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如水，一轮圆月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光芒四溢。月光洒落在拱桥下淙淙的流水声，恰如寒霜。
宛若犬牙的屋檐被一层薄薄的晶莹寒霜给覆盖，晚风拂过，将那寒霜吹散在地上。
别致的小院中，一腹中圆润的女子正依靠在男子的臂弯中。男子的手心抚摸着她的小腹，眸中尽是期待。
“大人可为孩儿取了名字？”伸出手往男子的耳垂捏了捏，柔声问道。
苏承桉眸中一片柔情，直至手中被什么踢了一脚以后，脸上笑容更胜，“若是男孩，便唤他麟儿，如若是女孩，则叫嘉儿！”
窗牖外一片静谧，唯听闻秋风拍打树枝的声响。
韩菱笑了笑，随后又钻到男子的胸膛中，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压在男子的胸口中，很是知足道，“能为苏家开枝散叶！是菱儿的福气，只是……”
“只是什么？”苏承桉搂着怀中的佳人。
韩菱从男人的怀抱挣脱出身，她伸出手，将眼角晶莹剔透的泪花擦拭，小声说道，“只是！菱儿着实不愿看到孩儿跟着菱儿如浮萍一般飘零，实在不愿看到，他们过着和菱儿幼时一样的生活！”
苏承桉闻言，脸色微微一边，嘴角的笑意已然僵持。
可看着韩菱那娇弱的模样，心中愈发觉得愧疚，他走上前，凑在韩菱的肩膀上，宽慰道，“菱儿放心，待有朝一日！我定然会光明正大地将你娶入我苏家！”
话音刚落，韩菱眼眶中那将滴未滴的泪花霎时间滑落，带走一丝暖意。
她伸出温润似玉的指尖，堵住了苏承桉的唇，随即摇了摇头，“这些话，还望大人莫要再说！”
厢房内烛火被晚风吹得摇摇欲坠，韩菱走到烛台那处，将烛火扶稳。
她抿了抿唇，自嘲道，“菱儿能被大人赏识，已然知足。若无大人庇佑，菱儿便如同这寒天中的烛火，任风欺凌！”
方才被扶稳的烛火，因为灌入窗牖的风，渐渐黯淡，直至燃烧着的灯芯再也见不到一点火光。
她从烛台底下的柜子中找到一竹色火折子，又点燃了新的烛火，转身望向苏承桉，“可因着大人照料，菱儿才想在烛台中那屹立不倒的烛火，能够苟延残喘！所以，菱儿根本不做他想！”
苏承桉的心，被一股暖流所包围。
眼前美人垂泪，温暖的话语更是字字往他心窝心头钻去。
苏承桉的心愈发不好受，他将手掌揉成一团，咬牙切齿道，“若非安国公府欺人太甚，我与菱儿又何苦至此？”
韩菱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她走到苏承桉面前，将他那握成一团的手舒展开，玉手一张，旋即十指相扣。
“大人莫要怨夫人，毕竟宁家的女儿生来尊重？又怎是菱儿这种出身可以相提并论的？”韩菱将头靠在苏承桉的肩头，吻了吻他的喉结。
随后又继续道，“菱儿不求名分，此生唯有所求，便是孩儿能有名分。菱儿只想，若是生下孩儿以后，丢在苏府门口。届时以养子的身份，在苏府可好？”
苏承桉嗅着她身上的芳香，陷入沉思。
“一来，孩儿能在大人身边膝下承欢，能有祖母教导，共享天伦。二来，孩儿不会重复贱妾的老路，自是能成为天之骄子。三来……”
韩菱语气愈发柔和，“三来，亦是能让苏夫人感受母子情谊，免了她心中的愁苦。同为女子，菱儿自是清楚，不能为夫君开枝散叶的痛苦！”
苏承桉将韩菱搂入怀中，心中一片柔软，“菱儿当真是识大体！得菱儿如此佳人，夫复何求？”
“能遇到大人，这才是菱儿毕生的福分！”韩菱回应道，眸中却是闪烁着精光，以及混杂着的凶光。
……
安国公府。
芳华榭中一片通明，宁云倾看到平安归来的宁楹泠，很是欣慰。
看着像是又瘦了不少的妹妹，宁云倾又将自己亲手做的菊花酥递给宁楹泠，“岁岁定是受了不少苦。”
长姐那担忧自己的眼神，让宁楹泠愈发犹豫。到底要不要将真相告知她。
宁楹泠望着那金黄色的菊花酥，百感交集，她用筷子将其分成几分，道，“倘若，长姐嫁的不是姐夫便好了！”
心中沉寂许久的心弦颤动起来，直至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弦乐。
宁云倾苦笑，随即追问道，“岁岁何出此言？”
宁楹泠放下筷子，目视宁云倾的双眸，那一双明亮的眸子中，有几分惊讶，以及藏着宁楹泠也不曾发现的悔恨。
她抿了一口茶，只婉转说道，“岁岁看来，姐夫与姐姐并不相配。倒像是，强行被安排在一块。虽说姐姐与姐夫青梅竹马，可当真是姐姐想要的吗？或者换句话，姐姐可有想到，如若嫁的不是姐夫，会嫁给谁？”
“不可胡说！”宁云倾连忙制止，“承桉是姑母与父亲母亲他们相中的，事关两家，又怎么能肆意开玩笑？”
宁云倾越是如此，宁楹泠便越是为长姐感到着急。
身为长女，便知晓自己的婚事从来不能由得自己做主，一切须以大局为重，万事皆要劳碌安国公府的利益。
以至于，便是终身大事，亦是要做出牺牲。
