子，但也没脸皮厚到认为全世界的人都该伺候他。
齐语觉得他倒是挺有觉悟的。
她也想起了他殷实的家境，这样的公子哥不会做饭，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你给我打下手吧。”齐语把袖子撸上去，穿好围裙。想了想，又找出另一条没拆过的新围裙扔给宋云章：“你也可以学一下做饭，心情不好的时候做饭有奇效。”
“为什么？”
“做着做着，你就忘记心情为什么不好了。”齐语笑眯眯的，看上去和她外婆挺像的。“而且做饭挺有意思的。你知道怎么煮面最好吃，怎么熬粥最好喝吗？”
“……不知道。”
“那你之后可以学。”齐语掏出几个圆滚滚的大土豆，给宋云章安排：“你把皮削了。”
看宋云章去拿水果刀，她忙拦住：“宋大少爷，我们现在是用削皮器。”
她一边给他示范，一边问：“就这样刮，懂了吗？”
宋云章矜持地颔首。
看到他虚心受教的模样，齐语心里还有些暗爽，没想到她也有教宋云章做事的一天。
不过宋云章不愧是学神，学什么都厉害。齐语给他安排的活儿，他很快便上手了，削皮择菜剥蒜这些都不在话下。
齐语又去院子的鸡圈里抓了只公鸡。
“你要杀鸡？”宋云章和齐语手中的公鸡对上了眼神，公鸡的绿豆眼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沧桑。
“对，给外婆做个鸡煲。”齐语说完，又忙补充道：“当然也有你的份儿。”
她让宋云章把鸡接过去，再三叮嘱他别松手，自己则是拿出了手机，开始搜索怎么杀鸡。
“你不会杀鸡吗？”宋云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自从决定跟她一起来这里，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已经不记得情绪外露了多少次。
“不会，以前是外婆杀的。后来她年纪大了，鸡太扑腾，就会拜托村子里其他人帮忙杀。”齐语点开一个杀鸡教学视频。
村子里的人都很和善，也乐于帮忙。
视频结束，齐语抽出菜刀，冰凉的刀锋闪过一道寒光。宋云章叹了口气，把头别过去。
……
“真香。”
齐语给外婆夹了个鸡腿，又忙招呼道：“宋云章，快趁热吃。”
宋云章夹了一块吸满汤汁的油豆腐放进嘴里，汤汁在口腔四溅，刺激着敏感的味蕾。再吃一块鸡肉，嫩滑脱骨，同样美味至极。
外婆分别给两个年轻人盛了碗白菜酥肉汤，表情和蔼又欣慰：“多吃点，还在长身体呢。”
齐语扒拉着饭，但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成年人已经停止发育了。”
外婆没听清，还是笑呵呵的。
吃完饭，宋云章主动收拾了桌子上的碗筷。他这辈子都没做过这种事，如今却很有情商和眼力见儿。
齐语惊奇地看看他，却发现他眼神平静无波，还反倒用“这有什么稀奇”的眼神扫了她一眼。
外婆把齐语拉到一边嘀咕道：“怎么还让客人收拾？”
齐语瞄了厨房里的高大身影一眼，“他说他不好意思坐着玩。哎呀，别管他了。”
外婆往她手里塞了小布包，嘱咐道：“待会儿你带他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点零食吃。小伙子老大远来一趟，得好好招待。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吃辣条，巧克力什么的，你给他买点。”
应下外婆的话后，齐语溜进厨房，想要检验一下宋云章的洗碗成果。
没想到公子哥干起活来真不含糊，每一个盘子和碗都洗得锃光瓦亮，手脚还越来越快，完全看不出是个今天才进厨房干活的人。
以前她认为宋云章是高岭之花，天之骄子，这样的人自有几分骄傲在身上。但真的和他相处下来，齐语才发现自己好像并未真正了解他。
以前在电视剧里，她看到过那种富二代的角色高高在上，去别人家里吆五喝六，把主人家当做奴婢一样使唤。幸好宋云章不是那样的人，要不然她可真要后悔把他带到外婆家来。
“你在想什么？”把洗干净的碗筷收好，宋云章伸手去解围裙。
齐语回过神笑道：“外婆让我带你去买点零食，说你远道而来，不能怠慢。”
“不……”他话没说完就被齐语打断。
“这是外婆的一番心意。”
于是宋云章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步行走到小卖部。室内狭窄拥挤，转过身都容易撞到。齐语拿了一盒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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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力，两袋薯片和两包辣条。
“不要那么多……”宋云章想阻止她。他吃完饭没多久，现在也不饿。
齐语眼都不抬：“买太少的话，外婆会觉得怠慢了你。”
宋云章看着齐语拿出一个小布包。说是布包，其实就是用手绢把里面的东西四四方方地包住。齐语掀开一层花布，里面还裹了一层。全部掀开，露出了外婆珍重存放的零钱。
注意到宋云章的诧异，齐语解释道：“外婆比较节俭，给她买了新的包，她也不舍得用，就收在衣柜里放着。而且她不喜欢用电子支付，觉得现金才是实打实的钱，看得见摸得着。”
