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房间里，马侍郎手里拿着一小块碎银，小吏举着烛火，二人头对着头凑在一起看着碎银，上面刻着字，但却因为被砸碎，只能模糊瞧着像一个“二”字。
“这枚官银应是哪家官家的字印官银，”马侍郎摩挲着碎银，语气笃定却又带着困惑：“可就这半个字，怎么辩得清。”
“着实是看不清啊。”小吏也摇摇头。
屠户见他们心情低落，满不在乎道：“这有啥稀奇？我们收银子向来杂，指不定是哪个客人付的，犯不着较真这个吧？”
小吏立马反驳他：“你懂什么，这种带私印的官银，多是赏赐所用，寻常交易极少流通，刘牧一个穷书生，哪来的赏赐银。”
屠户凑过来眼巴巴的看，他“咦”了一声，猛地转身往自己屋里跑，片刻后举着另一块更小的碎银子回来，拿起来一拼，跳起来：“果然！二位大人快看。”
两块碎银刚已对接，那残缺的“二”字便与另一块上的竖画连成了个“王”字。
屠夫高兴地摸了摸脑门：“这是那日刘牧那小子回来时，给我买肉钱的银子，这死小子，有钱买肉没钱给房钱。”
小吏高兴道：“本国带有印记的官银，无非就几样，皇帝太后赏赐的“御赐银”，还有各种带有官职、封地的高官番王赏赐的，以及各种宗人府赏给内侍的赏银，这下能缩小不少范围了。”
马侍郎掂了掂两块碎银，沉声道：“两块碎银，加起来也仅有普通碎银四分之一大，实在是看不出来全部的印字，依旧如同大海捞针。”
陈茯苓福如心至，一个答案呼之欲出：“程？”
一句话让马侍郎也反应过来，“程”字下面不正是一个“王”字吗？
程将军诗会当日匆匆结束宴席，随后府中秘密抬出的一具尸体，结合朱仵作给出的死亡时间，刘牧确实死于五日前，时间恰好能对上，刘牧之前说自己找了个“好差事”，还有什么差事比给大将军干活更好的差事的呢？
“他定在为程将军办事。”马侍郎语气肯定“而且程府原本定无打算隐瞒的，否则不会用带自家印记的银子赏赐，不可能这么疏忽。”
“可就算他在程府当差，也不能说明是程将军杀了他啊。”屠户在一旁插了句嘴，“程将军何等身份，杀个秀才还需要躲躲藏藏，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那这么说来的话，这个银子和刘牧的死应该毫无关系了。”小吏失落道，他原以为可以立下大功。
话说的没错，但是陈茯苓任不想放弃这条线。“不管怎样，得去程府一趟，探探程府的反应。”
“不可，”马侍郎立刻阻止：“仅凭一枚来源不明的官银和我们的推测，就去搜查大将军的府上，别说是你我了，就算是大理寺卿也不敢这样做。”
“程将军手握兵权，咱们这么做，万一被扣个构陷的罪名，谁也救不了我们，没有确实的证据前，切勿打草惊蛇。”
虽不能明着搜查，但试探必不可少，陈茯苓和马侍郎带着人，以调查书生失踪案为由，正式递贴拜访程府。
程府的管家客客气气地打开房门：“陈大人，马大人，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马文才轻“咳”两声：“是这样的，这不是许久未见大人，特来登门拜访，不知是否方便。”
管家皮笑肉不笑：“二位大人近来不是忙着查书生溺水案吗？怎地还有空来找我家大人叙旧，看来是已经有些眉头了，不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
“可惜，”管家笑容不变，“大人们来的时机不巧，我家大人前日奉皇恩去嵊州巡查军务了，如今府中无人主事，怕是难以好好招待二位。”
马文才一愣，偏偏在此时外出？主人不在家，硬闯进去，确实于理不合，虽说是皇命，可这也太巧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管家已经侧身让开：“实在难以招待二位大人，若有怠慢，小的给您赔个不是了，还请回吧。”
陈茯苓不甘心，望着门内，索性开门见山：“刘牧手上有你们程府的官银。”
“陈大人什么意思？这是什么道理，”管家脸色冷了下来，“程府每年散出去的赏赐银不计其数，难不成谁手里有我们程府的银子，我们负责就得为他的死负责？照这个理，天下人出了事都要找陛下不成？”
马文才连忙道：“别误会！只是例行询问，其他大人府上我们也都去过，绝无针对程府的意思。”
管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马文才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自是知道大人不会为难小的，小的也会如实相告。”
“实不相瞒，刘牧确实在府中做过几日文书，”管家叹了口气：“不过两日就将他辞退了。”
马文才一愣，似是没想到他承认的如此爽快，下意识地问出：“为何？”
“这人一开始写的文书还挺条理清楚的，谁成想是个草包，让他整理个卷宗，都能把将军的玉印都碰掉了，还是将军宽宏大量，让我们将他打发掉了，换做是我，不得将他打个三十大板再丢出去。”