宁楹泠将眼中的落寞掩盖，佯装无事，笑着道，“岁岁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说起来，当年同姐姐求亲之人多如牛毛。李太傅的小儿子，钦天监的嫡子，甚至还有端王，皆是姐姐的裙下之臣！”
端王？
宁云倾脑海中忽而浮现那道深紫色的身影。
可往事已成追忆，又何必庸人自扰，惹得自身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莫要再说了！”素来温婉待人的宁云倾脸上竟变得严肃。
气氛霎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宁云倾回过神来，知晓自己情绪有些奔溃，她从脸上挤出一抹笑，揉了揉宁楹泠的手心，
“岁岁，这些往事，日后莫要再提了好吗？我是宁家的长女，一切都要事事以宁家的利益为先！何况，承桉对我不错，得此夫婿，已然满足，又怎敢奢望更多？”
秋风猎猎，将本应暖和的厢房变得严寒，以及变得寒凉的，还有宁家两姐妹的心。
……
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十五日。
韩菱送别苏承桉以后，便回到了屋内，屋外忽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来人正是卢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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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韩菱穿金戴银，生活过得如意，卢娘子有些眼热，她坐下喝了口水以后，忽而劝道，“菱儿，要不然就算了吧？如今的日子平平淡淡，也算是舒适，又何必争那一口气呢？”
韩菱暼见卢娘子身上那华美的衣裳，以及满头金贵的珠钗，一时间只觉得可笑。
“干娘，你这是过了几日好日子以后，就忘记过去了吗？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他日若容颜老去，又怎可再有今日荣光？”
卢娘子哑口无言，望着十指那珍贵的金戒指，顿时觉得其说得没错。
她叹了口气，望向这别致的小屋，价值千金的水沉香，名贵的黄花木椅，以及她和韩菱身上价值不菲的香云纱面料的衣裳，这都是户部侍郎苏承桉给她们的。
心中也明了，韩菱的想法是对的！
正欲开口之时，屋外的小院忽而便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卢娘子脸色一惊，随即快步走去院门，脸上堆笑道，“宁二小姐可算来了！韩姑娘已然等候小姐许久了！”
韩菱撑着圆肚，缓缓走出厢房，来到庭院，霜色迷人，却见一面容清丽，姝色无双的少女提着白兔花灯出现在垂花门那处。
她朝宁楹泠点头微笑，“不知宁二小姐有何贵干？甚至还让卢娘子找寻我多回？”
卢娘子脸上堆着笑，牙口闪烁着金光，解释道，“二小姐着实不清楚，我找了韩姑娘许久，辗转数回，才知晓韩姑娘居住在这江南巷，其中心酸，当真是无法言诉。”
宁二小姐出手最是阔绰，卢娘子只道自己辛苦，指望宁楹泠多给赏钱。
宁楹泠望着妇人那臃肿的身型，虽说是秋天，天寒地冻，穿着多了些许，而韩菱身上却是出现妇人怀孕的症状。
她听周氏曾说，女子怀孕多艰辛，临盆之时，更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望着韩菱那不解的模样，宁楹泠很是同情。
她原是想着，通过卢娘子找寻韩菱的下落以及苏承桉的行踪，随后再带人前来抓奸，撕破苏承桉的真面目，让长姐认清真相。
可她试探过长姐几番，见长姐对这门亲事还抱有希望，到底不忍心将赤裸裸的真相告知长姐。
无奈之下，她想起了韩菱，如若能从韩菱这处下手，告知她苏承桉的真面目，或许她能撕下苏承桉的真面目。
可如今看到韩菱身怀六甲，宁楹泠也是不忍心。想来，她亦是被苏承桉花言巧语所欺骗。
宁楹泠走了上前，缓缓道，“实不相瞒！苏承桉乃我姐夫，当年迎娶我长姐之时，更是在安国公府中立下誓言，此生唯有我长姐一人。韩姑娘与苏承桉的事情，我亦是知晓，只望姑娘能及时止损，莫要因着苏承桉深受牵连！”
韩菱故作震惊，红唇哆嗦几番。她不可置信一般，牵着宁楹泠的手，“这不是真的？姑娘，你诓我的是不是？”
卢娘子瞥见垂花门外有男子归来的身影，当即朝韩菱使了使眼色。
韩菱见状，甩开宁楹泠的手，猛然往地板扑去，顷刻间，血绽如花，一股腥臭的血腥味自韩菱身下流下。
“二小姐，夫人当真这般容不下我吗？”
苏承桉归来之时，手中的糕点洒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