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几步,在虞清慈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姿态随意地交叠起长腿。
虞清慈似乎懒得在这种小事上与他计较,很有绅士风度地抬手示意,立刻有工作人员为傅为义倒了茶。
而后他低头看了看腕表,声音平淡无波:“勘测十分钟后开始。”
工作中,傅为义当然不会幼稚,他抛下个人恩怨,一整天都没有和虞清慈吵架。
除了工作沟通,几乎没有说别的。
工作人员按照既定安排,先带两人沿着主入口至湖边走了一圈,重点查看了规划中的车道、栈道、观景台、主楼基址、湖边淤泥情况等几个关键位置。
午后,他们又驱车绕到山脚北侧,看了几处需要加固的边坡和曾经的旧建筑遗迹。
下午三点左右,还陪同地质勘测组在两处地窖遗址和封死的井口取样检测泥土和地下水质。
整个过程持续到傍晚,天色渐暗,风凉得厉害,湖面上已经起了雾气。
傅为义和虞清慈全程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交谈,除了确认设计调整和几处施工安排外,始终对彼此面色冷淡。
最后工程师请示两人是否要连夜继续查看山后的备用地块时,虞清慈看了看表,干脆利落地说:“留到明天。”
项目负责人便立刻安排好晚上的食宿。
由于这里到城里有一定距离,他们决定在附近小镇上暂时落脚,准备第二天再继续检查备用地块和施工营地。
小镇没有直升机坪,只能坐车穿过山路。
傅为义皱着眉,勉为其难和虞清慈上了一辆车。
虞清慈似乎比他更不情愿。一上车,他就紧贴着车门,靠窗而坐,双臂抱胸,闭目假寐,与傅为义之间隔出了一个泾渭分明的真空地带。
又一次被如此彻底地嫌弃,傅为义心底那股恶劣的念头再次升腾起来——他想玩玩虞清慈,不是很想让虞清慈好受。
“虞清慈。”
虞清慈没动。
“虞清慈。”傅为义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他惯有的懒散,尾音微微拖长,像猫的尾巴不耐烦地扫过。
那人浓黑的睫毛终于微动,慢慢睁开了眼。冰茶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安静地回望着他。
“嗯?”
傅为义明知故问:“你坐的这么远,很讨厌我?”
虞清慈大概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无聊,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重新阖上了双目。
傅为义也不恼,换了个话题:“你叔叔最近怎么样?”
虞清慈这次连眼都没睁,从鼻息里递出一句:“还好。”
父母早年因为一场车祸双双去世,虞清慈的父亲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叔叔接过了他的监护权。
不过自从虞清慈接手家业之后,他的叔叔就搬去了海外,过上了提前退休的贵族的生活。
倒不是什么边缘化或者是权斗落败,虞清慈对他叔叔说得上敬重,纯粹是个人的选择。
车子在一个急转弯处颠簸了一下,虞清慈手臂撑在门上,忍不住蹙了眉,抬手捏了捏眉心,好像很不舒服。
“你晕车?”傅为义问。
虞清慈缓缓睁眼,动作依旧倦怠。也许是光线的缘故,他的脸更白了,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几乎隐隐透出来。
晕车能致死吗?
当然不能。
既然死不了,傅为义想,干脆做一回好人。
“你们虞总晕车了。”傅为义对前排的工作人员说,“脸白得跟纸一样,再不吃药就吐在车里了。”
“吐”这个字眼,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虞清慈的神经。这位重度洁癖患者的眉心终于有了明显的褶皱,声音也冷了下来:“我没晕车。”
“哦——”傅为义拖着尾音,从善如流地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药,剥开包装,摊开掌心递到虞清慈面前,语气里带着点故意的体贴:“吃吧,反正也快到了。”
虞清慈垂眸,视线先是落在他掌心的药片上,随即又抬起,审视着傅为义的脸,像是在剖析他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背后藏着什么恶劣的玩笑。
不过,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僵持太久。戴着丝质手套的指尖极轻地擦过傅为义的掌心,将药片取走。
但是虞清慈还是没有吃,只是对傅为义再一次强调,说:“我没有晕车。”
难得好心,对方还不领情,傅为义懒得再理虞清慈:“你说没有就没有。”
说话间,车辆抵达了小镇,驶过主街。
驶过主街,两侧是灰白或米黄色的低矮小楼,多是木制或石砌,带着简陋的哥特尖顶或法式山墙,窗台上还能看见早年遗留的铁艺花架,空空荡荡,锈迹斑斑。
路灯是弯颈的复古铁艺,昏黄的灯泡罩在磨砂玻璃里,一呼一吸地闪着光。少数开着的杂货店、酒馆里透出些许光亮。
傅为义看见街角一座破败的教堂,尖顶上挂着一口生锈的钟,风吹动时发出一声低沉的金属颤音,像是从很远的年代飘来的回声。
教堂正门半掩着,门廊的石阶上有几只野猫蜷成一团。
车辆最终停在一栋经过翻新的三层白色石砌小楼门口。
这里就是他们今晚的落脚点。
民宿一层是公共区域,没有电梯。傅为义不想爬楼,先选了二层。虞清慈没什么意见,拿了三楼的钥匙卡。
傅为义率先下了车,接过钥匙卡,穿过修剪整齐的庭院,推开了民宿的大门。
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地板是深木色的,铺着灰白羊毛地毯,壁炉里火苗低低地跳着,照亮墙上一排黑白摄影作品。靠近落地窗的一角,放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傅为义扫了一眼大厅,不甚感兴趣,先上了楼。