“谁成想着穷书生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管家接着道：“既然你来了，这银子是将军走前跟我说的，给他家里人吧，好歹也是在我们府上待过的，也是我们将军心肠好。”
马文才接过钱袋，掂了掂，分量不少。
陈茯苓和马文才深知再问下去也是徒劳，程府早有准备，二人起身告辞，管家依旧热情相送。
陈茯苓和马文才也这样被打发走了。
回大理寺的道上，马文才道：“这么看来，倒真不像是程府做的……”
小吏也道：“简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真憋屈。”
陈茯苓却抿着唇，摇了摇头：“分明我们今日才查明是死因，为何他这么笃定是自杀？”
马文才一愣：“将军府神通广大，或许是衙门里的人传出去的把，也不要多想。”
原本他们以为程府会稍微遮掩，甚至应是有心虚，他们这么坦荡反倒是摘除了嫌疑。毕竟将军要杀一个人轻而易举，何必要找这么多借口和麻烦，他们又陷入了死局，这条线索断了。
陈茯苓摸着下巴，也不知是认可与否。
此路不通，陈茯苓决定从那个同乡会入手，马侍郎那边还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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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大理寺翻翻卷宗，二人就此告别。
马文才眼神复杂地看向陈茯苓：“陈大人，我亦会与大理寺的各位同僚鼎力相助的，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十日之期紧迫，你.....”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二人心知肚明。
陈茯苓一愣，点点头，便低头思索边慢慢往回走，路过一间破旧茶肆，里面坐着不少书生模样的人在谈笑。
她脚步一转，走进茶肆，可刚当她表明身份和来意，原本还有些嘈杂的茶肆瞬间安静下来。
十几个书生用怪异的眼神看向她，甚至......带着点敌意？
一个年级稍长些的书生冷笑一声，讥讽道：“大理寺的官爷？我们这些穷酸书生，可高攀不起，谁知道您是不是又来罗织罪名，抓我们去定罪的？”
“就是，张兄、刘兄他们死得不明不白的，你们不去抓真凶，到来盘问我们？”
“官官相护，沆瀣一气。没一个好东西。”
“出去，我无可奉告。”
陈茯苓一句话还没有说，就被他们群情激奋的态度吓到了，她艰难道：“不是......我只.....”
一个年轻书生猛地拍了桌子，“上次李兄不过是说了句封少爷的不是，就被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抓去关了三日。”
人群中也有少数人小声劝和：“诸位别这样，官爷来查案，说明皇上重视，总比没人管强……”
“重视？怕不是想找个替罪羊吧！”立刻有人反驳。
陈茯苓还想说些什么。
那人激动道：“怎么，我不说你也要把我抓去审问，来啊，我就坐在这，我看你抓不抓我。”
陈茯苓被吓得连连后退，直到退出了茶肆，那股窒息的感觉才稍微好点，她缓了口气。
吓人，太吓人了。
这群秀才的嘴一个比一个快，混在一起嗡嗡作响，她都快听不出来是谁说的话，但是每个字又都很清楚，攻击性极强，她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只觉得脑袋被吵得头疼。
她试图解释，但根本无人肯听。
救命。
原来比一群哭闹的女子更可怕的，是一群愤怒的书生。
可真是“兵遇上秀才，有嘴张不开”。
不知道他们之前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对她这么抵触。她看了眼身上的官服，似乎明白过来。
就在她无奈准备先行离开时，目光扫过角落，一个高瘦的背影书生正独自收拾东西，从角落走出。
陈茯苓眼前一亮，鼓足勇气追了上去：“这......这位公子，请，留步。”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哗啦”一声掉在地上，转过头来时，脸上的怯意还未消散，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还没走？”
他左右看了眼，像是怕别人发现他在和陈茯苓说话，低着头，如同躲避瘟疫般，急匆匆地从她身边挤过。可以说得上是恨不得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陈茯苓郁闷地愣在原地，往常都是她躲着别人，怎么这几日人人见她如阎王，一个比一个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