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李瑜如愿以偿回了家,母亲赵氏正坐在院中浆洗衣服,水溅得满地,倒省了扬尘。
抬眼见是她,赵氏扬唇笑了,“丫儿回来了?是你哥帮你掩护的?”
“是啦,娘怎么知道?”李瑜凑过去蹲到了赵氏跟前儿,赵氏沾水的手在她脸上轻轻一刮,好笑道:“一早儿你大哥就和我央了,说田里没多少事了,想叫你偷偷回来歇一天。怕直接说你们爹不答应,打算拿我做筏子呢。”
李瑜有些不好意思了,眼下正是芒种时节,芒种芒种,就是忙着种地。
她在田下虽然帮不了多少正经大忙,但这两天撒种填土,她做起来还是个挺得力的。也正因得力,这连续几日下来她累得够呛,想来是大哥瞧见她偷偷到墙根儿底下捶腰拉伸,心软了。
但能少去田里半日,李瑜也实在不想过去被老爹呼来喝去地使唤。李家其实人人都好,母亲温柔敦厚,兄弟们疼爱友善,唯独李家老爹实在是“大男子”气概十足,霸道刁钻,还十分嫌弃她。
李瑜吃人嘴软,又害怕李老爹卖了她,所以等闲不敢顶嘴冒犯,只能忍气吞声。
素日里全靠大哥帮忙在父亲跟前维护,李瑜才算有些好日子。
李瑜曾问过赵氏,自己是怎么被捡回来的,又为何坚定地会收养她。
赵氏想起旧事便叹息,那一年家中实在不太平。
且不说李家康病得反反复复下不了地,快要拖垮全家;二儿子李家吉偏偏与小弟弟不对付,他那时刚十岁,原本也是母亲的膝头宝。但因为弟弟病弱,赵氏便渐渐疏忽了对二儿子的照顾,李家吉对此既不满更委屈,甚至还在床前诅咒弟弟。
李老爹有一次无意间听到,气得把李家吉抓来按在腿上,扒光了裤子对着他屁股一顿好揍。
就是这样一天,村子里的保长敲开了李家的门,田里被不知哪户遗了病歪歪的女童无人识,女童看着七八岁的样子,瘦弱不堪,浑身鞭打伤,亦是发烧说胡话。保长瞧着可怜,知道他家儿子多,没闺女,便送来问问愿不愿意养。
好巧不巧,赵氏曾经被一个瞎子算过命,说她若能有个女儿,一生必定平安富贵。
赵氏心念一动,便留下了李瑜。
“你那时候每次醒来都哭,就一次是清醒的,我还不在,是你大哥哥陪着。回来就说你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李瑜。”赵氏说的时候笑呵呵的,“这不就是命中注定的?你就是我们老李家的闺女。”
李瑜便明白了,穿越这事儿,七分玄学,三分命理学。
虽然天崩开局,但好在她及时稳住。
为了留在李家,这两年来,李瑜主动担纲起了照顾李家康的责任,以彰显自己的必要性。
在李瑜“补充营养、锻炼身体”的核心宗旨下,李家康这两年只生了一次病,还是肠胃的老毛病。
李瑜先是让李家康喝米汤、缓了两天,接着就故技重施,蒸了土豆泥拌鸡蛋,还往里面加了胡萝卜、黄瓜丁,甚至还切了赵氏自己做的腊肉拌进去,成功把李家康的病程从一个月缩短到了三天。
对比起赵氏的六神无主、李老爹的如临大敌,李瑜的驾轻就熟和慢条斯理,果然稳住了夫妻俩的心,也稳住了自己的家庭地位。
光吃可不够,李瑜现在也不许李家康整日在屋里憋着躺着,等闲就把李家康叫出门来,给自己干活帮忙,晒太阳补钙,做农活锻炼身体,小豆芽儿总算渐渐有些抽条,长得将将比李瑜矮着一个头。
“喂,康康,怎么又躺着了?”回家转了一圈,就发现李家康居然没在菜田里干活,而是钻回了房间里。
李瑜对此很无语,七岁的小家康照理正是贪玩的年纪。
听赵氏说,李家吉七岁的时候镇日里跟村子里别家的哥儿们疯跑,不是爬树掏鸟蛋,就是下河捞小鱼。光家里的瓦叫他秃噜坏了好几片,李老爹一边买瓦补房,一边拿着棍子满院追着老二打,端的是鸡飞狗跳。
但康康比起他这个二哥来,实在是显得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李瑜站在东屋窗下,虽然嘴上在抱怨,但还是先敲了敲门,没有直闯。
李家康只好支起身子,下地亲自来给姐姐把门打开。这个家里除了姐姐,没有人来他的房里还会敲门。他很珍惜姐姐的这份特别,
李瑜走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家康的脸色,见他好像确实不怎么有精神的样子,于是有点犯嘀咕,“怎么?不舒服吗?”
李家康不愿意承认,他中午主动想帮母亲拎水桶来着,结果跌了个大跟头,水洒了一地,还连累母亲去重新打了水回来。男孩支支吾吾地不肯吭声,李瑜抱臂,瞪眼装凶:“到底怎么回事?不许骗姐姐!”
男孩这才撩起裤腿管,露出了膝盖上头一大片的擦伤,血丝还挂在皮面上,一看就是没处理。
李瑜猜到了,李家康逞强好面子,多半是摔了还没跟母亲说。
“你啊……”李瑜还能责怪孩子什么呢?只好开解他,“骐骥千里,非一日之功。你想给娘帮忙是好的,可要是为此受伤再生病,爹娘不是更要着急难过?让他们平白担心了。”
“姐姐前面说什么?”李家康竟没听懂。
李瑜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李家从上到下没人读书,拉出去大字都不识几个。真要论起来,搞不好她会的古文要比这些古人还多呢。
她为此有些头痛了。
不读书怎么行?