*
是夜,傅为义略加休息,又处理了一些工作之后,有些无趣,下楼准备去庭院里抽烟。
壁炉边,虞清慈正坐在扶手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低头静静地阅读。
傅为义的脚步经过钢琴时顿了顿。
忽然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虞清慈是会弹钢琴的,他也曾经“有幸”见过。
高中时代,傅为义不算是一个很让人省心的学生,他自恃聪慧,常常无视规则,来去自如,随心所欲。
那天他在教学楼里游荡,想寻找一间空教室,让他能专注自己的功课。途径四楼的音乐教室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钢琴声。
弹奏的,是Clair de Lune。
弹奏者显然拥有很强的技巧和掌控力,钢琴曲被他弹得干净、克制,每一个音符都被握在手里,不曾失控。
对傅为义来说,琴声里的优美本身并不重要,他听出来的,是弹奏者近乎苛刻的技巧和令人不安的掌控力。
所以他对弹奏者颇有些好奇,也不在意是否会打扰到,直接推开了教室的门。
然后,他看见了虞清慈。
十七八岁的虞清慈,和如今差不多一样寒冷、倦怠。傅为义印象中的虞清慈,自不可追溯的时间开始,一直是这样半死不活地冷漠着。
但极为罕见地,虞清慈没有戴手套。
这也是为什么傅为义会记得这样一件事。
落在琴键上的手是傅为义几乎没有见过的。
那双手常年被藏在手套里,如今得见全貌。
修长、骨节分明,却又比他想象得更薄、更脆弱,薄到几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埋在皮肤下,像雪地下蜿蜒的蛇。
琴声骤然停下,虞清慈抬起头,和傅为义对视了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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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得不错。”傅为义真心夸他。
虞清慈一言不发,戴上手套,盖上琴盖,把曲谱装进包里,提起包,离开了琴房。
仿佛傅为义的存在打破了这里的洁净,使他再无可能继续弹下去。
当年的真心夸赞,虞清慈不领情。
被自己打断的琴声,傅为义偏想听虞清慈再弹一次。
他走到钢琴边,掀开琴盖,随意地按下黑白键。
钢琴发出含义不明的声音。
看书的虞清慈合上书本,将视线放置在傅为义身上,用眼神询问傅为义为什么要打破宁静。
“我记得你会弹琴。”傅为义倚在钢琴边。
指尖在琴盖上轻轻敲着,声音不重,却很烦人。
虞清慈“嗯”了一声,又重新低下头,继续翻书。
“手生了吗?”傅为义又问,眼神落在对方戴着手套的手上,“还是说,虞总的手现在只会用来签合同了?”
虞清慈没理他。
傅为义走到虞清慈面前,靠在他的椅背上,看清虞清慈在翻的是一本外文小说。
“你要是想听钢琴曲。”虞清慈终于被他打扰,“可以让人给你找个播放器。”
傅为义俯下身,单手撑在他座椅的扶手上,将他圈在自己与壁炉的火光之间,语气带点轻慢:“播放器就不好听了。”
虞清慈撩起眼皮,静静地回视他。
壁炉里一块木头“啪”地爆裂了一声,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
他用一种陈述的口吻说:“你想我弹。”
“可以吗?”傅为义笑了,直起身,语气里满是揶揄,“我有这个荣幸吗?”
虞清慈重新垂下眼,表示拒绝:“我不是餐厅的钢琴师。”
“那你教教我怎么弹。”傅为义寸步不让,又把虞清慈当成了今晚的乐子,“我自己弹给自己听。”
虞清慈终于难以忍受。
他合上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壁炉的火焰映在他冷白的侧脸上,把那张本就干净的轮廓切出几分凌厉来,如同一块剔透又锋锐的冰。
“傅为义。”
“嗯?”
“你太吵了。”
虞清慈把书放回书架上,转身打算上楼,不想再与他纠缠。
傅为义不想让自己的乐子就这么跑了,跨出一步,再次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虞清慈,我会污染你周围的空气吗?我一下楼你就要走。”
“打扰了你的清净,污染了你周围的空气,就这样把你赶走,我真是罪大恶极,太不好意思了。”
话是这么说,但傅为义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反思的意思,虞清慈当然听得懂。
“你要是无聊,镇上有酒馆。”虞清慈保持着良好的修养,向傅为义建议。
傅为义还想说什么,可惜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在傅为义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的几秒钟里,虞清慈成功绕过了他。
走到门厅尽头、踏上台阶前,他听见傅为义的声音落进电话里,低而认真,比刚才同他说话时更像个样子。
电话那头大概是工作,也可能是某个长辈。
傅为义眼中恐怕少有与他平等的人。
虞清慈偶尔能算,但不是现在。
他总是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把身边的人当成排遣无聊的乐子。
今晚是这样对他,他同样也会这样逗他的未婚妻。
虞清慈还见过他这样对待他的发小,以及其他一些他的拥趸。
不需要讨好傅为义,不想成为傅为义的乐子,更无意与傅为义深交。
虞清慈不是傅为义脚边那群摇尾乞怜的狗中的一员。
未来不打算,也不可能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