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完全可以称得上兵荒马乱。
岳伍仁被暂时押进了审讯室,只等着战后审问,而他做的事情虽封口于内部,还是传出了一些流言。
毕竟岳伍仁的身份摆在那儿,军营里谁不知道他和程主将的感情甚笃,又是长达二十几年的交情又是程主将的亲卫,再加上岳伍仁的性格直率,在军营中格外受士兵们的爱戴,这样一个人,忽然被扔进了审讯室,场面还闹得不太好看,自然会引起骚动。
但无论如何,岳伍仁奸细的身份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
一到审讯室,预审员就奉命脱了岳伍仁的鞋子,那一双狼不像狼,人不像人的脚掌,隔了近四十年的时间终于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对着这样一双如同野兽利爪般的脚,任谁都无法违背良心地说岳伍仁和异种兽之间没有关系。
碍于现在战事紧迫,所有士兵都整装待发地等待着和和硕特的对垒,岳伍仁的事情只能暂放在一边,以防他自杀,预审员给他戴上了特定的镣铐,确保他的生命不会受到威胁,就将人扔进了静闭房当中,等待着战争结束,岳伍仁就会迎来所有人的讨伐。
这些事情在岳伍仁踏进人类管辖区域的那一瞬他就早有预料,所以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也没有开口求饶,只是靠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失去了所有的生气,默默等着程渡和程妄言对他审判。
头顶上只有脑袋大小的窗户倾泻出微弱的亮光,投射在他的脚背上,看着布满狼毛只有四个脚趾的肢体,岳伍仁面无表情,视线呆愣。
在没进入人类世界的时候,他曾为自己一双象征着异种狼身份的脚掌感到骄傲,因为这代表着他是和硕特中的一员,代表着他可以和和硕特共享荣耀,但不知何时,这种想法逐渐消减,转变成了自卑和无奈。
他在人类世界生活得太久,看多了人情冷暖,对比起异种狼的粗暴直莽,人类有着任何物种都没有的韧性,他们看似渺小,却坚不可摧,在危难面前,总能有着惊人的凝聚力,简单又矛盾,自私又博爱,这种奇异的坚韧,是异种兽没有的。
阿木什泰是位好首领,他勇猛无畏,激进善战,却缺少对手下的情谊,在面临生命威胁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的部下,选择自己的安危,岳伍仁从前觉得他的做法没错,直到有了程渡的对比,他才知道一个好首领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也曾抛开对和硕特的忠诚幻想过自己如果真的是一位人类该有多好,可惜这样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顺势掐灭。
他不是人类,他自和硕特出生,从小就被灌输了和硕特至上的思想,注定会与人类为敌,也注定会和程渡拔剑相向,这是无法磨灭的事实。
他辜负了程渡的信任。
岳伍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伸手用力摁住脚背,力气大到几乎要将骨骼压断,可他连眉毛都没蹙一下,反而思绪随着疼痛飘远。
他知道在人类世界是有投胎转世这一说法的,这辈子他献身于和硕特,希望下辈子,他能堂堂正正地当一个人类,不再被族群的荣耀所牵绊。
到那时候,他大概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好人,成为士兵们心目中的好将领。
……
岳伍仁的事情一直忙到了后半夜的两点才算告一段落,待岳伍仁被押送进审讯室,程妄言便招呼着士兵们回到了宿舍内休息,确保他们能有充足的睡眠时间。
阿木什泰这会儿已经收到了他临时准备的字条,说不准正暴跳如雷,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就会带着异种狼军团杀到这里,在此期间,他要保证部下绝对的精神。
而阿木什泰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暴怒,隔天一大早程妄言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收到了阿木什泰已经领兵朝着浮游城奔来的消息。
这对程妄言来说算是件好消息,阿木什泰越急,越代表着他抓来的两只狼崽儿在阿木什泰心中的地位,这样对峙的时候,他才会越有利。
所以在得到讯息的时候,程妄言丝毫不慌,和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地整顿着军队,反而是禾关,坐坐不住,站站不住,跟个幽魂似的晃荡来晃荡去。
“能不能别瞎逛了。”
在禾关第三十六次从他面前晃过去的时候,程妄言忍不住了,长腿一伸拦住了他的去路,不耐烦道:“你要真闲就滚去马厩把马喂了。”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紧张。”
禾关看他那懒懒散散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阿木什泰已经领兵过来了,马上要打仗了,你还坐得住?!”
“我不坐在这儿难不成还要跑去阿木什泰面前拉个横幅表示热烈欢迎吗?”顶着禾关幽怨的眼神,程妄言乐了,“又不是第一次打仗,以前也没看你这样过啊。”
禾关:“那能一样吗。”
程妄言反问:“怎么不一样?”
禾关一噎,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
程妄言不像他那样做乱七八糟的梦,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从他的角度看,这就是一次普通的战争,但在禾关看来,这完全是程妄言命运的转折点,哪怕这次程妄言提前把祸害程渡的罪魁祸首给提溜了出来,禾关还是心有不安,总怕在战场上又出了什么差池。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禾关暗骂。
他在这吃不好睡不好的,程妄言身为程渡的儿子,倒是一派的悠然自在,这该死的预知梦怎么就不托给程妄言,托到他身上来了。
难不成老天爷真以为他这打小数学不及格总分加起来不到二百的脑子能比程妄言灵活吗。
不过说起以前的考试,程妄言好像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来着。
禾关思绪跑偏了一瞬。
看他走神得厉害,程妄言吊儿郎当地歪靠在墙上,两指塞进嘴里吹出一声口哨,待禾关吓得一激灵怒瞪过来的时候,笑出了一口大白牙,缓缓道:“不管你觉得哪里不一样,这场战争,我们都会赢。”
他答应了沈鹤卿要把和硕特首领的狼牙掰下来做个吊坠送他,就绝不会食言。
听着他言语间的自信笃定,禾关怔了怔,不知为何,不安的情绪被奇异地抚平。