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开着暖气,很暖和,沈夏帮江宁取下围巾,这姑娘似乎被捂坏了,连忙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沈夏给她倒了杯水,小声说道:“苏姨是我老妈的大学同学,呃……你可以理解为同窗,我小时候苏姨没少带我,所以感情就和家中长辈差不多。”
沈夏说着帮江宁拿着碟子和筷子,“苏姨的鱼做得十分好吃,你刚好喜欢吃鱼,所以就带你来这里了。”
江宁嗯嗯两声,她用手托着脸颊看着沈夏照顾她,接着忽然想起父亲也经常这样照顾她,于是眼睑低敛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鱼就好了,一股香味从后面直通前面,江宁深吸一口气,露出开心的笑,“好香好香。”
沈夏嘿嘿一笑,他觉得在面对美食时的江宁简直可爱极了,他其实也没想明白为啥有着一身冷冷气质的江宁,性格会这么……纯……
明明第一次见的时候,她就像一只炸了毛的野猫。
不过这样反差感拉满,真的让人有种发自骨髓的喜欢。
江南多水,鱼类繁多,因此经过历史的沉淀,做鱼的手法也是多样,而苏姨最拿手的就是松鼠桂鱼,当鱼端上来的时候,扑鼻的香味更让两人食欲大振。
苏姨把鱼放在桌上,抬起头就和江宁对视上了,瞬间苏姨眼神都惊住了,方才江宁捂得严实,现在她终于看清这个年轻姑娘的模样。
秀丽的眉眼,小巧的鼻子和红润的嘴,整个人在灯光下仿佛镀上了层光泽,真惊艳的一张脸啊。
江宁被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瞬间就羞怯了,一张脸埋了下去。
苏姨歉意地笑笑,然后拍了拍沈夏的肩膀,附耳说道:“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你从哪儿拐来的。”
沈夏憨厚一笑,说谎话不打草稿,“朋友朋友。”
苏姨满脸你骗鬼去吧的表情,但还是感慨一句,“小夏你好好把握吧。”
说完就回去继续记账了。
不似北方水土养育出的鱼那般脂肪丰厚,江南地域的鱼仿佛真有烟雨风韵的细腻,只看表面像一位苗条似水的江南姑娘,但细尝之下,才知道在扶风杨柳外形下的丰腴。
“你肯定没吃过,这道菜是清代才有的,距离你那个时代也有一千年了。”沈夏笑着说。
他给江宁剔着鱼肉里的刺,把剔好的鱼肉放进江宁面前的小碗里,沈夏觉得自己就像个照顾闺女的老父亲,满满都是对闺女的宠爱。
苏姨放下手中的笔,扶着脸颊静静地看着沈夏给江宁剔鱼刺,她脸上都是欣慰的表情,这小子真懂事啊,果然小时候跟老娘最亲。
江宁吃了口鱼,眼睛都亮了。
淮扬菜就这点很好,哪怕第一次吃,再不喜欢甜口,也会觉得好吃。
江宁见沈夏一直给自己剔鱼刺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怎么不吃。”
“我小时候天天吃,已经吃惯了。”沈夏笑道,“你只管吃,不用管我。”
饭馆清闲,没几个食客,等两人吃饱喝足,才来了一大批客人,这下苏姨有的忙了。
沈夏见苏姨忙得和陀螺似的,就把钱付了,然后用纸巾帮江宁擦擦嘴,给她系上围巾,让她先等一会儿。
擦嘴的时候这姑娘还瞪大眼睛,看着沈夏这个无礼且冒昧的举动。
沈夏来到后面,看了眼在后厨忙来忙去的苏姨说道:“苏姨啊,拜托你个事儿呗。”
沈夏腆着脸,挠了挠头,又搓了搓手。
“有屁就放。”苏姨炒着菜,抽空白了他一眼。
“你别给我妈说我今晚带女生来你这儿呗。”沈夏不好意思一笑。
苏姨动作一滞,她默默抬头看了眼讪笑着的沈夏。
“你不会已经说了吧!”沈夏大惊失色。
“没有的事!”苏姨笑了笑,“苏姨就不是打小报告的人,刚才就是吓吓你。”
“哦哦,那就行。”
沈夏摸着自己的心脏,“苏姨您以后说话别一惊一乍的,我心脏不好。”
“怎么的,你们老沈家还有祖传心脏疾病呢。”苏姨又白了他一眼。
“呵呵,那什么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有空再来看您。”沈夏笑着告别。
“行了行了,赶紧滚吧。”苏姨笑骂道,“以后吃饭再给钱就别来了。”
“嘿嘿,那我走了啊。”沈夏挥挥手,转身离开。
带着江宁离开这里,一出门就是一阵冷风拂面。
