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的春天,“西楼”在艰难中终于站稳了脚跟。
学员稳定增长,口碑慢慢发酵,刨除所有成本,每月几千块的微薄盈利,在李峖莳眼里是沉甸甸的希望。训练馆里,旧垫子被磨得发亮,沙袋上布满了击打的痕迹,墙壁上贴着学员比赛的照片和手写的激励标语,空气里混合着汗水和消毒水的熟悉味道。这里不再仅仅是训练场,更是她们亲手筑造的、承载着汗水、欢笑和梦想的“家”。
然而,一张贴在锈迹斑斑铁门上的《拆迁通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因城市规划需要,本区域将于三个月内进行整体拆除重建……”
李峖莳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刘淩站在她身边,脸色同样凝重。她们跑遍了相关部门,得到的答复冰冷而确定:药厂地块已被征用,拆迁势在必行,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家”,要没了。刚刚积累起来的人气和微薄的盈利基础,瞬间变得摇摇欲坠。学员们得知消息后,也充满了不安和迷茫。
寻找新场地迫在眉睫。两人开着车,几乎跑遍了平城可能的地方。破旧仓库租金便宜但位置太偏;新建的体育园区环境好但租金高昂且竞争激烈;居民楼底商空间狭小施展不开……
最后,刘淩带着李峖莳来到市中心一个新建的高端商业综合体——“星汇广场”。这里人流如织,灯火辉煌,品牌林立,充满了都市的繁华气息。物业管理处的人热情地接待了刘淩——显然认出了这位刘家大小姐,带她们看了一个位于三楼的临街铺位。电梯一开门就能看见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精装修的吊顶和地面,完善的消防和空调系统,位置无可挑剔。
“刘小姐,这个位置绝对是最好的!做高端格斗健身概念再合适不过了!年租金嘛,看在您的面子上,给您最优惠价,二十三万!”物业经理满脸堆笑。
二十三万。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峖莳心上。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现在的“西楼”年租金十万,她们拼死拼活三年才勉强看到盈利的曙光。二十三万?这个比原来房租翻了一倍还多的价格,这是一个她们目前根本无力企及的天文数字——这意味着她们需要至少双倍的学员、双倍的课时费才能勉强覆盖租金,更别提其他运营成本和盈利了。
刘淩看着这明亮现代的场地,眼中闪过一丝心动。位置、环境、格调,都符合她对“西楼”未来发展的想象。而且,对她而言,二十三万,真的不算什么。她名下随便一套公寓的租金可能都不止这个数。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就这里吧,租金我……”
“不行!”李峖莳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打断了刘淩的话:“刘淩,二十三万,我们负担不起。而且,”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们说好的!白手起家!不靠家里,也不靠额外的钱!”
回到暂时还没被拆的“西楼”旧厂房,压抑的气氛终于爆发了。
“为什么不行?”刘淩有些烦躁,“李峖莳,我知道二十三万很多!但这是投资未来!那个位置能带来多少客流和高端客户你知道吗?只要我们搬过去,‘西楼’的品牌形象和影响力能立刻提升一个档次!前期投入大一点很正常!”
“提升?靠什么提升?”李峖莳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和委屈,“靠你一个人掏那多出来的十三万吗?这样的话,‘西楼’还算我们两个人的吗?还是又变成了你刘大小姐的另一个玩具?”
“玩具?”刘淩被这个词激得冒火,声音陡然拔高,“李峖莳!你讲点道理!我是为了‘西楼’的未来!难道你想因为你这点可笑的自尊,放弃这么好条件,再去找个犄角旮旯?”
李峖莳被狠狠的刺痛了,“是,我可笑!二十三万对你刘大小姐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可对我呢?”李峖莳的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哽咽,“我把自己卖了都拿不出那多出的十三万!刘淩,你把我当什么?合伙人,还是你心血来潮时需要陪着玩‘白手起家’游戏的附属品?!”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刺向刘淩。阶级的鸿沟,在这一刻赤裸裸地横亘在她们之间,被这十三万的差价无情地撕开——可是,李峖莳这个混蛋!她凭什么说“西楼”是玩具,凭什么说自己当她是“附属品”?!