中国人要想改变命运,只有读书一条路啊!
这个理论从小到大在学校历史课品德课上反复熏陶,早就刻烟吸肺记在了李瑜大脑中。现代人考上大学走出山村,古代人就更得靠科举才能鱼跃龙门了。
这李家兄弟三个要是都不读书上学,她该不会要跟着这家人一辈子种地过日子吧??
李瑜片刻的沉默,让李家康误会了。他脸色有些难堪,感到被厌弃,垂着眼待了一会,才问:“姐姐……你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吧?”
“……什么大户人家?”李瑜没明白。
“你刚刚说的话,是书里的那种?姐姐是不是看过书?”李家康没有直视李瑜,“娘带我去县里看病的时候,我听郎中那样说过。”
李瑜支吾了一会,糊弄小孩道:“不是早说了?我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可能是吧,我说顺口了而已。”
她这样含糊,李家康就不再问了。
李瑜还浸在自己方才的思路里,摸着下巴,审视李家康:“你倒是应该读读书。”
体力不好么,种地没前途的,年纪也刚好是小学读书的岁数,将将合适。
李家康闻言抬起头,眼神凝视住李瑜,露出几分疑惑。
李瑜与他对视,李家康便立刻回避,“我不行。”
“你怎么不行?”
“爹不会同意的。”李家康用一种“你明知故问”的表情,懒懒地回答,“读书要花很多钱,家里没有钱。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就算要读书,那也是先送大哥读,然后是二哥读,最后才会轮到我。前提还得是,大哥二哥都同意。”说到这里,李家康自嘲地提了下嘴角,脸色显出不合年龄的沉郁。
李家的日子向来就是这么过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凡事先长子,后次子,再幼子,正所谓长幼有序。李瑜想了想,照这么轮的话,就算她并不知道供一个小孩去读书要花多少钱,但以李家这点微薄的家底,说什么也是轮不到李家康了。
李瑜少顷默然,说不出话。
可她心里却没放弃这个念头,这个家,不论是谁,总得有人去读书才行。
读书要钱……那,得想法子赚钱啊!
天色将晚,李家老爹总算扛着农具回家来了
村落里炊烟袅袅,李老爹一进门就吆喝人。赵氏在灶台旁忙活,李瑜便小跑着往碗里倒水送出来,李家康则打湿巾子给父亲擦汗。李老爹瞪了一眼下午没出现在地里的李瑜,“怎么不在厨上给你娘帮忙?”
李瑜肩膀一缩,懒怠解释,李老爹便凉凉骂了她几句懒骨头没眼色。
李家吉帮着父亲把农具到后屋的库里一一归位放好,又去灶台前问候了母亲,最后才回到堂屋里。
李瑜见只有他一个人,忍不住问:“大哥呢?”
“他说有事,晚点回。”李家吉接话,还冲李瑜挤了一下眼睛。
李瑜以为李家吉做鬼脸,有点不明所以,但她也不敢在李老爹面前多话,小心翼翼退了出去,帮着端菜盛饭,摆在了堂屋里。
一家人直到吃完饭,李家瑞也没回来。
李瑜有些担心了,又问李家吉:“大哥忙什么呀?这个钟点还不回。要不要去寻他?”
李家吉看了眼坐在上首的父亲,撇撇嘴,搪塞回答:“他自有他的事……他去孙家那边了。”
李老爹习惯性数落李瑜,“寻什么?这么大的人了,巴掌大的村子,还能找不到回家的路?省省吧。”
赵氏伸手不轻不重地抽了丈夫的肩头一下,“你亲儿子,你闺女知道担心还不好?”
随后她岔开话题,把李瑜支了出去:“丫儿啊,去,娘给你哥留饭了。锅里还有几口肉,你给你哥盛了吧。”
李瑜顺势躲了出去,避开了和李老爹正面冲突的可能。
其实赵氏说是肉,也就是家里冬天熏好的腊肉。
她是女孩,不到过年的时候,李家不许她吃肉。不仅不给她吃,赵氏自己也不吃,两个人最多往饭里挖点猪油就不错了。肉这种东西,是要给下田干活的壮劳力攒力气吃的。李瑜起初不适应,上了饭桌被馋得能落下眼泪来,但到现在已经被迫麻木了。
她要是敢趁这个节骨眼偷吃一块肉被发现,别说李老爹,连赵氏都会骂她不懂事了。
没办法,这个田沟村生活质量就是这么差。李瑜知道赵氏没有恶意,只是时代背景如此,经济结构如此,女人的觉悟意识也不过如此。
她穿越过来,虽说生活水准一落千丈,但在古代这个寸步难行的地界,她还需要李家给予的合法身份,需要在李家的庇护下有吃有穿,需要靠李家的男人让她在这个村子里不被旁人动手动脚、不被伤害,需要一份安全的底气。
所以,她也要参与维护李家的秩序,保证李老爹和兄弟们有足够的劳力,能够有力气种田、保持收成。也正因此,李瑜对李老爹的态度便是伏低做小、回避冲突。目前来看,李老爹就是这个家庭最重要的壮劳力,是这个家生计来源的顶梁柱。
想要改变这一切,光偷吃一两块肉是没用的。
她得让李家过上更好的日子,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也要在这个家有更重要的经济贡献,改变这个经济结构的组成。
李瑜一边想,一边冷静地把肉捞出来盖到饭上,又拿了个碗扣到上头,省得夏日里有蚊蝇飞虫来沾脏了饮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