走过巷道,重新回到主路上,一顿饭吃到晚上九点,但街上的行人不减反增,大部分都是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对他们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繁华的街道,嬉笑怒骂的年轻人,和无数高楼大厦的灯光,交织成一幅盛世不夜图。
两人在风中走,路很长,风很冷,梧桐树的叶子在秋风中,如千万黄绢小扇,盈盈坠落一个世界的梦幻。
“苏姨人真的很好。”
沈夏紧了紧衣领,笑着说,“我小时候考试不及格,被叫家长我老爹就会拿着扫帚打我,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和我老妈两个知识分子生出来的儿子会考试不及格给他丢人。”
“我老妈就护着我让我跑,我就跑到苏姨这里来躲灾,那时候苏姨会给我做好吃的,会安慰我鼓励我。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个美成天仙的阿姨,因为她对我很温柔。苏姨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她对我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
其实我小时候过得不见得有多开心,我接受的教育就是学习学习,每天就对着课本,别人家的孩子每天有游戏机,有零食,我什么都没有,每天只有上不完的补习班,和做不完的题。”
沈夏说着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江宁似懂非懂地听着他讲述自己的过往,她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听着。
“其实我是理解我老爹的,他不想儿子甘于平庸,也知道他是为我好的,他想插手我人生的每一步选择,包括大学要选什么专业,毕业做什么工作,什么年纪结婚等等,他恨不得把自己一辈子的经验全部灌输给我,让我少走弯路。
但我不想这样,我想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所以我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租了个房子,找到工作就上班,找不到工作就躺着等死。”
沈夏抹了把脸,露出个笑来,“你呢,你小时候都怎么样?”
“我小时候啊。”江宁眼中划过抹回忆,她轻轻一笑,“其实和你差不多,父亲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才请来一位先生教我这个女子读书,但我根本就不喜欢读书,所以我就故意和先生作对,先生问我问题,我就故意曲解圣人的意思,趁着先生睡着,用墨把先生的胡子染黑。
把先生气得扭头就走,说什么也不教了,我父亲哀求好久,先生才同意继续教下去,那天恰逢寒食,父亲骑马带我出城踏青,说了很多,其实我记不大清了……”
江宁抬起头,在灯光下她的眼眸璀璨如星,风吹得她发丝如墨,盯着远处的夜景看了很久,才轻声道:“真好啊,真繁华啊。”
沈夏起了开玩笑的心,扭头问道:“哪里好?”
“就是很好啊,好到我从来没有见过。”江宁低下头,脸颊在路灯的阴暗交替下一闪而过,让人看不清表情。
她想起建康的夜,马蹄和盔甲落在石板上的声音,百姓们不敢掌灯,整个城池是一片死寂。
哪里有这样万家灯火,照得城市好似白昼,大家这么晚还可以出门,可以在大街上玩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沈夏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话,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他只是替江宁整理一下后颈围巾翘起的角。
“我们回家。”
“嗯。”
江宁往沈夏身边靠了靠,夜色冷得无边,叶子飘落在江宁的发丝上。
两人都走得极慢,更像是对小情侣吃过饭出来遛弯压马路,只不过跟别人卿卿我我不同,两人都没有说话。
倒像是一对互相依靠着生活下去,相濡以沫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