“好!李峖莳!你有骨气!你清高!”刘淩气得转身抓起自己的背包,“那你自己想办法吧!看看靠你的‘白手起家’,能不能在三个月内变出一个新的‘西楼’!”她摔门而去,巨大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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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是“西楼”成立以来最冰冷的时刻。
刘淩没有回训练馆。她把自己关在刘公馆内自己的房间,走廊里是刘澜来来回回的踱步,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她却只觉得烦躁。李峖莳那句“玩具”和“附属品”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刺得她生疼。
冷静下来后,她不得不承认,李峖莳是对的。她想要动用自己的“额外”资源——哪怕只是卖掉一些个人物品,本质上还是对“白手起家”信念的动摇。当初决定不靠家里,不就是想看看剥离了刘家光环的自己能做到哪一步,想要走出完美的展柜吗?如果一遇到困难就忍不住想用钱铺路,那和以前有什么区别?那她们这三年在旧厂房里流的汗、吃的苦、受的委屈,又算什么?李峖莳的坚持,恰恰是在守护她们共同的初心。而自己,差点成了那个亲手打破它的人。想通这一点,刘淩心中充满了懊悔。
与此同时,在空旷、冰冷、充满离别倒计时气息的旧厂房,李峖莳正蜷缩在自己那个小小的睡袋里,辗转难眠。
白天的愤怒和委屈褪去后,剩下的是无边无际的懊悔和恐慌。
她后悔自己对刘淩说了那么混账的话。刘淩有什么错?她只是想用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解决问题,想让“西楼”活下去。是自己太敏感、太自卑,把刘淩的好意扭曲成了对自己尊严的践踏。这个念头让李峖莳无比羞愧。刘淩本可以过着锦衣玉食、万众瞩目的生活,是自己任性拉着刘淩胡闹,才让一个堂堂大小姐陪着她吃苦受累。几年来,刘淩出钱出力,毫无怨言,现在遇到真正的危机,自己非但没有感恩,反而像个刺猬一样扎伤了她。发现自己成了西楼的绊脚石的一瞬,巨大的负罪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更让她心慌的是,才短短三天,她居然如此想念刘淩——想念她研究战术时认真的侧脸,想念她对自己流露的温柔……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思念,疯狂的冲刷心脏。
此时李峖莳这才发现,刘淩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空气和光。
李峖莳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掀开破旧的卷帘门,月光下,另一个修长清冷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门外不远处。是刘淩,他们家的劳斯莱斯幻影满是泥泞的停在一边。
没有惊讶,没有质问,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下一秒,几乎是同时迈步。李峖莳像离弦的箭,刘淩也张开双臂。她们在雨后的夜晚,用力地、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刘淩的下巴抵在李峖莳的头顶,李峖莳的脸深深埋在刘淩的怀里。拥抱的力道之大,仿佛要填补这三天分离带来的空洞和冰冷。不需要任何言语的道歉,这个拥抱本身,就是最彻底的和解,最深刻的懂得。
过了许久,久到月光都似乎偏移了角度,她们才微微松开,额头却还抵着额头,呼吸交融。
“我想你了。”李峖莳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却无比清晰。
“我也是。”刘淩的声音同样沙哑,手臂收得更紧,“这三天,好长。”
没有“对不起”,没有“我错了”。因为她们都明白,冲突的根源并非对错,而是她们都太在乎“西楼”,太在乎彼此,太想守护那份共同创造的、纯粹的东西。她们在冷战里各自完成了痛苦的反思,也确认了对方在自己心中无可替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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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拥抱的暖意尚未散去,旧厂房拆迁围挡的阴影却已步步紧逼。两人并肩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尘埃在清冷的月光中飞舞。现实的冰冷触感将她们从情感的漩涡中拉回——钱,依旧是悬在“西楼”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沉默片刻,李峖莳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台阶上剥落的漆皮,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因三天冷战而更加清明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刘淩,”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还有两个月。不能就这么认输。”
刘淩看向她,从她眼中读到了熟悉的、燃烧的火焰。
“利用最后的时间,搞一波预售!”李峖莳的声音斩钉截铁,“做七期公开课!任何没有格斗基础的人,无论男女,都可以来挑战我们!打赢我们任何一个,免费获得一年会员资格!输了,赠送优惠券,原价八千五的年卡打九折,怎样?”
这个计划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刘淩心中激起波澜。
大胆!刺激!更重要的是,这完全符合她们“西楼”用实力说话的宗旨。她几乎能看到那些挑战者跃跃欲试又铩羽而归的画面。
“目标是多少?”刘淩追问,心跳微微加速。
李峖莳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出那个数字:“八万!”她紧盯着刘淩的眼睛,“如果预售超过八万,我们就用这笔钱,一起,顺理成章地把‘西楼’开下去,租新场地!”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如果……没达到……”她移开目光,看向那片即将消失的白墙,“那你就全资接手,‘西楼’从此……独属于你一个人。”
最后几个字,像带着倒刺,轻轻划过刘淩的心。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峖莳将亲手放弃她押上全部尊严和积蓄才换来的平等合伙权。这是李峖莳在坚守“白手起家”的誓言与保全“西楼”的未来之间,做出的最痛苦也最决绝的让步。
她看着李峖莳倔强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份孤注一掷的光芒,一个无比清晰、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念头在她心底清晰起来:
无论结果如何,未来,“西楼”和眼前这个倔强地燃烧着自己发光的人——李峖莳,最终都会是自己的。
她没有表露内心的波澜,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李峖莳微凉的手,嘴角勾起一个充满战意的弧度:
“好!两个月,八万!我们一起,把这场‘告别演出’,唱成‘西楼’的开门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