齐语付完钱，拎着大红色的塑料袋出来。她打开盒装的巧克力，抓了一把给宋云章。
宋云章看着手里的巧克力，是他没听过的牌子，配料表里写的是代可可脂。他平时吃的都是进口货，这种山寨小牌子他还是第一次吃。
咬了一口，味道还行。
转过头，他看到齐语走在身边，风吹得她头发扬起来，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发型被弄乱，反倒笑得张扬。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齐语会是这样的性格。原来是她的外婆把她教得很好。
宋云章在村子里住了一个星期，然后被他家人催着回去过年，不得不离开。
一提到他的家人，宋云章的气压就低了下来，和当时他提着行李箱在宿舍楼下等齐语时一样。
关于他家的事，齐语没有问，就如同宋云章也没有问过她父母的事。
他走的那天，齐语和外婆去送他。宋云章看着她一副快乐小狗的模样，一点都没有舍不得，突然莫名憋屈，忍不住用手使劲揉了揉她的头顶。
亏他这些天帮忙干了不少家务活，甚至还学会了单独下厨，做了几道菜给她和外婆吃。
没良心。
齐语的发顶变得毛茸茸的，气得她差点跳脚。
外婆在旁边含笑，突然冷不丁问道：“云章啊，你是不是在和我家阿语谈恋爱啊？”
齐语正准备跳起来把宋云章的头发弄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结果被她外婆的话直接吓傻了。
就连宋云章也愣在当场。
“外婆，你在说什么啊？”齐语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胸里。“我们……”
她刚想解释，却突然听到宋云章如珠玉般的声音：“没错。”
齐语诧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宋云章正色道：“我确实在和齐语交往。”
齐语满脸问号。
不是，她失忆了？要不然怎么不记得自己和宋云章还有这层关系？
齐语把他拉到一旁，避开外婆。
“你没睡醒还是发烧了？”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都没有。”宋云章望着她，又像是透过她想到了其他什么东西。“这些天我过得很开心，在你身边感到很自在。我也很喜欢外婆……”
顿了一下，他的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不确定：“齐语，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不确定她的答案。
齐语再次愣住，她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发现他的眉眼间有懊恼，却并无后悔。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宋云章一顿，这下轮到他观察齐语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你答应了？”
“对啊。”齐语突然有点尴尬，但想到明明是对方先提出来的，又理直气壮起来。
“有个男朋友会方便很多。比如帮忙搬东西，排长队什么的……”
而且像宋云章这样的极品可是很难见到的。说不定这辈子她就只会遇见这一个。
“更何况，你不是已经先斩后奏了吗？”她指的是先前外婆误会时，他直接承认的事。
宋云章心虚地垂眸。
事后，齐语问外婆当时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在交往。
外婆狡黠地眨了眨眼：“傻丫头，我那是在试探他。”
总之，他们就这样开始交往了。就连平日里看人挑剔的赵森美在见过宋云章后，也不得不承认他待齐语确实不错。
这段关系一直持续到了如今。
想起这些往事，齐语不免有些唏嘘。回到宋云章的住所后，她小声开口：“那我外婆现在在哪里？”
宋云章的嘴唇动了动，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迟迟开不了口。
电光火石间，他仿佛已经做了无数次挣扎，才下定决心道：“外婆她两年前已经去世了，是寿终正寝。”
“这样啊……”齐语一怔，紧跟着鼻腔发酸。她仓促地低下头，眼眶里酝酿的晶莹落了下来：“寿终正寝听起来也不错。”
可是穿越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和亲人的别离，和好友的分道扬镳？
宋云章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外婆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齐语靠在他的怀里。
“我带你去。你想要联系你的父母吗？他们都定居在海外。”
“不用了。他们早就已经各自组建了新家庭，我这个过去的人就不要再打扰了。”
宋云章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听你的。”
“我还想再见森美……”
“这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